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虽然是十大姓氏之一,但是王家从他爷爷那代就开始人才凋零,不说阴盛阳衰,就是添个一儿半女都没有,以至于到了他父亲那代就理所当然的绝种了,他问爷爷,他和二娃子是咋来的,他那个自己从不承认的爷爷就说,他和二娃子是逃荒捡回来的,以前小的时候还天真纯洁的信以为真,可是渐渐的长大,随着经历的事情愈多,他愈是见识了这个爷爷的手腕后,就愈开始怀疑,一直到那件事情发生后,他才真正的怨恨他,扯淡的水平无懈可击。
王家仅仅算做是女人的人只有一个,二娃子兴许知道她是谁,也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在自己看来,也是理所当然,她死的早,而且低调的天理不容,每当二娃子问自己,供台上那副铁灵牌到底属于谁,他总会一阵黯淡,接着就毫不争气的抽泣,蹲下身体半弓着,将头埋进膝盖内呜咽,而这个时候二娃子也会泪眼婆娑的搬两个小板凳,递给自己一个,然后自己坐一个,离在他很远的地方陪着他哭。而每当这个时候,自己就会破涕为笑,擎着二娃子依赖的笑容跑过去,抚摸他的脑袋,这就是专门属于他的归属感。
她是一个可怜人,王恢宏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弱不禁风的柔女子那方随时将会被压垮的肩膀怎么能扛的起这个破败的家,而且这一接手,就苟延残喘的坚持了十多年,像一头老黄牛任劳任怨,她的胃经常会无缘无故的胀痛,每当自己问她有没有事,他就笑着摇摇头,然后捂着肚子就跑到那个属于她的佛像面前跪下祈祷,她第一句话说的是愿佛祖保佑张家两个娃娃健康快乐的成长,第二句话是保佑那个他认为整天游手好闲的爷爷一辈子安乐,第三句话喊的是两个陌生的名字,他依稀记得其中一个人叫王猞猁,另外一个就不清楚了,他最关心她第四句话是为谁祈福,但是这个时候她总会坚定的站起来,不管胃有多疼,然后瞥了眼蹲在门框透着门缝望着她早已经泪流满面的自己傻笑,很安心温暖的那种,以前不懂,现在懂了也是一腔的辛酸,他才知道那种灵魂里透着暖意的佯装笑容叫慈祥。
推开了尘封几年的佛堂,王恢宏刻意的将这段承载着记忆中最痛苦的片段遗失到灵魂最深刻处,冰封雪藏,然后随着时间打磨渐渐淡忘。佛堂里透着一抹苍凉,他大抵明白这叫什么,蜘蛛网覆盖在那方被她拜了三千五百七十二个日夜的佛陀,蒙蔽了金身,却没开启大慈大悲佛陀的那双慧眼,普度下这个总是虔诚膜拜他的女人。其实这间土坯搭建的房子勉强说成是佛堂是因为这方金身佛陀,在他的印象中,还有那么一丝让人闻了就会心旷神怡的佛香,他抬起头寻摸,一脸的颓废,那个总是不间断飘逸出最美妙气味的紫金砂鼎随着那年她撒手人寰忽然就泯灭了,从没挣扎过,随着她而去。
王恢宏小心翼翼的跨过了沿途有些衰败的家具,径直走到陈迹斑驳的蒲团前,不拍打它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弯着膝盖弓着身躯慢慢的跪在上面,想要感受当年那份属于她一个人的苦楚和温暖,时隔这些年,他心中想要遗忘的东西愈加的深刻,生活确实膈应人,命运也没风骚的向这个女人抛一根橄榄枝,甚至于一根跌落大海的浮萍救命稻草都没奢侈的怜悯施舍过。
谁有她苦?
