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红糖塞在陆老先生手里,陆老先生嘴上推辞着,红糖照例受了,提拎着而去。
按二叔的吩咐,我又去杂货铺赊了点白酒,一点点的花生米,婶子自去做饭。
二叔拉我坐下,硬是给我倒了杯酒,他磕掉烟锅里的烟丝,将烟锅放到一旁,端起酒碗,哑着嗓子“洪生,二叔没有儿子,二叔以后就拿你当亲生的看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二叔一口气竟喝了大半碗的酒,他用袖子擦了擦溅在颌下的酒汁,颌下的酒汁没了,浓密的胡须上依然泛着星点的亮光。
二叔拾起一粒花生米,将花生米掰成两半,他将一半丢在口中,慢慢的咀嚼。
“二叔,我们不能便宜了这帮狗日的”。
二叔的嘴不再蠕动,他看我一眼,又端起酒碗,喝干了碗中的酒。
第一次喝酒,直觉得这东西比咽药都难,一口酒下肚,不大功夫,酒气就窜到了脸上,整个脸就像发了烧一般的热,我也学着二叔的样子,将一粒花生米掰了,丢到口中细细地咀嚼。
直到喝完了酒,二叔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当然,我也是只说了这么一句,婶子劝二叔让我少喝点,我们爷俩儿谁也没有搭这个茬儿。
婶子做了一碗热乎乎的鸡蛋荷包面,这种饭一年之中怕也吃不到两回,端到秀面前时,秀不肯吃。
天色将晚,说黑还没有尽黑的时候,刘东财拄拄着拐杖,趾高气昂地来到二叔家。
二叔担心这老东西找麻烦,耽误了人家地里的活儿,上下嘴唇一碰,说辞退你就辞退你,他就忙着解释。
刘东财一摆手,颇是有些关心的样子“秀没事就好,出了这种大事,我刘东财再不近人情,也不能做蛮不讲理的事情。”
跟刘东财而来的是小栓,他提了两包红糖,放在炕沿上,刘东财也不多待,整了整头上的瓜皮帽子,摇晃着走了。
婶子本不想受人家的礼品,又不敢强行退回,最后,索性要我将这两包红糖退到了杂货铺。将先前赊欠的那笔帐消了。
“她们一起去了好几个姐妹,那些畜生咋就偏偏……"婶子没有说下去,她实在是为秀鸣不平,好几个日本兵,咋就偏偏盯上了秀?那几个姐妹为啥安然无恙?难道这几个姐妹中唯有秀生的貌若天仙?那几个丑八怪,根本激不起那些畜生半点儿的邪念?
我承认,婶子的疑团有一定的道理,我也想不通这些都是为什么,怨,只怨秀倒霉吧。
婶子的意思,让我在她家将就一晚,二叔不肯,他担心刘东财这个老东西挑毛病,这年头,想找个挣饭吃的地方很难,刘东财看你稍不顺眼,说让你滚蛋,你还真没有辙,一年当中,也记不清他换走了多少伙计。
回到刘家大院,我从料房里收了一笸箩料草,往牲口槽里填料,也不知这些畜生是饿了,还是见到我高兴,在一匹青头骡子的带领下,一起朝我嘶叫,尤其是那匹青头骡子,他娘的叫声极是难听,如果它是人的话,一定是五音不全的那种。
我寻了一根藤条,正要抽打青头骡子,后院的门嘎吱的一声,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是哪个。
“洪生回来了?”
是刘东财的声音,这老东西听到马嘶的声音,想必是担心有人来偷他的马,所以过来看看。
我嗯了一声,回道:“东家,没事儿,我喂马呢”
刘东财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他似乎没正眼看我,随口问:“秀还好吗?”
