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累会让人变得比实际年纪老些,未必能够改变骨子里的东西,康丰年就是这样的人。尽管从表面上,他和一般工人相同,从早忙到晚,不见阳光的脸也是蜡黄,纯粹是个打工者的形象,已经看不出那点像个知识分子。可为人师表助人为乐的那份热情还有,他们特意来帮忙金来顺弄工厂,到的时候房间都隔成了,就差门扇还没有安装好。他进了房间,把一大叠钱递给金来顺。
康丰年说:“我们只有六百万里拉,你点一点。”看金来顺点好了,再递上一小叠钱,又说:“这一百万里拉是叶光叫我带给你的。”
金来顺说:“我知道叶光还欠着高利贷,他也送钱来。说起来,我真的应该感谢大家。”
康丰年说:“我们这批同乡现在就你办工厂,大家是应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对了,我应该对你说说,昨天晚上程飞扬来找过我,他说没有脸见你。”
金来顺说:“这个程飞扬,我不会为这事记恨他的。”_4460.htm
康丰年说:“他还告诉我,那时候他爸爸生病住院需要用钱,可他没钱,是你给他钱。他很内疚,说着说着都流泪了。”
金来顺说:“康老师,麻烦你告诉他,我还是把他当朋友。”
工厂里有工作服,夫妻俩穿上工作服也帮忙做事。
当天晚上金来顺叫乔小玉多弄几个菜,他知道康丰年喜欢喝点酒,特意到中餐馆买了一瓶人参白酒。
开餐了,五个人围坐在一起,金来顺亲自为康丰年倒酒。吃好喝足了,男人总会吸支香烟休息片刻。
潘杜宝一年前就认识了康丰年,同在一家作坊半年多,他们很谈得来。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情,他知道康丰年爱写诗,他问:“康老师,最近还有没有写诗?”
康丰年说:“最近太忙,没有时间动笔。”
潘杜宝说:“我特别喜欢你写的《黑工》那首诗。”
康丰年说:“《黑工》那首诗是我们在同一个工厂的时候写的,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得?”
潘杜宝自信的说:“记得,我还把诗背下来了。”
康丰年说:“小潘,那你背来听听。”
像读书的时候老师叫学生背诵课文一样,潘杜宝带着丰富的情感真的背出那首诗:
都因没有合法而变黑,
无论你有再白的脸庞。
越亮越亮的天,
越会照出你黑黑的模样。
你呆在一处处能够呆黑的地方,
谱写一首首黑黑的诗章。
常常是太阳睡觉你起床,
错把灯光当阳光。
面前有泪,
面后也有泪,
纵然全身的毛孔都流泪,
泪珠不是灿烂的星光。
康丰年听了,没错,他说:“小潘,你的记性很好。我想,你读书的时候,学习成绩应该不错。因为学习成绩好的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记性好。”
潘杜宝苦笑一下,不好意思地说:“读书的时候太贪玩,一到要考试就复习一下,临时抱佛脚,所以成绩只够及格。”
康丰年又问:“你哪一门功课最好?”
潘杜宝实话实说:“数学最好,语文最差。死记硬背我不怕,最怕写作文,我的想象力太糟糕,作文写得干巴巴的。”
康丰年说:“应该说是你的逻辑思维更好,形象思维差些。”
包笑月提醒丈夫:“你只顾聊天,正事还没有说。”
康丰年说:“来顺,我们也在这里帮忙几天。
金来顺说:“太谢谢你们了。”
由于房间的门扇还弄好,男人睡觉无所谓,女人就不方便了,所以包笑月就和乔小玉睡一张床。
康丰年和包笑月帮忙了三天,他们的老板打电话来,有货了,他们就得回去。他们明天就要走,吃了晚饭就不干活了,在房间里看电视。
乔小玉和金来顺还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她很清楚潘杜宝的情况,知道自己根本帮不了他,就说:“来顺,你的脑子好用,帮小潘想一想办法。他帮你工厂弄好了,你也要为他做点事情,他不可以老是做手工。”
金来顺说:“原来我想程飞扬来了,大家在一起好商量,叫他带小潘学裁皮。”
乔小玉说:“现在程飞扬没有来,那就想其它办法。如果你不帮小潘的话,以后我会看不起你,更不会跟你交朋友。”
金来顺去房间把潘杜宝叫到一边,问道:“工厂弄好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潘杜宝说:“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只能找一找哪里需要手工。”
金来顺说:“你本来就是做手艺的人,你应该知道,没有手艺,走到哪里都很难混好。”
潘杜宝说:“这我当然知道,可我的条件有限,去哪里学?”