“一身荣辱化为菩萨心。两世沉浮皆做罗刹命。”王恢宏喃喃自语,伸手掰开沾染灰尘的金身佛陀,闭着眼睛摩挲着刻在上面棱角柔和的纹理,言语中透着犀利,笑道:“苦尽甘来。”
她留给自己的永远是慈祥和温暖,如今再次看来,那副佝偻的驼背透着辛酸。
那个春节,他记得她每回都会蒸一蛇皮口袋的红枣馅馒头,特大,特白,像个瓷器娃娃,她说,虽然常年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但是过年了,就应该吃些好吃的,不能大鱼大肉,也要吃几个白面馍馍,亏待了自己也不可以亏待了孩子,我就是苦点、累点都无所谓。他记得她总会天敢蒙蒙亮的时候替自己缝布鞋,她说,孩子嘛,到学校上学穿着不能磕惨了,他们不像我们这些一条腿已经迈进棺材的老不死,行将就木之际把一切都看的透彻,常有做父母长辈的就总说,在学校学习,比学习不比吃穿,我能理解,可是有几个孩子能够看破红尘的,大人还整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何况啥也不懂的孩子?有荣辱感是一件好事,我能为你做的,就是尽量的让你每年都能穿上新鞋,兴许这双鞋不是最好的,但是我能做到的极限就是让你不至于磕惨的抬不起头,我确实挺没用的,你们两个娃都懂事,别嫌弃就成。
王恢宏摸着佛陀头顶的一块伤疤,幸福的一笑。那个受人歧视的日子,他记得一向温柔儒润的她看到自己灰头土脸的被村子那个从县城下乡来到南影的女老师尖酸刻薄的讽刺泫然欲泣的跑回家时,上前就给soudu.org了自己一巴掌,这是她第一吃打他,她严肃的说,男儿这辈子可以掉三次眼泪,为天地、为父母、为妻儿。她说自己没出息,被人揍了,要么记着,等到十年二十年后君子报仇,要么就引以为耻,奋发图强。她破天荒的把那块他格外珍惜,每天一有空闲就抱着的佛陀狠狠的摔到了地下,那副菩萨心动怒,第二天就听说,那个打扮时髦的城市人悻悻的被开除了。
王恢宏仔细擦拭这枚金身佛陀,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从踏入佛堂就特悲凉的气氛更加的萧条,他没见识过她的铁血手腕冷酷无情,可是他却是眼睁睁的看见,那个曾经杀过人坐过十几年牢狱被南影人骂做屠夫的男人跪在她的墓前哭的稀里哗啦的一脸痛心,那个南影实实在在的土皇帝村长跪在她的坟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二十个响头,一个人做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一村子人打心眼里心悦诚服?他不懂,这几年在外混荡,他见识了太多的没心没肺的人和太多的阴险狡诈,他见识过最有本事的上位者固然有着一大票的小弟,可是能掏出心窝子晒出来给他看的兄弟门可罗雀,他见识过晚上习惯性吞了一大包安眠药的大佬整天半夜凌晨被噩梦惊醒,他更见识过今天暗算了自己老大取代了地位的人物第二天就横死街头。
“我死后,不准哭,不准上芸香,不准立石碑,不准摆灵位,不准大操大办,不准火葬,不准披麻戴孝。大娃啊,以后这个家,我就交给你了,扛不住也要扛,学着点,别逞能,我走后,没有人护着你,要学会真正的长大,我会在地下看着我的小恢宏一天一天的成长,直到从那个从小鼻涕哈喇子一脸的小家伙蜕变成让我骄傲乃至仰视的人物,我这辈子就是再苦,看到老王家的有后,就是掉进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都值。”
这是她临死前握着自己的双手所说的_4460.htm话,一个生前极尽叩拜佛陀的女人最后躺在病榻,颤抖着身体用梦呓的口吻搂着自己脖子趴在他耳边遗留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一句话,透着自豪、解脱、微笑,还有那眼角流露出的惋惜。她走的时候依旧没闭上眼睛,怔怔的望捂着嘴巴尽量不哭出来的王恢宏,死不瞑目。
他知道他这辈子能够牵绊住自己流泪的人中,又少了一人。
将那枚金身佛陀搂在怀里,使劲的揉进肉里,他整个身体蜷缩在蒲团内,轻喊道:“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