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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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暮比我们能够相像的走得还要远。风少在城市边缘的一座岩石山上发现了她,她躺在一片粗砺的砂石上,失去了知觉。我、凡凡阿姨,还有阿龙他们都立即赶到了那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我在医护工作人员的脸上看到了不容乐观的表情――暮暮昏迷的原因是她摔倒的时候,头部磕在了一块石头上。我甚至在凡凡阿姨脸上看见了罕见的担心的表情,这个表情出乎我意料,也加重了我心中不祥的预感。

    救护车还没有开出一百米。仔仔就极不耐烦了。

    “你让开。”救护车司机还来不及反应,仔仔就一把将他拎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仔仔将救护车开得像飞机一样快。每一次经过盘山公路的弯口时,我都以为,我们已经飞离地面,在山谷弥漫的云雾中翱翔。我再一次在凡凡阿姨脸上看见了不争气的控制不住的兴奋表情,每当救护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超越前soudu.org面一辆车时,凡凡阿姨都像赛车迷一样振奋得手舞足蹈。那个时候我真想提醒她,你女儿还躺在救护车里,生死未卜呢。

    仔仔闯了每一个我们遇到的红灯,当然,这比起他在高速公路上逆行,将车开上人行道,广场阶梯,还有两次有惊无险的飞车越过被汽车堵塞的街道(我以前只在电视和电影里看见过一辆飞速行驶的车这样从一排汽车的车顶飞过),那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医院――直升飞机也不会比这更快了。在我以后的人生里,我没有发现有人可以把车开得比仔仔更快,每一次在电视里看见世界顶尖赛车手捧起象征他是世界最快的奖杯时,我都会想起仔仔,然后对那个还有脸喷香槟的家伙充满鄙视。

    暮暮的头部虽然看不见有明显的外伤,但却检查出脑内有淤血。医生剃光了她的头发,做了开颅手术。手术很成功,但是医生告诉我们,她不可能有这么快醒来,仍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医生的话让我很暴躁,我讨厌这样的漫长的煎熬。

    我不允许阿龙进病房。一方面,我深知,暮暮不会希望阿龙看见她剃光头发,身上还插着尿管的样子;另一方面,这是更重要的,我要惩罚他。看见阿龙不分白天黑夜,每分每秒地站在医院大楼外的寒风中等待,我也会偶尔心存不忍,但是想到暮暮曾经为他忍受的煎熬,想到暮暮现在的样子。我就觉得这是他应该受到的惩罚。

    只是我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最想惩罚阿龙的,正是阿龙自己。

    十天过去了,暮暮还是没有醒来。漫长的等待让凡凡阿姨都忧郁了,常常看见她心事重重、无精打采地坐在暮暮的病床前,轻轻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她突然变得有心有肺的样子真让我受不了,这加重了我对可能会发生的悲剧的预感。我渴望凡凡阿姨回到从前的样子,除了无忧无虑,我不接受凡凡阿姨还有其他的样子。我想,仔仔也和我一样,他迅速并且成功地找到了让凡凡阿姨重新焕发活力的办法――带凡凡阿姨开快车兜风(史上最快那种)。

    “有车吗?”仔仔问凡凡阿姨。

    “我有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和一辆蓝色的蓝博基尼,”凡凡阿姨说,“不过,我没有驾照。”家里只有朝朝有驾照。

    每一辆跑车的名字都让仔仔的眼睛闪烁,像天空里最亮的星星一样闪烁。

    “走,我开车带你兜风。”

    从仔仔带凡凡阿姨兜风的那天起,笑容就重新回到了凡凡阿姨脸上。凡凡阿姨不仅从此以后笑脸常开,而且我就几乎在医院里看不见她了。我甚至怀疑,她还记不记得,她有个女儿躺在医院里,生命垂危。凡凡阿姨感觉到了我的不满,每次她和仔仔从她的高级跑车上下来后,她都会很注意地掩盖住根本就掩盖不住的兴奋――估计是仔仔又做了难以想象的飞车表演了。

    “暮暮醒了吗?”凡凡阿姨问――她还狡猾到企图扮演负责任的母亲。

    “没呢,”我只能是语气生硬地回答她。我虽然希望凡凡阿姨开心点,但是她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实在是表现得过分开心了,开心得都不靠谱了。

    “还没有噢……”凡凡阿姨像是一脸担心地、支支吾吾地说。但是,我完全能够感受到,她的心思就完全不在女儿的病情上。我毫不客气地将她和仔仔一道轰走了,眼不见为净。

    我始终坚持不让阿龙进病房。如果暮暮从此以后不再醒来,我要让他因为没能见到暮暮最后一面而痛苦一辈子,后悔一辈子。在这方面我态度坚决,丝毫不想心软留情。

    阿龙没有反抗,他始终没有离开过医院,也始终没有进过暮暮的病房。

    有时候,看着迟迟不能醒来的暮暮,我会觉得自己像是活在一部庸俗的文艺电影里。我担心暮暮会像电影里一样,在编剧刻意煽情的剧情安排下,从此以后不再醒来。生活有时会戏剧得像粗制滥造的电影,不像真的。

    还好,现实毕竟不是一部赚人眼泪的电影。暮暮醒了。而且,她没有像日剧、韩剧或者港台剧里经常发生的那样,失去记忆,她记得我们每一个人。虽然,她甚至没有提阿龙,但她的目光滑过病房里每一个人的脸时,我知道,她在找阿龙。

    “她醒了,”我说。我站在寒风里点了一支烟。病房里不让抽烟,忍很久了。

    “进去吧,”我长吸了一口烟,朝阿龙说。

    “等她叫我吧,”阿龙说。

    暮暮一直没有叫他。我提醒她,他一直在外面等着呢,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她也没有叫他。但是我知道,她不悲哀,她只是像一个沉浸在来之不易的爱情中的女人,还不太适应,她战战兢兢地捧着朝思暮想的无价之宝,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惊喜,她更害怕_4460.htm……

    暮暮出院的时候,虽然天气依然寒冷,但是春天已经到了。暮暮的头发还没有完全长起来,短短的,像个男孩子。我用红色的毛线织了一顶帽子,因为织出来的样子和之前设想的有较大的差距,我只是尝试性地将它送给了暮暮,表达一下心意而已,没指望她真地能戴。没有想到,暮暮却很喜欢。暮暮戴上它以后,我也发现,这帽子竟出人意料地变得顺眼起来。事实再一次有力地证明,暮暮比较适合俭朴的穿着,这让她看上去像一个你相识多年的邻家女孩,姿态亲切地出现在你回忆青春的画面中。

    出院那一天,阿龙仍然像往常一样站在医院的院子里。我能想象,他每天站在这里,会有多少次抬起头来,仰望暮暮的病房,看着病房的灯熄了,又亮了……

    暮暮看见了阿龙,阿龙也看见了暮暮。这是暮暮出事以后,他们第一次相见。但是阿龙没有朝暮暮走过来,他仍然站在那里;暮暮也没有叫他,她将头低得很低,很低,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希望他们至少能像正常恋人那样,就算不相拥而泣,起码也要适当地表现出一些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欣喜,但是我看这两个人像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图。不过,我也并不准备干涉他们两人在爱情道路上的自然进展。我知道,爱有时候就像大海,它波澜不惊的时候,决不意味着它不够深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