金来顺说:“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我知道你喜欢有话直说。以你的条件,你更适合做体力活。在意大利,很多行业我们没办法接触,就服装行业来说,你应该去学裁皮。”
潘杜宝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前不久,我还叫程飞扬带我学裁皮,可他不想带,嫌麻烦。”
金来顺说:“程飞扬是头牛,他只懂得犁田。你又是走直路的人,说话也不懂拐个弯,你两个碰在一起,当然谈不成事。”
潘杜宝说:“按你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办?”
金来顺说:“康老师和你的关系很好,现在程飞扬有事没事总爱去找康老师,这事情你可以叫康老师出面,他有文化,懂得怎么说服人。”
潘杜宝觉得金来顺说得没错,他去告诉康丰年,事情一说完他又去干活了。
康丰年听了潘杜宝的话,心里就在琢磨着,怎么去做程飞扬的思想工作?
包笑月说:“要把两头犟牛拉在一起的话,一句话,还真难!不过,你出面应该行。”
康丰年说:“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着手,你就这么肯定说我行,不会是想恭维我吧?”
包笑月说:“当然这么肯定,因为我是你老婆,多少年的夫妻了,我不了解你还有谁了解你?”
康丰年说:“要对牛‘弹琴’,还得用特殊的‘琴弦’,不然的话,牛是听不懂的。”
包笑月问:“那你用什么特殊的‘琴弦’去对牛‘弹琴’呢?”
康丰年说:“还没有想好。”
包笑月说:“我们同乡中就程飞扬一个裁皮师傅,他不带徒弟,小潘就没法学裁皮。”
康丰年说:“我在想,金来顺对程飞扬很好,开工厂没有送钱来,我们同乡会怎么看?程飞扬平时不肯帮人,所以想借钱都没有人肯借给他。虽然他现在是工人,一但大赦,有了居留也会像金来顺一样开工厂。到了那时候,隔隔房间、做做工作台、布布电线什么的,都得叫小潘来帮忙。”
包笑月附和着:“你说得没错,他现在不帮小潘的话,那将来小潘也不会帮他。”
夫妻俩走了,又有同乡来帮忙。
金来顺和潘杜宝在洗手间把一半洗手池拆掉,本来就有水龙头和下水道,只要装上喷淋头,用塑料板一隔,装上门就是洗澡间了。
乔小玉看见又弄洗澡间,她问:“这里还要弄几个洗澡间?”
金来顺说:“男的洗手间隔两个,女的洗手间再也要隔两个。”
乔小玉说:“有六个洗澡间,那以后洗澡就不用排队了。”
金来顺说:“我这里计划二三十个工人,没有这么多洗澡间是不行的。”
潘杜宝日赶夜赶,终于大功告成了。
乔小玉看见电线和插座装好了,房间的墙壁都是雪白雪白,一扇扇门还有上油漆,每个房间都有配家具,她说:“哇,真没有想到,小潘的手艺一级棒!”
金来顺说:“这些房间的墙壁都是用木板隔起来的,跟用砖头砌起来的没有什么区别。一扇扇门做得很好,小潘弄这些是真正的行家!”
工厂的规模可以摆二十几台机器,也可以住二十多人,金来顺现在是刚刚起步,还没有那么多资金,先小打小闹。缝纫机运来了,有平车、打边边机和双针机,总共只有八台机器,占的位子并不大,还空着很多地方。他去老外公司接货,有货接来就可以开工了。
乔小玉并没有想留在这里做车工,工厂已经弄好,任务也完成了。她要找工,知道潘杜宝也要找工,这天金来顺开车出去了,工厂里就两人。
潘杜宝是手工,找工更难,电话打了还没有着落,他独自坐在一边吸着香烟,而吐出的缕缕白烟并不能把心中的愁楚吐掉。
乔小玉看到他满脸愁云,几个月在一起就要分开了,她走到他身边说:“有许多老乡常常叫我带他们学车工,可你从来没有向我开过口,是不是你不想学车工?”
