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恢宏本想今天陪着陈豪勇上野龙山去看看那块比蜻蜓点水穴更好的墓地,可是这家伙说要准备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前提是不能怠慢了他这位婶婶,而且再三肯定那块墓地绝对没问题,只是他又欲言又止又艰涩开口的问了一遍王恢宏到底要不要用这块墓地,他站起来,眼角的泪水还没有干,问道:“恢宏,你真的确定要把大婶葬在野龙山?”
王恢宏嗓音有些嘶哑,透着一股子哀怨,柔和的望着供台上那块无字的铁灵牌,心里特别的难受,一个人就是生前犯了罄竹难书的滔天罪孽,死后也会留有一块刻着自己姓名的灵牌,而这个人就是卧倒在病床奄奄一息的时候始终执着的不肯让人在她死后替自己烧纸钱,上芸香,他苦笑道:“不是我想葬在野龙山,而是她指名道姓要我做。”
听到这句朴质的话,刚刚用袖袍擦拭眼角泪水的陈豪勇又没骨气的痛哭起来,喃喃道:“婶啊,你一辈子算是够苦了,死后还这么倔强,我知道,像小瞎子我这种只知道祸害人的盗墓人没资格在你面前说三道四,可是我心里憋不住啊,不说出来我不痛快啊。人死尚且留名,雁过还留声,用巾帼英雄来形容你都嫌磕惨,你这么个大人物怎么就不给自己留下零星半点的痕迹呢,野龙山上那块穴确实配你,可是你如果真葬在那,侄子这么做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三叔,起来吧,她说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开弓的箭,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王恢宏淡淡道,这是他第一次不用轻蔑的语气喊这个男人。
“哎”陈豪勇稀里哗啦的哭了一气,接着又长叹了一声,双手扶着膝盖微微颤颤的站起来,神色复杂的望着一脸淡定的王恢宏,这就是她的后人吗,如此优秀,她还不知足,陈豪勇怔怔出神,有些羡慕更多的是敬畏,最后失魂落魄的领着自己的儿子疯癫的向自己家跑去。
“散了吧”王二娃望着默默走到厨房坐在小板凳垂着头掏烟,背影十分萧条的大哥,柔柔的吩soudu.org咐道。
包括张浮屠在内的所有的小弟都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望着忽然就斯文下来的王二娃,云里雾里。
“都给我滚。”王二_4460.htm娃充满怨念的重复道,痛苦的抽出手指夹出一根黑黄自顾自的点燃,从左墙拐的角落内翻出一个箱子,拿出一瓶自己用水和酒精兑的白酒,度数六十,介乎于最烈的二锅头和纯酒精之间,一仰头,坐在椅子上就着香烟咕咚咕咚的大灌起来,他哥那萧条瘦小的背影落在他眼睛里,他心疼,多久都没看到这个他从小就仰慕的大哥这幅颓废的样子了,他不知道他哥到底对他隐藏了多少王家的秘密,只是他从来不问,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在他哥眼里还太弱,他哥苦从不说,所以自己就把这份无力的晦涩辛酸融入了酒里,然后拼命的灌进肚子,流淌过肠子内,洗刷、刺激、火辣、倾泻,大汗淋漓。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成是自己的无能。
坐在椅子上大口灌着白酒的王二娃打了一个激灵,看见王恢宏喊他,握着酒瓶子,跑了过来。
“坐。”王恢宏从灶台旁边递给王二娃一个小板凳,慈祥的望着一脸乖巧的弟弟,心里没有来的一颤,那支夹在指尖的黑黄烟头发出猩红的光芒,他严肃道:“明天我估摸着就准备去坟地迁葬,到时候你给我穿的体面些,平常的时候可以随便,但是面对扛着棺材里的那个人一定要给我精神起来,别给她丢人。”
王二娃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枚正面刻着大泉五千背面绣着开元通宝的古币递了过去,道:“哥,你的那枚古币捏碎了,这剩下的一枚,我留着也没用,正好留给你平复暴怒,以后遇到啥事别钻牛角尖,画地为牢般苦了自己,你这样,做弟弟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我说的话兴许听在你耳朵里幼稚了点,但是我就这么想的,你苦,我就难受。”
王恢宏接过这枚古币,咧开嘴一笑,下意识的抬起头朝楼梯望去,鹤发童颜的老人坐在台阶,佝偻的身体依靠着锈迹斑斑的扶手,额头一缕缕白发飘散,安详的闭目像一个孩子,他鼻子一酸,一滴滴硕大的泪水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沿着嘴角被他吞进了肚子里,有些咸涩更多的是愁苦,他对着那个身影,嘶吼道:“我知道你能劝她,而且她也一定会听,为什么不做?”言语之间充满着幽怨。
“我知道,我一劝,她必然会听,我们之间从没红过眼,一辈子下来没吵过大架,就是小架也没有几次。”老人闭着眼睛,挪了几下身体,舒服的靠在栏杆上,始终没有睁眼,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他趔开嘴,一脸的满足,笑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大男子主义,这家,她当,我归她管,也心甘情愿。”
“人死如灯灭,她图你个啥?她生前,你没有帮过她做过一份家务,哪怕洗碗、擦桌子这类小事,她撑着那个破败的不能再糟蹋的身体,为了这个破家像条燃烧殆尽的桑蚕拖着那病恹恹的身体硬是挨了几年,也透支了几年,她的好,二娃子小不懂,我又怎么会不记在心头,你常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她都把命搭上了,她得了什么恩惠吗?哪怕一句赞扬?”王恢宏轻笑,喃喃自语,黯淡的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你不懂。”老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给了王恢宏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他摇晃的站起来身体,转过身,向楼上走去,抛下一句不是人该说的话:“记得,迁葬的时候,不准上香,不准立石碑,不准哭,更加不准披麻戴孝,这不是我说的,是她要求的。”
王恢宏的双眼顿时的无神,茫然的望着那个上一秒略显萧条,这一秒透着男人骨子里执着的老人,握着古币的双手微微发抖,一松,这枚据说从殷商废墟和唐明皇墓穴出土两块古币融合而成的恕币像脱了线的风筝脱手掉在地下,老人总说,怒极要恕,如果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何来的恕,最后在王二娃一掌拍在背心下,吐了一大滩黑血,坐在地下茫然若失的嚎啕道:“你他娘的不是人。”
王二娃心酸,望着他哥,伸在空中的双手慢慢收回,欲言又止。
良久,
王恢宏扶着地,在王二娃的搀扶下,站起身,淡淡道:“迁葬那天,不准披麻戴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