我就奇怪,这老东西咋忽然问起这个了,是关心吗?还是想看我二叔家的热闹?总之,他不会有什么好意。
我又嗯了一声,继续往牲口槽里填料,这群牲口都低着头去嚼草料,不时从鼻息中打个响鼻。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我答应着的时候,刘东财已经走了。
填完草料,我又提了水桶饮了牲口。回到料库,我打开褥子,就势躺下了,月光透过窗楞,斑驳地映在屋内,小时候常听老人讲,月亮上住着嫦娥仙子,她整天住在广寒宫里,陪伴她的只有一只兔子,而在月圆之夜,我们站在地上,就能看到桂树下,怀抱小兔的仙子,所以,每到月园之夜,我总是不眨眼睛的看天上的月亮,可是,每次都感到失望,我终于渐渐的开始怀疑,月亮上是否真的有仙子存在。我没有向老人们刨根问底,大概是还希望这种事情是存在吧。
今晚的月依然很亮、很圆,在那皎洁的圆盘里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人影晃动,我没有想到,眼前晃动的是秀被轮奸时候的情景,她们几个姐妹遭遇到日本人后,日本人横不讲理,是秀出面理论而激怒了日本兵,而秀根本想不到,这些畜生竟敢在青天白日之下,剥光她的衣服。秀极力反抗,然而,在这些畜生面前,她的反抗实在是无济于事,这个季节,本来穿得简单的她,一下就让日本兵扯掉了上身的衣服,同样也一下子被扯掉了身上的裤子,我能看的出,秀被强暴时的那种悲愤、绝望的神情。
“狗日的,这笔帐暂时就先给你们记上”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次日,照例是到村东头的包米地锄草,看看刘东财家的田,又看看附近别人家的地,我心里就有点儿来气,刘东财他家财打势力大,自是无话可说,可他家的禾苗也苗仗人势般的,生得如此茁壮,我就不知道是哪门子道理。
我没想到二叔也会来上工,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二叔脸色很是难看,他依然是闷不做声的只顾干活,我发现海子他们几个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时还用贼一般的目光看二叔,然后在叔的背后指指点点,我猫下腰,拾起一个土蛋,冷不丁就砸过去。
土蛋一下子正中海子面门,海子正说的起劲,头上突然中弹,“哎呦”一声回过神来,寻找袭击他的人,想必他能猜到是我,他一定不肯就此罢休。
我若无其事的继续锄草,但海子并没有过来,我正有些纳闷,忽见刘东财这个老东西摇摇晃晃的走来,这个老东西怕我们偷懒,有空儿就到地里转悠,倘若锄草时不小心锄掉了他家的一根苗,老东西立时就会大呼小叫起来,轻则臭骂一番,重则不是踢你一脚,就是饿你一顿。海子是挨过踢的。
所以,给刘东财干活,你必须格外小心,这也还不行,刘东财要求大家既要质量又要进度,要求你完成多少,如果完不成,你加班加点的也要完成,也就是说,你多干行,少干一点也不行。
海子这小子在刘东财面前,极会拍他的马屁,但拍马屁也是要讲究原则的,你与刘东财讲话,手上的活儿不能停,反而要比别人干得快,干得好,每次刘东财一出现,海子就像一头被鞭子赶着的驴,干起活儿来极是卖力,他不但干,口中照例与刘东财搭言,说的又都是刘东财爱听的话,我就不知道这个小子哪学来的这个本事。
“老东家,辛苦辛苦,这么热的天,我们热点儿到没啥,老东家可要注意身体。”
“我这体格壮的很,热一点儿不怕”。
“老东家真是有福气啊,你看咱们这块地,这苗儿蹦着高的长,任谁看了都要叫一个喜欢"。
“这话不假,在咱们这南北二庄,方圆左右,咱刘家这庄稼,还真就叫一个好。”
“老话说的好,货比货气死人啊,我们今年肯定又是一个好收成,他们有看着眼馋的,生气也没有用,气死他们活该!”
