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杜宝没有皮箱,行李也不多,一个旅行包就装下了所有的“家当”。现在要出去,把西装熨一熨,穿在身上笔挺笔挺的,系上领带,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再把皮鞋擦得乌黑发亮,走起路来也显得更有精神。
乔小玉也在打扮着,今天要去远途,她比来这个工厂的时侯打扮得更漂亮,还往身上碰香水。
老板要开车送她和潘杜宝去火车站,不是上下班的时间,火车站显得很冷清。售票处不用排队,谁到谁买,候车室里等车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他们看一看列车时刻表,刚买了车票车站的广播就响了,播音员用意大利语告诉乘客,列车就要进站了。他们一到站台,“叮叮叮”的铃声响了起来,列车也缓缓地进站了。
他们上了列车找到了座位,放好行李面对面坐着。一位老外走过去,乔小玉闻到一股臊味,立刻用手掌捂住嘴和鼻子。
潘杜宝问:“小玉,你干嘛捂住鼻子和嘴?”
乔小玉说:“刚才走过去的那位老外,身上的臊味特难闻。”
潘杜宝说:“我没有感觉,看来你的鼻子很灵。”
他们有说有笑,不知情的乘客准会把他们看成是一对情侣。虽然他们以为谈话的声音不是很大,而那坐在同排隔着走道的一位正在看报纸的乘客似乎受到了影响,扭头看了看他们一眼,随即收起报纸不看了。
列车到站了,佛罗伦萨是终点站,乘客们纷纷下车。
男女同行重的行李理所当然是男人动手搬。下了车,皮箱有轮子,潘杜宝肩被包包,拉着皮箱走在前面,而乔小玉背着随身包紧跟在后,他们夹在人群中走向大厅。
乔小玉每次路过这里总觉得人来人往特别多,毕竟是省城。而今天她一到大厅左右看看,发现情况与以往不同,特别显眼的那些戴大盖帽、穿制服的执勤警察比往常多。很显然现在查非法移民查得很紧。女人毕竟胆小,她说了句:“真没有想到,连车站都有这么多的警察。”
潘杜宝也看见了警察,他提醒她:“别东张西望。”
乔小玉立刻跟紧_4460.htm潘杜宝,没有合法身份心里总是虚的。正是她刚才的东张西望引起了一对男女警察的注意,警察一商量,随即向她走来。
潘杜宝已经看好了墙上那翻着字母拼出来的列车时刻表,斜了一眼发现两个警察正向他走来,灵机一动,把包一放立刻向警察走去。他知道应该怎么坐车,却装着不知,用意大利语向警察询问:“请问一下,我想去米兰,可直达车已经开走了,我应该坐哪班车去?”
警察一听来人会说意大利语,而且说得很流利,再看他西装革履,举止大大方方,丝毫不像一个做“黑工”的模样。老外看中国人根本分不清年龄,还以为他是留学生,也就打消了要查他证件的想法。
那女警察随即说:“你可以先坐到博洛尼亚,到那里去转车。”她看看列车时刻表,又说:“十分钟以后,十二号站台的列车就要开了,这班列车有路过博洛尼亚。”
“谢谢!”潘杜宝便来叫乔小玉,背着包包,拉着皮箱过大厅,大大方方地去上车。
乔小玉上了车找到座位,扑扑直跳的心才平静下来。她说:“小潘,还是你行,今天要不是和你一起走,我恐怕要出事。”
潘杜宝说:“小玉,记住了,真要被警察盯上,干脆去向警察问路。你越是大大方方,警察越不会怀疑。”
从佛罗伦萨到金来顺那里的海滨城市也有几百公里的路程,打发时间,他们都拿出随身听,听着音乐。
潘杜宝听着一首歌曲,受歌曲的影响,他的心情抑郁,满脸愁云。他不想听了,取下耳塞。
乔小玉听完了带子里的歌曲,她见他愁眉苦脸,问道:“你听什么歌曲,听得连眉头都皱了,露着一张苦瓜脸?”
潘杜宝说:“我特别喜欢《走天涯、闯天下》这首歌,因为歌中抒发的情感正是我此时此刻的心境。”拿出磁带递给她,他要自学意大利语,换上另一盒意大利语磁带,一边听一边翻看着自学意大利语的书。
乔小玉把磁带放好,听着《走天涯、闯天下》的歌曲:
离开了家,留下了啥?