潘杜宝没有回话,只是看了看她。
乔小玉问:“干嘛不说话?”
潘杜宝吸了口香烟,又把烟吐了出来,似乎想把心中的郁闷吐掉一些。他说:“我知道,如果这时候我要拜你为师,你很有可能会收我这个徒弟。”
乔小玉说:“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开口?”
潘杜宝说:“现在流行一句口头语:‘要想学得会,先陪师傅睡。’别忘了人言可畏。”
乔小玉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潘杜宝说:“我是男人,别人把我说臭了并没有多大关系,可你是女人,流言蜚语会把女人的名声毁了。”
乔小玉说:“还真看不出来,原来你挺会为女人考虑的。”看见金来顺回来,她说:“来顺,我已经找到工了,明天就走。”
金来顺一听,心里有点不高兴。最近忙着弄工厂,没有休息好,心火也大,加上她事先没有说一声,心里没有准备,觉得很意外,说起话来声音就大了点:“老外已经答应我明天给我货做,你走了叫我一个光杆司令怎么做?!”
乔小玉听他说话那么大声,她也不高兴,虽然说她每天主要负责煮饭,但也没有闲着。他们每天换下的衣裤是她洗,他们收工了,她还要把地板清理干净。而且是来帮忙的,又没有算工资,他这样对她说话,她觉得很不顺耳,所以她说话比他还大声:“那你可以叫工人来,不差我一个!”
金来顺说:“临时叫来的工人那有你好,‘你办事,我放心’。”
乔小玉说:“你放心,我不放心!”
金来顺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乔小玉说:“我怕!”
金来顺说:“你怕我非礼你?这好办,我为你找根木棍放在你房间里,真要遇到那种事情你拿起木棍就打,无论怎么打都行,就算我被打得头破血流、伤胫伤骨,你都是自卫不犯法。这话是我说的,小潘可以作证。”
乔小玉说:“这我倒不怕,一百个放心。因为你曾经告诉过我,你爷爷、你爸爸和你都没有兄弟,你老婆只为你生一个女儿,金家指望你生儿子来传宗接代。所以你不敢乱来,你也怕断了香火。”
金来顺问:“那你怕什么?”
乔小玉说:“怕赚不到钱,还有,怕你气我!”金来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加重了语气:“你还笑!”
金来顺像听见命令一样,立刻停止笑声。他说:“你还怕什么?都说出来,然后一个一个回答,让你快快乐乐地留在这里。”
乔小玉说:“怕我把自己卖了。”
金来顺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怎么把自己卖了?”
乔小玉说:“一旦我答应在这里做,将来想走就走不了,走了连朋友都做不成,在意大利我已经见过这种事情了。”
金来顺说:“我现在就答应你,你帮我度过眼前的难关,只要一个月的时间,以后随时想走我都让你走。是的,我承认你说的有点道理,人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我再告诉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倘若你开工厂,你不开口要我借钱,我也会亲自送到你手上。”
乔小玉问:“一个月?现在都快六月了,一个月以后是七月,七月叫我去哪里找工,你是个精鬼,就想蒙我!”
潘杜宝看他们又吵起来了,吵得面红脖子粗,他不再沉默,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这是在斗嘴还是在商量事情?跟吃了火药似的,说话一个比一个更大声,听得我耳朵都嗡嗡嗡地响。走,到房间沏茶,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商量事情。”
金来顺立刻意识到刚才火气太大,把她惹火了,他马上面带笑容地说:“对不起,小玉,刚才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你骂骂我,出出气。”
乔小玉真的骂他:“你是天底下最最没有良心的人!黑肠黑肺黑心肝!!!”
潘杜宝也知道她出出气就没事了,他说:“小玉,你还骂得不够狠,要不要我帮你骂他?”
乔小玉说:“你最好帮我狠狠得揍他一顿,他这个人最不讲交情,就想利用我,利用完了就来欺负我!”
