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仔又在做那个噩梦了，”阿丹对我说。
“什么噩梦？”我问。
“他梦见他在吃饭……”阿丹说。
“吃饭也算不上是噩梦吧……”我哑然失笑。
“他梦见他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他明天再也找不到饭吃了，该怎么办啊？如果他明天再也找不到饭吃了，该怎么办啊……”
“这算不上噩梦啊……”我确实觉得这个梦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你不会知道这个梦的滋味，因为你没有尝过饥饿的滋味，”阿丹说，“我们尝过。”
我望了一眼仔仔的房间，默然无语。
暮暮一天比一天瘦了。
这个冬天的一个下午，北风呼啸。我经过暮暮的房间门口时，发现她房间的窗户没有关上。
我关严窗户，回头却发现暮暮其实一直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比起内心所受的痛楚，天气的寒冷已经让她感觉不到了吧。
“当心感冒，”我给暮暮披上一件外衣。
“你说……”暮暮说。
“什么？”我问。
“你觉得上帝是公平的吗？”她问。
“……”我觉得这样的大问题我必须谨慎地回答，我一向不太敢得罪像上帝这样神通广大、操纵众生福祸易如反掌的人物。
“上帝既然创造了花，又为什么要创造小草呢，难道只是为了让它们知道，它们有多渺小，多平凡，多么不被人注意吗？”
暮暮的手心里露出一截枯萎的淡黄色的小草。
我没法安慰她啊。有一些伤痛是我们必须经历，无法避免的。
我决定找阿龙谈一谈。找人谈话这种事情，是我一向不屑得做的，尤其是找当事人谈感情问题的事。我不认为两个人感情之间的问题，能够通过与第三人的谈话解决。我不相信我能通过豪言壮语，或者巧言善辩改变什么。就算我能说服阿龙不去找那些女人，我能说服他爱暮暮吗？我清楚，我无法用道德和责任之类的东西去说服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但是，我还是决定去找阿龙谈谈。我实在是不忍心暮暮这样一天一天憔悴下去了。我能感受到她所soudu.org受的煎熬。
“有意思吗？你觉得有意思吗？”我问阿龙。
“什么有意思吗？”阿龙反问我。
“和这么多女人睡觉，你觉得有意思吗？”其实我并非想谴责他和女人睡觉这件事，这并不是我想找他的重点。可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和他谈。大概也是因为我对他的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对于一个男人和多少女人睡觉才算是合乎道德这个问题，我不感兴趣，我觉得这完全取决于各人爱好，别人无权评头论足，指手画脚。所以，开场白才说出来，我就预感到这场谈话会进行得牛头不对马嘴。我很讨厌自己一上来就摆出一副卫道士大义凛然的样子。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
“我是男人。”阿龙对我的问话不以为然。
我一时语塞。我不想在这方面继续对阿龙谴责下去，这不是我想做的。可是我想做的，我能做的又是什么呢？
我长叹了一口气，还是有话说话，有事说事吧。
“你考虑一下暮暮的感受……”
我鼻子一酸，眼睛有些红。我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如此多愁善感起来。也许是同为女人，感同身受吧。
阿龙没有说话，一直没有说话。我想他不会再说什么了。
我才准备离开的时候，阿龙叹了一口气――那是真正的叹气，让听见的人也不由得心往下坠。
“我这种人是没有未来的，连明天都可能没有……”阿龙说。
“你不用给她明天，你给她今天就可以了，”我说。
“除了坚强，我什么都没有，”阿龙不理会我，继续说，“我不想到最后连坚强都没有。”
我听不懂阿龙的话。
“我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有……”阿龙想说，却没有说出口。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他不可能爱任何一个女人。
“你和风少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们怎么弄到的钱？”我终于问出了我一直不敢面对的一个问题。
“除了拿命换钱，我们还能拿什么换钱，”阿龙说，“别人出钱，我们出命。这条路上去了，就不能回头了……”
我和阿龙的谈话结束了。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暮暮失踪了。
和我谈完话的那个夜晚，阿龙还是和风少去找女人了，而且这一次他们破例地彻夜未归，他们通常都会在深夜带着女人回来。女人们在第二天清晨悄悄离开的时候，暮暮会站在客厅的门口等阿龙下楼，和他一道出去。但是这一次，阿龙他们没有回来。我很懊恼自己会蠢到找阿龙谈话，做这种毫无意义却有可能恶化事态的蠢事。
暮暮这次也竟然没有等阿龙回来，她一个人出去了。
阿龙和风少直到下午才回来。阿龙发现暮暮不在家后，有些吃惊，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大家都觉得暮暮很快就会回来。但是直到这一天深夜，暮暮都没有回来。
我急了，尤其是看到凡凡阿姨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我真的急了。
“暮暮不见了，”我向凡凡阿姨嚷道。
“她出去了嘛，我早上看见她出去了，”凡凡阿姨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嚷嚷。
“暮暮有超过晚上六点，还不_4460.htm在家的时候吗？现在都几点了，老大，快12点了！！快晚上12点了！！”
“有这么晚了，没觉得呀，时间还过得真快。”
看见凡凡阿姨感情的重心还在感叹时光易逝上，我实在是哭笑不得、束手无策。
阿龙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出去找暮暮了。
三个小时以后，阿龙和暮暮谁都没有回来。阿丹，阿金，阿水，阿木，还有仔仔，甚至风少，他们都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出去找暮暮了。
他们走了一个小时以后，我实在是睡不着，也坐不住，我穿上衣服，拿上手电，决定出去找暮暮。
经过凡凡阿姨房间的时候，我听到了她响亮而均匀的鼾声。真有一把将她拎起来的冲动，忍住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暮暮。
这个夜晚，阿龙找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也许就是在这个夜晚，他意识到了，无论他之前有没有意识到，暮暮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失去的一个人。他曾经以为，他不爱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他是坚强的、不可摧毁的。直到这个晚上，他才意识到，失去了暮暮，他的不可摧毁的坚强是如此的毫无意义。
阿龙没有找到暮暮，找到暮暮的是风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