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叔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我没有问,问也没有用,叔是不会说的。
我看得出,叔的脸拉得一天比一天长,整个脸皱得像个发面带褶的菜包子。
海子忍不住问我:“你叔这是怎么了?嘴撅得能当树桩子,拴八头驴也不成问题”。
我抬脚就朝海子踢去,骂道:“你狗日的再开我叔的玩笑,我踢死你”。
海子闪开之后,他捂着裤裆,哭丧着脸道:“洪生,你也太狠了吧,我的这副零件刚修好,你怎么又跟它过不去?”。
“我这是警告你,不准在背后嚼我叔的舌头”我用眼睛瞪海子。
“你好好地说,不也一样吗?”海子对我不满地嘟囔。
“你狗日的是属鸡的,记吃不记打,光凭嘴说,你根本不当回事”我骂道。
“得“,海子的大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往后退了一步”洪生,我是怕了你了,以后我得躲你远点,不然,我的这一堆零件早晚得报废”。
海子说得很是玄乎,可我洪生是金枝那种下手没轻没重的人吗?他那张臭嘴,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顾继续掰着地里的苞米,懒得与他争辩。
海子的嘴总是闲不住。我敢说,有一分钟不让他说话,他的嘴就开始刺痒,有十分钟不说话,他的嘴边保准能憋出一圈火泡,时间再长,那就很难说了,说不定得憋死他。
果然,我还没掰上两棵苞米,海子就又凑过来,悄悄地问:“洪生,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属鸡的?”
“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我白了海子一眼。
海子撇了撇嘴,忽然发疯似地掰劈着玉米杆上的苞米。我就知道,海子一发疯,准是东家刘东财来了。
秋收这阵子,东家说了,不管大伙吃多少,一定会让大家吃饱。当然,他这么做,想必也有他的打算,大伙吃不饱饭,哪有力气给他干活。
每天收工回来,躺倒了就不想起来,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去叔家看看。
叔家种了不到半亩地的苞米,可那苞米长的,基本上都没有成形,比起刘东财家的,实在是有点惭愧。
叔这些日子闷闷不乐,想必与粮食收成有关。
到叔家的时候,叔家没有点灯,唯一有点儿光亮的地方,是他手里的烟锅冒出的火星。
叔抽烟抽得太凶,烟锅里的火星不停地冒,尽管叔家的门窗大开,我依然觉得屋子里,有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洪生来了”,婶正忙着做饭,她听着我嗵嗵的脚步声,就知道是我来了。
叔坐在门槛上,继续抽着他的老旱烟。
屋内的光线很暗,婶习惯了家中锅碗瓢盆的位置,她摸着黑做饭,几乎跟大白天一样地麻利。
“婶,我帮你生火”,我说着,就点着柴禾,一把一把地往灶里送。
柴禾燃着后腾起阵阵地青烟,夹杂着叔烟锅里冒出的和他口中飘出的烟味,我和婶子就开始捶胸顿足地咳嗽。
“少添点柴火,填多了,这烟走不开”婶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忙着向我摆手。
可能是烟味飘到了里屋,秀也开始咳嗽,不一会儿,就把她呛得跑到院子里去了。
“家里的干柴烧没了,这些柴火可能有点湿,将就着烧吧”婶子嘀咕着,等把米放在锅里,她也跑到了院子里去透气。
我忍着呛人的烟气,没有动,二叔也没有动,看来他比我挺劲大,不但没有动,他又装了一锅烟丝,依然吧嗒吧嗒地抽着。
婶子在外面透了一会儿气,进屋来要换我出去,我没有动,我不想在婶子面前显的太娇气,金枝差点把我踢成残废,我都挺过来了,这点儿烟对我来说简直是不值得一提。
饭熟的时候,婶子把饭桌放在了院子里,我和二叔都在刘东财家吃过了,就出到院子里,看着婶子和秀她俩吃饭。
我搬了一个小凳,凭手感,又是那个夹我屁股的半残废凳子,我试着小心翼翼的才坐下来。
屋子里满是烟气,不想,院子里又都是飞舞地蚊子,都说白露节前后的蚊子叮人叮得最狠,这话可是一点儿都不假,这帮可恶的小东西,在我身前身后,头上头下地乱飞,稍不留神,就中了它的蚊枪。
婶子看我一个劲的拍打,她停下饭碗:“洪生,去炉膛里掏点儿灰,放到这里。”
我点着头,心中很是纳闷,也看不出蚊子向婶和秀的身上飞落,蚊子这狗日的,怎么就偏偏叮咬我洪生呢?