风在吹哟,雨在下。
东南西北任我走,
条条道路在脚下。
我笑自己真的很傻,
不知世界会有多大。
飘了一年又一年,
暮然回首,人在天涯。
我离开家去走天涯,
走来走去走出了啥?
走不完呀天涯的路,
也走不进自己的家。
走天涯,很想家,
我知道,在想啥,
年年都有春秋冬夏,
我多了思念、多了牵挂。
浪迹天涯,带啥回家?
天很黑哟,地很滑,
风雨兼程去奔波,
游子的心飞回家。
我笑自己已有白发,
忘了闯荡多少年华。
梦了一次又一次,
梦中醒来,自问自答。
我离开家去闯天下,
闯来闯去闯出了啥?
闯不完呀天下的关,
却闯散了自己的家。
闯天下,带着家,
我知道,带些啥。
人人都有自己的家,
我带着酸甜、带着苦辣。
乔小玉听了歌曲觉得太忧愁,太伤感,她不喜欢这类歌曲。
他们转了几次列车,到了海滨城市已经是傍晚了。金来顺的工厂里有电话,他一接到电话马上开车到火车站接他们。
乔小玉看见他开着车子感到很惊讶,她上了车问道:“来顺,你这么快就考到驾驶证了?”
金来顺说:“我还没有去考车证。我是叫人办了一本国际驾驶证,反正这样也可以开车。你别害怕,这里的警察很好,查了我好几次没有扣证也没有罚款,只叫我要在半年内考到意大利的驾驶证。”
潘杜宝坐在车上看着前面,心情不好看什么都感觉不好。沿路看去,行人寥寥无几,海滨城市的商店多数是做旅游客的生意,现在是春季,还没有到旅游季节,关门的商店比比皆是,街道显得格外萧条。再看看身边的金来顺,人家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而自己却是愁云密布,举步艰难。两人同时进入意大利,如今,他还在到处做黑工,而金来顺已经开工厂做老板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乔小玉坐在后排座位上,她倒是欢天喜地,她说:“来顺,明天你要带我去趟银行,钱放在身上不太好。”
金来顺说:“我说小玉,你老寄钱给你老公,就不拍你老公用你赚来的钱去泡妞?”
乔小玉说:“我老公才不像你这么花心!”
金来顺说:“你又不是男人,怎么会知道男人心里怎么想?我知道你不想听,可我还要提醒你,男人有钱会变坏。”
乔小玉说:“你总是胡说白道,小潘也一样时常寄钱回家,你怎么就不说他?”
金来顺说:“小潘的情况和你不同,他不寄钱回家买房子,叫他老婆和孩子住哪里?你老公可不一样,住的是‘房管局’分的房子,没有人赶他,又没有人不让他住。再说,因为你没有生个孩子让他带,他一个人独居要做什么事情很方便。”
乔小玉说:“乌鸦嘴!不和你说了,每次叫你帮忙做点事情,你总要说我老公的坏话,而且总说乱七八糟的话来取乐。”
金来顺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乔小玉加重了语气:“你还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金来顺挨骂了,只好沉默不语。
坐在车里都不说话,怪沉闷的,潘杜宝说话了:“你们一见面就吵,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乔小玉说:“来顺是故意气我,我生气他最高兴,还说什么:‘看人家受苦是最大的快乐’,真不知道他的心是怎么长的。”
金来顺突然笑出声来,他说:“是你说的,我的心被天狗吃了,现在我是空心人。”
乔小玉说:“可你没有洗心革面,刚才还偷偷的笑,最好把五脏六腑全吃了,你才会脱胎换骨!”