海子越说,刘东财越是高兴,口中连连说道“今年的庄稼丰收了,我刘东财也不会亏待各位,年终时候给大伙多分点儿啥都有了。”
“有老东家这句话,我们就老知足了"海子说着,他嘻嘻一笑“当然老东家要是多赏点儿,我们就得乐得找不着北了”
“大伙放心,我刘东财向来说一不二,只要大伙好好干,到_4460.htm时候我定会打赏大伙儿的”。
这老东西一年当中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可我并不见到他兑现过几次。
中午的时候,我去二叔家看秀,秀似乎是病了,婶子不停的往她头上敷毛巾,秀面色通红,嘴唇微微有些干裂,她躺在炕上,身上搭了一条白花蓝底的薄单,沿着她的体形,胸部明显地呈凸现状,视线触及,我不由地耳根有些发热。
转到堂屋,我找了一个小凳坐下,猛然就觉得屁股上一阵疼痛,慌得就站了起来,定睛看时,原来这个凳子的木板已经开裂,刚才被凳子的裂缝夹住了屁股上的肉,我正寻思着是不是有由于我的邪念遭到了报应。这时,婶子也走到了堂屋,似乎看到了方才的情景,她就唠叨着“这个小凳也坏好些日子了,让你二叔修好它,你二叔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二叔事多,也顾不上呗,我来修吧。”
我拿着锤子,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根上了锈的钉子,叮叮当当的勉强将木凳钉稳当了。
晌午的天,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我就感觉身上的毛孔不停的往外冒汗,婶子递给了我一条破旧的毛巾,顺势也坐了下来,她捧起身上的对襟袄,用衣襟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婶子,没有给秀姐请大夫吗?”。
“这大热的天,不先掏出诊费,人家大夫是不会来的。"婶子说着,又用衣襟擦了把汗,她忽然低声道"昨晚多亏我看的紧,不然秀非出事不可"。
我心里一惊,心头又一热,我知道秀出事后,一时想不开,就要寻短见,而婶子什么话都肯跟我说,实在是没有把我当外人看。
“婶子,如果你忙不过来,不如把我那几个姐姐喊来,让她们帮帮你”。
“她们都是嫁人的人了,怎好说叫就叫回来的,再者,出了这种事情,叫她们回来干什么啊?”婶子摇头。
“婶子,你有什么忙不开的,使唤我就成,我只是怕照soudu.org顾秀姐有些不太方便”。
“你这孩子,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婶子嗔道。
听婶子说,二叔找陆先生商量事情去了,我看着婶子的衣襟,被她擦汗擦的湿了一片,遂把毛巾递给了她,虽说还是没有出晌午,估计着又该开工了,我就从二叔家走了出来。
赶到地头的时侯,离开工的时间还早些,海子他们几个坐在一株柳树下,赤了膀子,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看见我过来了,海子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伸手就要抓我衣领“狗日的,你敢拿土蛋砸我?”
“你狗日的再嚼我二叔家的舌头,这次是土蛋,下次就是石头,砸死你个狗日的”。
“我又没有说你二叔的坏话,咋,你二叔家的事儿就不能说了?”海子翻着白眼问。
“我就看不惯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儿”我推开海子扯着我的那只手。
“人家洪生说的也有道理,秀毕竟出了这么大事,这种事还说少说的好”大成在一旁劝道。
“我也没说别的啊,好,我以后闭口不提就是”海子终于妥协下来。这狗日的,是个地地道道的碎嘴子,让他不说话,出不了五分钟就得憋死他。二叔家的事情,他是不提了,他又说起了地主刘东财的事。
据海子说,刘东财惜财如命,惜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次,他跟刘东财去到集市上买种子,种子没买完,他就见刘东财急得团团转,他问刘东财怎么回事,刘东财就是不说,等买了种子回来,海子就听到刘东财接连的放响屁,那屁臭的,险些熏的他晕倒在半路上,经过刘东财家的地头时,刘东财跑到地里,扑哧一下,拉了好大一滩臭屎。海子就觉奇怪,把刘东财急成这样儿,原来他是憋着一肚子屎尿啊,海子忍不住就问刘东财,集市上有茅厕,何苦把自己憋成这样?刘东财说了,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海子还没有说完,就把大伙笑的前仰后合,石头就问:“你小子说的也太玄了,刘东财吝啬小气不假,但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
海子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信不信由你,这可是我亲眼目睹。"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庄稼,正色道:“你们看,那几株长的最壮实的禾苗,就是刘东财施肥的地方。”
大家随海子所指的方向望去,你还别说,庄稼地里,果真有几株禾苗极是扎眼,不但比周围地禾苗高出一截,而且是根粗苗壮,黑绿异常。
“看来倒真还有这回事。”石头不由得信服的点头。
海子捂着嘴,满脸憋得通红,最后仍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看大家傻愣地看着他,笑得就越发放肆了。
“狗日的,原来还是在骗我们”石头挥挥拳头,做势就要揍他。
“别……别打,我认……认输”海子笑得趴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