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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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千岁大叔,”18知趣地改口,“我一点儿也没有听懂您的话。”

    “没关系,反正那也不是说给你听。想得到HMD,就来追杀我吧!”千岁扯下一张招贴画,打开夹墙里的壁柜,油漆味扑鼻。这家伙东翻西找之后,塞给18波波沙和RPG。

    “是真铁?我记得RPG是战争后期的产物啊,您不如给我莫洛托夫鸡尾酒!”18手忙脚乱地把RPG挎到身上。

    “多炮塔是没有前途di,欢迎加入RPG党!在向柏林推进时,相信您会用得上。”千岁掏出一只酷似大号计算器的便携电脑,飞速输入字符串。“看我的作弊秘技:子弹无限!”

    作弊秘技?18脑后的黑线长势喜人。“没错,我就像修改器一样的存在,”千岁颇为自得地介绍,“这个世界就是我创造的嘛。”

    18OTL了。“既然您是上帝,为什么您还会惧怕您封印的恶魔?”市场经济体制下,连上帝都有假冒伪劣产品……无语啊。

    18一句话精准地戳到了千岁的痛处。“都怪Matthew那条仆街,没事搞什么三权分立!”千岁头上冒出许多十字路口样的青筋,咬牙切齿,红眼睛里想当大独裁者而不得的悲愤火焰熊熊燃烧。“趁我不在时把自己的权限分给什么AI还有什么PD,只给自己留下三分之一,我想挽救时已经来不及。天真如您要记住,不分场合地搞西式‘民主’就是种装腔作势,而自由更是活动在准则内的,在我们的世界里,武力镇压来得最有效!”

    说罢,千岁拾起桌上的纳甘手枪,往袖子里一揣,抹一把伤心的眼泪跳出窗外。“不管它了,战斗已经打响。蓝色方案,1942年,帝国百万机械化部队强攻斯大林格勒,孤注一掷,切断红军补给线!”

    “二次大战中最壮烈的一个冬天,不惜任何代价,鲜血浸透了大地,经典的城市战,乌拉!”18抓起武器,再次冲入雨帘。窗外栉次鳞比的楼房联结成串,急雨打在屋顶溅起白雾,低气压徘徊不去。

    “战斗在每一条街道和每一个楼层,反复争夺控制权,仅火车站就易手十三次!”实景与映象重叠了,18仿佛亲自走入六十余年前,身体很轻盈,一阵风就能把它吹起来。血染的雪原,白桦的饮泣,纵贯大陆的高压电塔,坦克与火炮的尸骸,支叉的废墟。令人窒息的硝烟自四面八方升腾,像为死寂的阵地盖上帷幕,这战场,又变成了和平年代的安详。

    18终于醒悟,自己要像个真正的苏联人那样战斗。

    夜空乌云滚滚,云层勾勒不安的纹路。

    寒风把雨水吹进眼睛和鼻子里,他们如同theMatrix中飞檐走壁的虚拟高手,你追我赶地跑过青黑色的摩天大楼和缄默的街道,踩出脆薄的水花。在锈蚀的脚手架和铁皮楼梯之间跳上跳下,蹲在电线杆顶?望,扯断蛛网般的电线,钻进两楼间狭窄的缝隙,在城市的脏乱差与高大全之间穿梭。千百座高楼顶端,疏朗的红色航标灯明灭变幻。

    水珠沿着睫毛滴落,头发如一堆烂泥般的海藻,紧贴前额。18落魄不堪,抬起湿漉漉的手抹一把湿漉漉的脸,头疼得咝咝作响,仿佛固定螺栓要脱落。

    “呼呼,那个年纪一把的大叔倒跑得很轻松-_-”18上气不接下气,扶着瘫软的膝盖抱怨。

    “很勉强啊,第一书记可不应该这样没气势!”千岁在18前方十米处刹住脚步,“如果您不尽职尽责地扮演您的角色,我可有权惩罚您!”

    那家伙竟然真的转身,娴熟地拔出政委左轮,朝18开了一枪!

