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人遗忘的罗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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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尔塞路擅长在初次见面时把对方捧成皇帝,然后让皇帝认可自己做的新衣。但老板毕竟不是情人,皇帝的新衣敌不过现实的利益。马尔塞路需要给衣服找料子,新衣既然“皇帝”已经穿上身,料子绝对不能下作。

    马尔塞路这招屡试不爽。罗拉便是他捧出的“女皇”。童话里的角色不用女性,那是安徒生的慈悲。

    罗拉拥有双份的浪漫,一份是来源于吉普赛人的血统,一份来源于她的职业。吉普赛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卖艺,表演,过着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这种生活方式造就了与生俱来得浪漫情怀。

    至于职业,只要贵族和老板有需求,雕金师总是香饽饽。拥有稳定的收入,游走于上流社会,沉醉于珠光宝气,雕琢上一份技艺。

    罗拉一度认为自己和马尔塞路,就是茜茜公主和约瑟夫皇帝爱情童话的翻版。

    马尔塞路和罗拉的恋情,曾经是威格尔村的美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位懒洋洋的吉普赛女郎,会花上一整个上午,只搓那么一颗黑玻璃。但和马尔塞路对望了一眼以后,她开始变得勤快了。她尝试那些从没试过的手艺,热情的为夏诺雅做一件又一件首饰――当时夏诺雅不懂得笑并不打紧,能有同样的热情让马尔塞路笑就可以了――她打扫屋子,学做菜。就算达尼埃拉老婆婆遥遥头不做评论,最小的塞尔修和安娜也能看出来,罗拉大姐姐为自己的将来动真格的了。

    能做皇帝新衣的马尔塞路,不可否认他有很多优点。<_4460.htmbr/>

    作为一个记者,他见闻广博,有说不完奇闻轶事,能把罗拉这只浪漫的老鼠丢在幻想的米缸里。作为一个受过西方教育的人,他睿智,有着柏拉图一样对智力劳动的崇尚,绝对不会像铁匠尤金那般卷上裤腿在火热朝天的炉子边挥汗如雨。作为一个穿西装的人,他矜持,他会开玩笑,会幽默,不过论说笑肯定区别于有前科的药剂师艾姆拉维,那种带流氓习气的连对夏诺雅都敢乱开下流玩笑的风格他看不起。

    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中产阶级,他有点钱,他一度以为自己是能用大笔大笔钱去差遣魔女帮自己拍照的人。

    作为情人,马尔塞路的缺点实在不多,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感情好像并不是那么忠诚,至少没有罗拉对他那样忠诚。

    可怜的罗拉,开始犯晕,开始呕吐,然后小腹渐渐隆起来了。刚开始,女人遭受的这种罪孽,她还非常享受,她喜欢依偎在马尔塞路的肩膀上,一起坐在村边小山坡的长凳上,一块儿看夕阳。不久以后,这个依靠肩膀的没有了。她开始还不在意,因为马尔塞路说过自己打定主意在威格尔村定居的话,威格尔显然不是记者发挥事业的地方。男人会回来的,赚上好多钱,和自己结婚,她陶醉在甜蜜的梦想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梦想变成了伤感。渐渐的,罗拉似乎换上了妊宸抑郁症,憔悴了,失去鲜红的色调了,不再做那美丽的首饰了。

    现在的罗拉不敢照镜子,她无法面对大肚便便,眼窝深陷,形色郁郁的自己。

    你可以说罗拉本身有毛病,一厢情愿,一时冲动,意志薄弱,但我想说,可以评判罗拉的动机,但不好评判罗拉本人。对错,是非,对现在的罗拉没有绝对意义。罗拉面临着严峻的现实生活。

    尼尔埃拉神父无能为力,小资的激情对上帝来说是禁忌,他只能本着人道表示同情;莫尼卡无能为力,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雅克布无能为力,他忙不过来自己的生意;师父无能为力,她早提醒过罗拉,宁愿相信世界有鬼,莫信男人的嘴。

    夏诺雅帮她,但这不一定是幸运。按照艾拉维姆的说法,是一个失忆者帮助抑郁者,强扭不甜的瓜。达尼埃拉老婆婆的意思更直接,让她放弃对那个记者的念头,自己面对生活。她说老头子死的时候自己眼泪都哭干了。哭干了眼泪,该活的日子还是要活,而且一不留神,自己一个人,就活过了85岁。

    可这对罗拉又谈何容易。老头子是死了,可马尔塞路还活着。更何况,罗拉不愿放弃茜茜公主的童话。

    爱情是两个极端,从没有过中间路线。罗拉曾经说,“我不是一个计较过去的人。”这份豁达现在派不上用。肚子里日渐成人形的小生命让她眩晕,呕吐,时不时还踢上两脚,反反复复提醒她,马尔塞路的离去不是过去式。他带走了自己做母亲和妻子的快乐,只剩下剧烈的妊辰反应。马尔塞路给自己留下一片茫然的未来。看着其他人每天劳作,日子一往前走,自己只能整天躺床上,被远远的丢在后面。她感到抛弃自己的不只是马尔塞路,而是整个世界。