灶里没有燃尽的灰碳果然管用,蚊子终于败去了,婶子一边吃饭,一边随意的跟我搭腔。
“婶子,你听说没有,东村老臭家病死了一头猪”我说。
“怎么了?”
“老臭媳妇很心疼,差点儿就赔了葬。”
“有这么严重吗?”婶子停下筷子,她问。
“怎么没有,老臭媳妇哭得死去活来的。听看热闹的说,她一口气没上来,都背过气去了”我煞有其事的说。
婶子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大伙儿可都说了,老臭媳妇的爹死的时候,老臭媳妇都没怎么哭,看来这头猪比她爹还亲”这话是我听别人这么说的,我只不过是复述了一遍。
婶还没有说话,秀却扑哧的笑了一声,这可是打她出事以后,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洪生,你把人家老臭媳妇说得也太不值钱了吧”秀对我的观点不敢苟同,她问道。
“大伙都这么说,想必错不了的。”
“这也难怪,老臭他家还指望着这头猪变卖点钱过日子呢”婶子点头说。
说话之间,婶子和秀吃完了饭,撤去了桌子之后,秀又要往屋里跑,婶子楞是喊着让秀在院里坐会儿,她说:“洪生又不是外人,你们姐俩也好长时间没怎么唠嗑了,这样下去,一家人也会生疏的。”
秀听了婶子的话,她没有离开,但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说,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我抬头看看天空,天上繁星点点,那轮残月在云层里时隐时现。
“你看怎么样,你们姐俩现在就有点儿生疏了,瞧你们以前那会儿,在一起的时候有说有笑的,不分彼此”婶子继续唠叨着。
以前有说有笑的时候,那还是我在二叔家和秀一起住的时候。可现在,我们毕竟长大了,各自有着各自的心事。当然,我这个人属于没心没肺的那种,如果说有心事,也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外伤想得好像多一些。
“洪生,你打算啥时候娶媳妇啊?”秀终于开口说话。
“我?”我楞了一下,我想不到秀开口就问我这个事情。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娶媳妇,我没想过,如果用事实说话,依我目前的条件,连最基本的安身之处都没有,又是个八级残废,能有哪个女人瞧得上我洪生?!如果有,这个女人八成脑子出了毛病,属于缺心眼的那种。
秀看我发愣,她微微一笑,摇头道:“我是说,你也该到要娶媳妇的年龄了,有合适的,跟姐说一声,姐替你张罗。”
“你?”我又是一愣,秀对我洪生的这份姐弟之情,自是无话可说。可是这种事,即便你有三寸不烂之舌,又有哪个女人能让你凭嘴皮子上的功夫,说得对我洪生动心?不过,无论怎样,秀有这句话,就让我知足得不得了了。
“洪生,你是不是有啥毛病啊?怎么一提到娶媳妇的事情,你就范傻啊”秀又说。
“我?”我心想,秀说得一点都不错,我洪生那个地方是有毛病,而且是关系到娶媳妇的大毛病。
“秀,你快别逗人家洪生了,洪生是个正经人,他架不住你逗”婶子在一旁说话。
“洪生,你以前不这么不识逗的”秀说着,她站起身,独自回屋了。
“洪生,咱娘俩再坐会儿,你从小到大,咱娘俩就投缘,婶子愿意和你说话”婶子说着,她搬起小凳,往我跟前挪动了一下。
“婶子,看来秀比以前开朗多了。”
“天大的事情,也总有过去的一天,话又说回来,你不让它过去,又能怎么样呢?”婶发表着自己的人生感言。
“婶子,前些日子,有个什么姑奶奶给秀姐做媒,对方来人了吗?”我问
“来是来了,可秀死活不同意,我这个当妈的也没有办法,真是女大不由娘啊”婶子叹气。
“为什么呢?”。
“秀嫌男方长的又矮又丑,岁数又大,我整整劝了她一天一宿,也劝不到她心里去”婶子一个劲的摇头。
“那个男的长的真那么不争气吗?”我多少有点好奇。