    18只听右耳边一束噼啪作响的爆炸声窜过,耳壳被瞬间升温的热空气燎了一串水泡,身后商务大楼豪华的黑色大理石外墙应声而裂,臭氧和灰尘粉末的特殊气味弥漫开来。耳朵里充斥亦真亦幻的噪音,18吓得双手冰凉,晃了晃,一下跌坐到地上。

    “反应这么慢,难怪在闪电战中失利!”千岁嘴下不留面子。

    “你还真敢开枪啊!”又怕又怒的18回过神来,一梭子子弹扫射过去,反正作了子弹无限的弊,可以尽情挥霍。“你不知道我们有多苦!高三一天十二节课,以及晚自习,书桌前连续坐上十六个小时,四肢都快萎缩成外星人,我当然不擅长对付火爆的动作剧情!”多么明显的劣势啊,凡是训斥高三同学体质差的家伙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他们过一年朝六晚二的日子再说。

    “在每一个地下室,每一堵断壁,和每一堆瓦砾展开拉锯战,超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总和!”刚建好骨架的高楼上,千岁轻松地在十字交叉的钢架间跑路,间或向下面辛苦攀登的18开上一枪。“与西线战场的软绵绵、不作为相比,我们这里才称得上是生与死的搏斗!这不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座地狱熔炉……”

    “这里的街道要用尸体来丈量!”18接过千岁的话,转圈三百六十度,紧急规避射来的子弹,咬着下嘴唇,装弹扣发,火箭弹拖着明亮的橙色尾焰呼啸,后坐力差点把矮小的18推下去。

    “喔,RPG大仰角发射时,您要小心别被后喷燃气烧伤。”千岁单手挂在半空,以毫厘之差逃过一劫,还有闲心提示18要规范动作。

    袭击挫败,打偏了的火箭弹摇曳着光尾,撞上银灰的工字钢梁。半米粗的钢梁顷刻汽化蒸发,细密的金红光流,液化的钢水,混合着雨丝飘洒,像有人在头上方使用电焊。后来雨丝里掺杂了雪花,冷凝与炽热的邂逅,融化时冒出细微的嗤嗤声。后来雪花完全取代雨丝,低压中心缓慢而恶意地压上,暴风雪阴沉地逼近。气温骤降到能把耳朵冻掉的程度,硕大的雪片黏在余温未散尽的枪口。凌迟般森凉的冽风如剔骨小刀,穿透18单薄的身体,别忘了这位可怜的同学刚淋成落汤鸡。

    他们站的地方已经很高了……高得可以清楚地看出倾斜的地平线。降落的雪霰正删除一切细节,脚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微茫,残留着人间的温情。视野所及一片白浊,龙卷风似的烟柱在虚空的舞台上摇摆。

    “气候乱了套,六月下雪是有奇冤,那五月下雪算个啥?”18的怨念溢于言表,上下牙齿剧烈打架,裹紧湿透的校服,只会让体温散失得更快。

    千岁名侦探状托着下巴,慢斯条理地分析。“真正的北方的雪,大概是HMD的影响力打穿闭锁空间,让我们的时间发生紊乱,两股世界线拧在一起,这是1942年的雪!这个冬天埋葬了第三帝国在苏德战场的所有野心!”(注:1942年冬天之后,红军转为战略反攻)

    “敌我势不两立,即使没穿风衣,也要趁胜追击!”不顾自己快冻僵,零下四十度还刮着八级大风,呼出的热气在半空传来结冰的喀嚓声响。18鼓足勇气,打算一口气打到柏林,轰炸勃兰登堡门,踏平铁十字,红旗插上国会大厦!

    涉及到历史,18说得忘乎所以,忘了人类早已迈进二十一世纪,战犯已经审判,总理也下过跪。

    “对呀,现在不运动会冻死。”千岁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在全城急冻中泰然处之――上帝即使一时糊涂搞三权分立,也还是三分之一的上帝。“如果不是空军的大言不惭,局势可能会扭转,所以我这次只打地面战!”当年空军头子戈林向元首夸口道:第六集团军的空中补给要啥有啥,但他们低估了红色苏联的钢铁意志,错失翻身的机会!