    她只好重新穿上马尔塞路给自己编织的新衣了:马尔塞路要去干自己的事业,为了两人的将来,要赚很多钱。夏诺雅这次只要找到他,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想他,他肯定会回来的。

    这件新衣遮不了别人,但多少能担着点自己。

    罗拉呆呆的望着梳妆台出神,外面的敲门声充耳不闻。

    伊利纳大妈发现门没有锁,轻轻把门一推,便进了来。

    “罗拉,别又把自己闷屋里。这样空气不好,会伤了宝宝。”

    “伊利纳婶婶,原来是你。”

    “我把窗打开透透气。”

    “嗯,谢谢,我似乎听到外面有陌生人的声音。”

    “雅可布请的客商,大伙都去看热闹呢。我告诉他们说,我们村里有这个地区最好的雕金师。他们不信。”

    “不信就不信吧,我现在这个样子,早已经不是了。”

    “打起精神吧罗拉,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记得你还给安娜的汤姆宝贝做过项圈呢。我到远处集市买了好些土豆和西红柿,熬了些汤,也给你送一些来。”

    “不用了,豆腐在你们家和汤姆玩得很开心吧?它现在也不理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谁都讨厌。马尔塞路,他还是别回来的好。”

    “别想太多,待会安娜回来,让她陪你出去走走吧。”

    “不想。”

    “作孽。”伊利纳大妈心里想。“原本好好一个大姑娘。”

    本来几乎抓到了,可是罗拉和她向往的童话,擦肩而过。

    罗拉想着马尔塞路,而马尔塞路这会儿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取得第一手资料,怎样做上首席记者。马尔塞路内心,可没有他外表那么沉稳,尤其是他得知从前的同学做上了大老板,出人头地,自己却依然是不上不下的一个人。更何况,他推举的主编皇帝给自己刨下了坑。

    半年前夏诺雅帮她拍的照片,虽然在报社内部引起了轰动。但是权力者从上层施压下来,这种轰动没有扩展到社会。没有他发挥得余地,升迁加薪自然也无指望。为了求发展空间,他带着这些资料,跳槽到另一家报社。一番吹嘘后,主编似乎很欣赏他,不过非常遗憾,那些材料依然不让发表。

    他把自己的身价和上司的脸皮挂钩,一个劲的夸赞老板独具慧眼,知人善用。但是如果时间久了,没能用自己的能力创造价值,那么等待他的,便是老板撕下脸皮后的骷髅。万事偏偏不如己意,作为新人,一来就被器重,他引起了某些老员工的不满。

    老板让他在王宫门口等候,他可沉不出气,听到有事故,就决定放弃这个位置。只有采访到爆炸性的新闻,才能表现他的能力与众不同。

    “马尔塞路先生,等一等,让我歇口气。”

    “一定没错,那是枪响的声音,说不定出人命了。100分的大新闻。”

    “呼,马尔塞路先生,我可是老骨头,再跑下去,眼下就要出人命了。”

    “还真是难为你了,把相机给我,你回王宫门口守着吧。”

    马尔塞路嘴上不说,心里嘟囔着。自己的搭档这么一个老不死,实在是倒了血霉。

    他不会想到皇后早就干净利落的平息了事件,也低估了城市管理的效率。到现场的时候,皇储早就行进到前面去了,围观的人也已经被警察疏散。警员在撤蓝线,马车和行人来来往往,没有什么迹象显示这里曾经发生什么。

    他叫住了一个路人。

    “刚才这里似乎发生了一些事?皇储的队伍到底怎么了?”

    “别拉我衣服啊,有点礼貌行不行?你是谁?”

    “我是一个记者。我想询问一下刚才发生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谁知道啊,乱哄哄的一片,警察拦的紧我什么都没看到。”

    “是不是死人了?”

    “我说你们记者怎么尽关心这些问题?”

    “尽量详细叙述一下吧,我会给你报酬的。”

    “不清楚,好像一个小孩惊了驾,后来没什么事。”

    “那小孩人呢?”

    “我怎么知道,我还有事要赶路,报酬免了,再见,别再缠我了,烦人的记者先生。”

    “现在的家伙真没教养。”马尔塞路心里很不痛快。对记者来说,没有事可是最糟糕的事。

    “看来还得回去,那老头子不中用。”马尔塞路猛然意识到,皇储和大公走到前面去了,弄不好还会错失老板安排的任务。

    人们反感记者也不是没有道理。按库扎大公的说法,媒体是政府的喉舌。大型传媒被政府操控了股份,整天为来自上面的阶层代言。国家的形势总是一片好,就业,医疗,教育,保障,永远只是大官用来彰显自己多么忧国忧民的发言内容。至于小报,总爱暴各种各样的料,变着法翻花边新闻,一会儿十几岁的女孩摇身变富翁烧钱,一会儿那个演员和这个贵族有一腿。记者生活宽裕,身子也尽往钱眼里钻。至于百姓们,没什么人替他们说话。为他们吼真正关心的问题,这是吃力不讨好的。