“按实际情况来讲,确实是有点丑陋,刚四十出头的人,就已经是秃头秃脑的,头上就剩那么几根头发,跟三毛差不多,那张驴脸,黑得就像黑旋风李逵,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只眼睛不得力,还是天生的斜眼,看人的时候,他总爱斜视对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一百个也不在乎的样子。这个人长得难看点倒也没什么,可这个人还有点过于不爱吱声,属于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那种,还有……”
婶子滔滔不绝地介绍男方的个人特征,我越听,心中就越觉得?得慌,难道秀出了事,就真的嫁不出去,只能下嫁给这种在丑陋方面无以伦比的老大?看来婶也真够狠心的,为了表示反对和不满,我打断婶的话题,义正词严地说“婶子,你不用再说了,就凭这些,不但秀不同意,我也不赞同。”
“洪生,你且听我说完”婶子似乎已经刹不住她的话题,楞是要没完没了地往下讲:“后来我托人打听了一下,这个男的三岁时得过天花,七岁时闹了哮喘,九岁时发高烧,差点烧死,十一岁时脑袋上长疮,长疮之后头发就一把一把的掉,一直掉到现在,脑袋上没剩几根头发,看着跟个秃尾巴鸡似的,还有......”。
我没想到,婶把男方的个人简历调查的如此详尽。不过,说是个人简历,倒与病人的既往病史也没什么分别。
男方如此坎坷的经历,不由得让我叹了口气,我摇头道“照这么说,这个人真的多灾多难,也是个苦命的人”。
“细说起来,无论论长相、论性格、论体格,不管论什么,都论不过眼。不过,咱也不能光挑人家的不是,以秀现在的状况,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有男人要她......”婶子长叹一声,没再说下去。
我看的出来,婶为了秀的事,实在是大伤脑筋而头疼不已。
“婶子,秀姐相不中,我们也不能勉强她啊”我劝。
“老话说的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道理,这件事要是我做了主,秀就是再反对,那也是白搭,不过呢,男方实在是寒碜得有点说过不去,我这心里也就没了谱”婶犯难的说。
“那就让媒婆再另寻个好点儿的人家”我提出了诚恳的建议soudu.org。
“这件事情,我还在考虑之中,人家男方催了几回,我推说收秋太_4460.htm忙,还没给人家回话。”
“既然婶子也不太满意,就给对方回了信儿呗。”
“不太好回啊”婶子说着,她往我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继续说:“依我当时的想法,秀要是有人要,咱就没啥说的了,如今咱们把婚事推了,总得找个合适的说法。不然,让人家媒婆挑出理来,咱林家脸上没有面子不说,我担心,以后就再也没人给秀提亲了。”
“婶子说的有道理”我点头。
“洪生,咱娘俩今晚无论如何也得找出个对策。媒婆说了,再过两天她还来,务必要给人家一个准信,咱这边再腾着,恐怕说不过去了。”
“婶子,你别急,容我想想”我说着,不由得站了起来。我坐的这个破凳子,坐下后我还得绷着劲,它不但没给我带来轻松感,反倒是让我越坐越觉得疲累。
我背着双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婶子让我出谋划策,我自是不能辱了使命,最好能制定出一条无懈可击的妙计。
婶子的目光,随着我的走动而来回移动,不客气地说,我这个人平时也还有点智谋,不知为什么,今天倒显得黔驴技穷而无计可施起来。
“洪生,婶子问你,你啥时候变得在运动中思考问题了?”想必婶子没好意思说我在装模作样,她变着法儿的问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