    18拉拴上膛,眼看着手掌皮黏在金属上脱落,然而一点也感觉不到疼。“我觉得历史书上的章节好像以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复活了。”声音沙哑得像块朽木,18的黑色头发末梢挂满透明的冰凌,吸着鼻涕,胳膊不受控制地打颤,张着嘴喘气,嗓子红肿发烫,却又冷得像吞了冰。雪片黏在鼻尖上,烧伤般火热。小规模的全面战争,身兼普通一兵和军队统帅,为你量身定做的第二次世界大战,限量版仅此一次,失去了它就失去了你的另一份生命,不再重来。每个同学身后都站着一个超级大国的背影,天亮之后一切归于岑寂,但是此时此刻,却要拼上性命!

    做殊死抵抗?18的疑虑越来越重――自己好像被人算计?

    这个糟糕的想法令18怒火中烧,子弹悉数向千岁握着钢梁的手腕射去,颇为龌龊的袭击手法。那红眼大叔似早有准备,借着重力势能向下忽悠,像钢筋密林中晃荡的猴子,身手之敏捷自不必说,眼看要逃离18的射击范围――您确定您真的四十多岁了?论经验,身为非职业战斗人员的18总是差了一截,被矮化的屈辱感迫使18出狠招。

    18深呼吸,仿佛吸入千万把刀片把肺部割伤,然后从三十层楼顶径直跳下去,为了比敌人先落地。脚踩空气,遗洒细碎的冰晶,耳边似高速列车风驰电掣。四周都在上升,就像乘坐切断缆绳的电梯,风从肚脐吹上来,从领口漏出去。仿佛18化作时间本身,将上天、人世和地狱串联,雪地冷硬似水泥地。

    “闭紧嘴,别喝风。”在加速运动的18超过匀速运动的千岁的几秒钟里,千岁同学不忘抓住时机,送上简短而体恤的叮嘱。

    18刚想说谢谢,转念一想说话会喝风,这不就违背了千岁的初衷。于是18热泪盈眶地点点头,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就差伸出手去以外交家的风度握了又握。

    18想放声大哭,又想纵声大笑……在这似乎漫无止境的大头朝下的坠楼中,涨落的灵感捉不住,又放不下。以一颗混沌又清醒的大脑,仿佛最后一缆电路接通,两个次元的齿轮开始磨合,把18无情地夹在中间碾压。眉头紧蹙,血液沸腾,事实和史实眼花缭乱,似是而非的画面,争先恐后一股脑地灌入,神经元不堪重负。

    “原来,我早已经死了,死在最后战役的尾声,Matthew留给世界继续存在的错觉……原来,是我启动了最终兵器,是我毁灭了世界……”18双眼睁大,而瞳孔紧缩,拉起衣袖揩眼泪,血迹触目惊心。18的眼睛和耳朵都在向外飚血珠,这是千岁在帮助18删除最后一部分关于过去记忆的无效文件。奇妙的是,即使格式化彻底,18依然完整地记得从诞生到此刻的所有事情,像18的黑色头发那样坚定不移。

    “喔喔,多么具有研究价值的案例呀。”千岁摇头晃脑地啧啧赞叹,平安坠地,18随后就到。厚厚的雪垫上绽开两朵蓬松的花,霰子簌簌漂浮,营造静谧的祥和气氛。

    “其实如果能这么躺下去,也是件挺幸福的事,是吧……”18感觉身体在把天鹅绒似的雪层压实,一直压到总是神经过敏的心里去。

    他们半躺在雪堆里,大眼瞪小眼,有惊无险地闯过杀机重重的关卡。18于已知和未知夹缝间的重生,稍不留神就前功尽弃,还好结局是轻松地跌坐在地,一个苛刻条件下能达到的最好结果。本职工作是打仗――他们稍事休息,又开始了。

    “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就像你刚才那样,自己战胜自己。”千岁心知肚明刚才有多危险。倘若18承受不起记忆的重量,后果不堪设想:Nihte是位于中心的节点,它的缺失会让网络全盘崩溃。“倘若苏联克服了来自内部的问题,那么现在它早已征服世界,无往不胜。”红眼大叔很义气地拍拍18的肩。