车子到了厂区,前面一道铁门,金来顺一按遥控,铁门沿着地下的轨道缓缓地打开了,车子开进去就是一块大坪,旁边一个大车间就是金来顺的工厂。前面有坪也可以停车,他没有把车停在前面,紧靠房子旁边有路,车子可以开到后门。开车绕到工厂后面才停车,这里原先就是停车用的,画着一道道停车线,现在只有他的一辆车子停着,空出了很多地方。一道围墙与隔壁的厂房隔开了,四处都有房子遮挡着,站在里面,外面根本看不见。
开了门进去,车间里面还是空空的。他说:“这里原本就是服装车间,这边有两个卫生间,那边还有两个卫生间。”
潘杜宝是来弄工厂的,一进门就很仔细的看着,他说:“这里的平方面积很大,应该会有三百平方米。”
金来顺说:“你说的还真准,三百多一点。”
乔小玉要去卫生间,推开门进去,原来是很大的洗手间,两边靠墙都有洗手池,还有一洗澡间。
车间还有个房间,以前是车间的办公室,金来顺现在做卧室正好用。房间里有床铺、衣橱、沙发和茶几,摆得也整洁。同乡来了,他又是递香烟,又是泡茶款待,他们在房间里聊天。
乔小玉也来到房间,她说:“我曾经听说老外下班了还可以洗了澡再回去,以前我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
金来顺说:“老外也不是在车间里洗澡,有时候车那些毛领之类的身上会很痒,那才会洗个澡再回家。”
乔小玉闻到淡淡的香水味,笑了笑说:“来顺,老实说,又有哪个女人向你投怀送抱,你连房间都要碰香水?”她见他不说话,又说:“平时只要我一说你,你总是挖苦和讽刺我,现在哑口无言,证明你被我说中了,你已经有二妈了。”
金来顺说:“按你说的逻辑,女人只要一进我房间就成我的二妈。”
乔小玉并没有理会这话中暗藏杀机,脱口而出:“你不反驳就证明是事实。”
金来顺又说了句:“你是第一个走进我这个房间里的女人。”
乔小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说:“鬼才相信你的话!”
潘杜宝说:“小玉,你跟来顺斗嘴,吃亏的总是你。”
乔小玉说:“他爱斗嘴我就跟他斗,我才不怕他。”
潘杜宝说:“你仔细想一想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下去你就成了他的二妈了。”她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他不解地问:“你都吃大亏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乔小玉说:“你问一问来顺,他知道我在笑什么。”
金来顺说:“小潘,你借一个胆给我,我都不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世上最毒妇人心,因为她要断我的香火。”
乔小玉说:“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金来顺立刻把话题一转说别的:“小玉,我真的要向你借钱了,我把全部的积蓄都用在租房子和买机器上了,已经两手空空,现在等钱买材料弄工厂了。”
乔小玉伸出手掌说:“我既然答应你,我一定不会食言。已经准备好这个数,够了吧?”
金来顺摇摇头说:“我知道你现在不止这个数。”
乔小玉看着潘杜宝说:“小潘,只有你知道我有多少钱,哇,没有想到你会出卖我?!”
潘杜宝一脸的委屈,他说:“我啥也没有跟来顺说。是你刚才在车上说漏嘴了,叫他带你去银行汇款,他才会算到你有多少钱。”
乔小玉说:“来顺,我现在才发现你是个精鬼。”
金来顺说:“小玉,反正你寄出去也是存银行,那我比银行多五倍的利息算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乔小玉说:“多什么五倍?那我不是成了放高利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真不敢借给你。你那么聪明,难道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金来顺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借给我?”
乔小玉说:“先说说原因,你干嘛向我一个人借这么多钱?”
金来顺说:“本来程飞扬答应借给我一千万里拉,也会来这里帮忙,可他今天中午打电话来说,昨天去赌场把钱全输了,没有脸来见我。他这一闹,我就抓瞎了。”
乔小玉说:“好,我把带来的钱全部给你,不过,有个条件,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别老气我。”
金来顺说:“如果我对你太好了,我怕有一天会被你老公打。”乔小玉张大眼睛看着他,骂了句:“你欠扁!”
金来顺平时习惯跟她闹着玩,这下知道说错话了,赶紧面带笑容打圆场:“对不起,下不为例。我这里条件差,晚上你睡房间,我和小潘睡车间。时间不早了,你也该饿了,我去弄吃的。”
乔小玉洋洋得意地说:“这还差不多,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客人,请我的时候说得都好听,说什么:‘你现在是贵宾,是财神婆,是大大的吉祥,你来了我的工厂就会蓬荜生辉,锦上添花,招财进宝,财源滚滚如江水滔滔之绵绵不断……我倒要看看晚上你是怎么招待我这样的贵宾?”
