――我不必了解,手札中的记载,是否是一个真实的、已经被自己遗忘的自己。
我是一个心怀戚戚的魔,确切地说,我还算是半个魔族少主。至于这“半个”到底有几分之几的份量,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我是父王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女儿,哥哥们都是驰骋疆场战神一般的人物,我只是一个不成器的、只想逃避战争的隐逸者。
魔族没有像人族那样有轻视女子的传统,因此对我这个最小的魔族少主,竟有着千夫所指的默契:从来不为国难分忧的皇权之下的寄生者,向来是要被痛恨非议的。我不在乎,恐怕因为也在乎不起。
父王曾经暗示我:如果可能的话,下一任魔族之主可以由我来继承――只要我不再对这场战争时刻表现出露骨的消极。
我明示父王:若我为王,一则停战,二则禅位,无它。
于是,皇室之中再没有人过问我的一切,我乐得清闲。
我曾经考虑过这场战争,确切地说,我不觉得可以把它定义为“国难”――任何灾难都不配拥有这样经久不息的持续,不,是延续,一场望不到终点的战争,千年的制衡,两族的惯性的纠缠,如果依然要上升到一个所谓家国的高度,我无话可说。
这一点我比较羡慕人族,必要的麻木与忽视,让他们只是把战争看作无法平息的动荡,对战争狂热者自去参与,不欲战事者自可回避;而不是像我族这样举众戮力,非要以胜利终结它,否则不死不休,死也不休。
我对这一切感到疲惫,看着都疲惫。既然我生就一个魔族少主的头衔,且让我放任自己拥有游离战事的权力吧,从来王室中的寄生不会少,既然我不是第一个,也没打算不做最后一个。
比起操纵更多的生杀予夺在战场上让子民灰飞烟灭,我情愿做一个米虫,一个消耗不了什么的米虫。我一直悲哀地感觉,人族这样游刃有余地敌对着我们,究竟是不是一直把我族的全力赴战只看作跳梁小丑般的可笑,然而我一次又一次走过那些惨烈战事之后的荒野,看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黑白分明的长发,刻入骨髓的却是那些遗下的、两族彼此浸染的、毫无差别的碧血。
都在牺牲,不要再考虑程度了,无论怎样,痛就是痛了,何其微小的痛楚都没有办法忽视,我只是在坐视中逃避直接参与死亡的盛宴,因为我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是死去的那部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承受每一个所有人曲终离席后的尴尬休止。
我时常离开族人聚居的地宫跑到人族居住的地面上游历,山明水媚,天苍地莽,那种心灵感怀是我在地宫无法捕捉到的。我知道有很多族人同我一样艳羡人族生长的环境,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战争胜利才能给彼此一个共处一域的理由,苍穹之下有那么多无人居住的广阔疆域,即使不和人族争夺家园,我们也一样可以浴着阳光安居乐业,大地上有那么多生灵居住繁衍,怎么就不能许我们魔族一隅同样钟灵毓秀的安生之地。
这些话,我不会和谁说,向来被族人公认的行为乖_4460.htm张如我,实在不奢望这样的想法被谁理解或认同,我只是染黑自己的头发,独自跑到渺无人迹的地面上游玩,或泛舟,或垂钓,或长栖于高树柳荫,放任自己的寂寞疯长,宛如谪仙。
不是每个染了头发的魔族就和人族相似的,魔族的肤如皎月的特征在我身上全然不见,肌肤只是青惨惨的苍白而已,是以染黑头发的我似极身怀重恙的人族女子。
那个初浴月华的夜晚,让我惊见自己容颜亦有美丽的一面,只是非花非雾,夜半来天明去,仿佛因为我是魔,注定自己拥有的美好无法见容于阳光之下,注定自己生来就是习惯于不见天日这样一个无奈的事实。
好在我结识了研儿和小仙,在那些避战的日子里,我与他们游历红尘,那些仗剑的吟游,让我清楚而欣慰地感觉到:这乱世江山距离我亦远,这如画江湖,于我尚近。
所以即使这手札记载了再多战事嗟余,依然有我行泛江湖水云的种种,翻到哪一页,那一页记载着哪一件我所历之事,且让我、说与你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