    “得了吧,要不是有卫国战争捣乱,苏联本不会把战时集中作为忘不了的心理创伤,时刻处于备战状态。归根结底是你们伟光正的下士同学做的好事。而日耳曼人呢,不是用它的思想机器拷问人类,拷打上帝;就是用它的战争机器拷打人类,拷问上帝!”18费力地撑起身子,唇枪舌剑回去。

    堪称无产阶级圣经的《资本论》,居然出自一个签署了反共产国际协定的邪恶轴心?即使把全世界的冷笑话专家召集起来,组成冷笑话编写组冥思苦想,也不可能写出这样精妙又?TZ的冷笑话。让群众听了先是冷到打颤,继而笑到内伤,结局是被活活?倒在地,滚来滚去……Amonhasbeenjioedtofall(一只兽被?翻了)战况在微妙中变了味。

    大叔对18饶有深意地咧了咧嘴,拿上膛的政委左轮顶住18脑门一划。“我要恪尽职守,积极侵略!”千岁爬起来,连掸掸雪的步骤都省略。

    “您这是侵略,还是撤退?”18摇头,千岁的脾气古怪,没人预测得到他下一步做什么。18不敢怠慢地跟着跑,积雪齐膝,步履蹒跚。千岁似乎在表面激烈的交火的同时,有意把18引向某个未知的地方。那里藏匿着18寻而不解的真相,世界的底线,灾祸的发生地,关于HMD的秘密,隐秘得如同窃窃私语和间谍机关。把18从课桌前揪起来,文综卷子才做到一半,就进行正义审判?

    “您放心,地球末日审判之时,我为您预留了前排视角极佳的座位!”好熟悉的台词。千岁跑在前面,闭上双眼,紫色头发渐渐染成墨色,待再次睁眼时,已变回黑发黑瞳的模样。

    这算不算是和18的和解?

      转过街角,视野倏然开阔。鹅毛大雪打着旋,像要劫掠地上的一切物体,画出放射状白线,仿佛空气全被抽走,原来是个风口。Matthew和18紧急刹车,伸出前臂挡住脸,无济于事,转瞬间他们的头发和眉毛笼上了一层寒霜。他们体温太低了,雪落到皮肤上都不融化。

    改装成防御要塞的电视塔云里雾罩,显得比往常巨大许多倍,灰色水泥圆锥体不见首尾,酷似传说中孤独的通天塔,红色轮廓灯以三秒为周期闪烁。空旷的广场上,冰晶掀起变幻莫测的幔帐。雪地被风吹出波状起伏,仿佛荒寒的白色沙漠,雪粒干洁如盐粒,贴着地面滚动,八级大风打着尖厉的唿哨。

    他们终于站到了,柏林城下。

    “我确定地感应到,HMD就在这里面,聚集着黑色的怨恨!”Matthew扯着嗓子,与鼓鼓风声作顽强抗争。传到18耳朵里的声音时强时弱,如坏掉的收音机。“Nihte同学,你出色地保卫了城市,下面由我来为你颁发勋章……”他低头扯过18的校服领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大得出奇的勋章。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18该出手时就出手,抄起枪托砸向Matthew的后脑。效果超群,大叔被打昏在地,双眼变成蚊香形,还在不断转圈。

    “抱歉,夺取HMD是我的任务。”18把“我的”二字说得很重,不知是要独揽功勋,还是要舍己为人。

    Matthew手里握着的,镶钻银边红底五角星,蓝宝石天空下庄严的黄金橡树叶和克里姆林宫――胜利勋章,全球授予人数最少的勋章,从前的最高级别荣誉,这个世界的免死金牌。时间已经到了1943年。(注:1943年11月,胜利勋章开始设立)

    18没有什么发达的第六感,都清晰地感应到电视塔里膨胀的危机。管它那里有PM神兽、数码暴龙、吃人异形还是五年高考,夸下的海口就不能收回。18以枪为手杖,深一脚浅一脚,跋涉过广场,在雪地上涂抹出蜿蜒的痕迹。背影悲壮得犹如去炸空间站的Firstmon。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