金来顺说:“我想,还是你亲自动手更好,就算我弄得再好吃,你说不好吃,我也没有办法。”
乔小玉说:“你看,还说要好好招待我,原来把我当佣人使唤。好吧,我知道你和小潘有事情要忙,没有办法,只好我去煮饭。”
金来顺带她去煮饭,这里根本没有厨房,在一个角落放着简陋的炉具,洗碗橱、冰箱、小圆桌、椅子。
他们在商量着哪个位子隔房间、哪个位子放机器,他们用卷尺这里量量,那里量量。中国人办工厂有许多相同之处,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他们就根据场地来安排用途。
乔小玉只煮三个人的饭菜,不用多少时间就弄好。金来顺拿出啤酒来招待客人,他们边喝边聊着。
金来顺说:“小玉,不好意思,请你来做客,反让你来做事情。”
乔小玉说:“金老板,你放心吧,我这个客人不会袖手旁观的,别的不会做,煮煮饭饭、打扫打扫卫生总行。”
金来顺说:“我先谢谢你。我已经跟附近的朋友约好了,请他们明天来装车和卸车,中午和晚上要在这里吃饭,连我们在内差不多十个人。”
乔小玉说:“我煮饭倒容易,这么多人到时候坐哪里吃饭?”
金来顺说:“明天上午就把家具搬来了。”
他们一同吃好饭后继续忙事情,首先把睡觉的床铺弄好。房间里本来是两张单人床,他们动手帮到外面去,再把新的双人床弄好。她洗好碗筷也去房间,一起把床上的用品全部换上新的。
金来顺说:“小玉,你看到了,全新的,这样对你够好了吧。”
乔小玉说:“这样还行,然后呢?”
金来顺说:“我知道你东西多,你想用大衣橱,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自己打开门看看就知道了。”
乔小玉打开橱门一看,已经腾出一个大衣橱给她用。她放好了衣裤,洗了澡,吹干头发,门一关就上床睡觉。自从到了意大利都睡单人床,想翻身都拍掉下床,现在好了,睡在双人床上故意左翻翻,右翻翻,觉得好舒服。
明天就要开始买材料了,潘杜宝把需要的材料写清楚,他一边写一边问:“你现在还差多少钱?”
金来顺说:“被程飞扬一闹,把我的计划打乱了。我打过电话给康老师,他说这几天很忙,要下个星期才会把钱送来。按算工厂可以弄好,就是没有流动资金。”
潘杜宝说:“不然从家里调一点钱出来,问问谁要汇款回去。”
金来顺说:“算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忙到十一点多了才睡觉,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烧点牛奶,烤几片面包,填饱肚子,然后出去办事情了。
乔小玉起床已经八点多了,吃好早饭,把冰箱里的鱼肉拿出来化冰。独自一个人呆着也很无聊,找点事情做。女人做家务要比男人更勤快,看见昨天换下的床单和被套浸在盆里,动手洗好后,拿个活动的凉衣架到后面的走道上凉好。
这时候,金来顺领着一群朋友已经到了,打开车间的大铁门。一会儿一辆大卡车到了,十来人一起动手把一卡车的旧家具卸下来。
乔小玉闻到了很浓的霉臭味,看到有桌子就叫金来顺搬到厨房那里,她说:“来顺,你要买个口罩给我,我闻不来这种臭味。”
还没有到煮饭的时间,她打盆水,拿块布先把桌子擦干净。
下午又运来一车木料,只花一天的时间就把材料准备好了。吃了晚饭,金来顺开车把朋友送走了。
乔小玉看到那么多的旧家具东倒西歪的放在那里,占了很大一块地方,有的没有脚,有的没有橱门,她问潘杜宝:“拉这么多的破家具来干嘛?多占地方。”
潘杜宝说:“这些家具现在看起来是破破烂烂,修一修就好用了。你以为很多,到时候每个房间一放,还不一定够。”
乔小玉问:“这里要隔几个房间?”
潘杜宝说:“要隔十个房间。”
乔小玉每天负责大家的伙食,有空就戴着口罩把那些旧家具擦干净,每天上午都叫金来顺把那些旧床垫搬到外面的走道去晒太阳,傍晚叫他再搬进来,连续晒了几天就没有霉臭味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