    马尔塞路如果不是和这个时代一样心浮气躁,如果不辜负那张让人看着觉得可靠的脸,站在这里,再多采访上几个路人,那么一会儿,他便会看到一个熟人,他会有收获的。那个女人也再找他,给他带来快遗忘的消息。可是他又跑回去了。当夏诺雅跟着报童回到他刚才站的地方时,他去追赶皇储的队伍了。

    在这个时代人们追求金钱,这比相信上帝更加可靠。使命和责任,只有和资本挂钩才有意义。人们从神权的枷锁中解脱出来,追逐金钱的自由便是奖赏。

    所以夏诺雅显得非常异类,除了似是而非的修女打扮,她的行为也古怪。德拉古拉说,“你真是个有趣的女人。”她会去帮助罗拉――爱神做事都是马马虎虎的,她愣是认认真真去插一手;也会帮助素不相识的孩子――野孩子到处是,往沸腾的石头上滴一滴水而已。如果了解她曾经做的事,人们肯定会说,这修女真可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报童回来找丢了的报纸,报纸早没了,被风吹了,被人捡了,被清洁工扫了。

    “报纸呀报纸,我的报纸,全都没了。这可怎么办啊。”

    报童急得哭了起来,“修修,这全都怪你。”

    小猫非常无辜的看着主人。

    夏诺雅心想说,“孩子乖,不要哭,什么样的困难都会过去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变了样子,“男子汉要坚强,不能随便就流眼泪。”

    “我不是男子汉,我也不要做男子汉。”

    夏诺雅端详了报童的面容,略感诧异,“你原来是个女孩子?”

    “是啊,算你发现了!”孩子眉清目秀,她一手怀抱小猫,一手摘下帽子,落下齐肩的头发。“我哥哥伤的重,这下买药的钱没了着落,这可怎么办啊?”

    “你哥哥?”

    “嗯”

    “其实~,他也不是我亲哥哥,但是他对我比亲哥哥还好。”孩子抹去了几滴泪,刚才情急一时激动,才流得泪,她可不是爱哭鬼,“他是我爸爸的学生。爸爸是个老师,那年爸爸出远门了,让我跟着妈妈,后来妈妈也爸爸一样不见了,妈妈走前让哥哥照顾我。其实哥哥也不是有钱的人,他却一直当我亲妹妹,他也收留修修的。我叫塞美纳斯,他叫白马。”

    “哥哥”两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在夏诺雅心头。孩子的身世,又和自己如此相似。

    “那你哥哥怎么会受伤的?”

    “我当时不知道。现在我好像明白了,哥哥可能写得文章得罪了人。记得那天晚上很晚了,我睡得迷迷糊糊,哥哥还在写东西。忽然他把我叫醒,让我带着修修赶快跑。我们翻窗爬出去后,有个家伙一直在追我们,我很害怕。我们逃到一个角落,那是个死胡同,那个人就要来抓我。然后白马哥哥突然扑上去和他打。哥哥他本来没有多大力气得,可那天他特别厉害,打昏那个家伙了又带着我逃,逃到现在的地方。可是哥哥他却倒下了,他被捅了一刀。流了好多血。”

    “你哥哥现在在哪儿,也许~~~也许~~~~我能救他。”

    “真的吗?修女姐姐?可是,你会是坏人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带我去吧,看看你哥哥伤势怎么样。”

    “我真笨,天下人全是坏人,也不会是修女姐姐。只是大姐姐请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哥哥的消息。”

    “好,我答应你,这是我们的约定。”

    她让塞美纳斯走在前面带路,塞美纳斯回头问她,“我还不知道修女姐姐的名字呢。”

    “我叫夏诺雅,你也别告诉别人。”

    两人消失在街头,马尔塞路又折回来了。他两手空空,没采访到皇储入宫,也没有采访到惊驾事件,这下在报社的声誉全完了。

    他回到皇帝发生意外的地点,懊恼不已,如果不是一心想立大功,守在王宫门口,至少能完成老板的任务吧。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本应该熟悉的蓝色身影搀着孩子离去。两个人擦肩而过。

    “屎。”有教养的记者先生,也忍不出暗暗骂上一句。

    至于可怜的罗拉,托人做事好像也没眼光。夏诺雅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没有感情的人,可是一旦发生什么,比谁都感情用事。现在,可能连夏诺雅也忘了她。

    “夏诺雅,见到马尔塞路你会怎么说?告诉他我有多么想他。马尔塞路,没有你的白天我挣扎于灰色的绝望,没有你的夜晚熬过刺骨的冰凉,没有男人的妻儿不见天堂。马尔塞路,我好害怕,哪怕一丝一毫那样的质疑都会把我拽入地狱:你还爱着我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