潘杜宝说:“来顺,听到没有?弄工厂小玉是有功劳的,你要是欺负她,天理不容。”
金来顺说:“我知道,我知道,小玉的功劳很大,我一辈子都会记住。她热情,肯帮人,有侠女风范,人又直率、又真心,是我对不起她。”
潘杜宝说:“那你还站在这里,去泡点茶,请小玉喝茶谢罪。”金来顺会意了,立刻离开。他说:“小玉,以后他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真的帮你揍他。去房间喝茶,你再骂骂他。”
乔小玉说:“我是给你面子,不然我再也不理他,他太坏了!小潘,我真的很怕,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如果呆这里的话,我怕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潘杜宝说:“这你放心,来顺还不至于那么小气。你也知道刚开始办工厂是有压力的,你走了还有谁能够帮他?”
乔小玉说:“我不是不想帮他,他那样对我,我觉得很委屈。”
潘杜宝说:“你可以先把条件讲好,以后走了也不会伤和气。”
乔小玉听他耐心的劝说,她不是不可理喻之人,只是性格太急,一不顺心就发火。既然有人做和头,给她台阶下,她当然也会领情。她说:“你先去房间,我想在这里冷静一下。”
潘杜宝去了房间,对金来顺说:“你明明知道小玉脾气不好,你一气她,她就冲你发火。她一发火起来,什么话都敢骂。你好话多说些,哄哄她,她一高兴,啥事都解决了。去吧,亲自去把小玉请进来,她爱面子。”
金来顺去请她,只说了一句:“小玉,我请你喝茶,向你赔罪。”她就跟他来到房间。一边喝着茶一边心平气和的交谈,事情当然就好解决了。他说:“小玉,你只要帮我一个月,工厂就能够正常了,到时候我帮你找家工厂,是做细活的,工资也很高。”
乔小玉说:“来顺,我会呆在这里帮你,但有条件。”
金来顺说:“你要什么条件尽管说,只要我能够做到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如果我没有达到你的要求,你可以告诉小潘,让他狠狠地揍我。”
潘杜宝说:“到时候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因为那不是打朋友,而是打不守信用的小人。”
乔小玉说:“我喜欢一个人住一个房间,睡宽一点的床铺。”
金来顺说:“好,这个房间就给你住。”
乔小玉说:“我不想住这个房间,你现在是老板,这里用来接待客人更好。还有,你要买新的床垫给我用,你知道我喜欢干净。”
金来顺说:“等一下我就去买新的双人床给你用。”
乔小玉说:“我不要双人床,如果有熟人来就会跟我挤一张床,我不同意就会得罪人。”
金来顺说:“那就买张一米二十宽的床铺,两人睡又太挤了点,一个人睡也很舒服。这条件我答应你,还有呢?”
乔小玉说:“一个月以后想走随时就走,不管你工厂有多忙。”
金来顺说:“可以。还有呢?”
乔小玉说:“你不能气我,你一气我,我就不舒服。”
金来顺说:“好,我也答应你。”
乔小玉说:“我现在说什么你当然会说好,到时候又来气我,那我怎么办?”
金来顺去拿根全新的扫把棍,他说:“我给你‘上方宝剑’,如果我气你,你就用这打我来解气。”
乔小玉说:“好,到时候我就狠狠的敲你的木鱼脑袋。”
事情商量好了,乔小玉没有走。金来顺真的去买了新的床铺给乔小玉用。当天晚上来了一对夫妻,第二天金来顺接到货,工厂开工了。
潘杜宝还没有找到工,帮忙打边,煮饭。这时候康丰年打电话来告诉他,程飞扬同意带徒弟了。随后,他和程飞扬交谈了一会,第二天就去找程飞扬学裁皮了。
金来顺时时都是接到潘杜宝的电话,他也会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乔小玉。
乔小玉说:“来顺,你如果不心坏,还算有人样。”
金来顺说:“是你狗眼看soudu.org人低。”
乔小玉说:“你又要气我,丑陋的原形毕露了。”
金来顺说:“是你太霸道已经养成了坏习惯,动不动就骂人。”
乔小玉正在车衣服,一生气,车不顺手,断线了。她说:“还说你很聪明,我看你是个大傻瓜。”
金来顺说:“我可没有惹你,怎么又开骂了?”
乔小玉说:“我骂你是为你好。”
金来顺问:“这话怎么讲?”
乔小玉说:“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我的老板,我在你这里做工,你要气我的话,如果衣服车坏了,把公司做倒了,那就不要怪我,是你自找苦吃。”
从此,金来顺和她说话真得很注意,不想让她生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