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香频频出入储秀宫,精挑细选、严苛训练,身边的女官忙着做各种记录,她还真是亲力亲为呀!
各位秀女俱挖空心思的展示才艺,一忽儿到御花园清歌曼舞,一忽儿到长廊中吟诗作对,一忽儿又跑到了水上,红巾翠袖,锦绣成堆。
林惜惜走在林荫夹道之中,面不改色。落日美如神话,在她身后一跃而坠,溅出碎玉般的水花。
众女不约而同的停下来,看着她的背影,飘渺如一缕诗魂。
“林惜惜!”水香的声音空寂的响起,“你过来。”
林惜惜止步回头。“太后娘娘有事?”
“你也加入,你更需调教训练。”
“对不住,我不感兴趣。”言罢,从容离开,身后落花成阵。
众女目瞪口呆,个个作声不得。
双马姐妹扫了她们一眼,紧随其后。水香则气得面色发青,双目喷火。
林惜惜一直游荡至天色黑尽,方踏入星月阁,一室冷寂。打发双马自行睡去,坐在床沿看着双枕发呆。
毫无预兆的,大雨倾盆而至,瞬间浸透窗帷。她懒得动,眼睁睁看着窗前的盆栽被豪雨击打得花容憔悴、枝叶分离,顿生一种物伤其类的哀戚与无奈。
“砰砰砰”,窗棂被仓促的敲响,一个人影伴着东摇西晃的树影令人恐慌的映在窗帷之上。
林惜惜尚未出声,双马姐妹已齐齐窜了出来,一左一右按住那作怪的人。
“哎呦!放手!是我!是我呀!”来人连声痛呼,却是穆欢。
林惜惜一把将他拖进来,先照着屁股结结实实踢了一脚,斥道:“你脑子被雨浇了?深更半夜跑到后宫来!你作死!”
“二姐!冤枉!今晚该我轮值,我是好心给你送东西来的!”
林惜惜这才发现他腹突如鼓,见他小心翼翼的探手入怀,居然端出一盆草来,草叶修长纤细,柔软下垂,眼生得很。
“你哪里挖来一颗野草?”
“二姐,你也不认得吧?”穆欢得意洋洋道,“这叫‘跳舞草’,它听到歌声或乐曲就会摇摆晃动,翩翩起舞,而且舞姿随着旋律而变化。但一有喧哗之声出现,它便突然静止,委实奇妙得紧。”
林惜惜半信半疑。“还有这种草?莫非成仙了?”
穆欢在她耳边神秘兮兮道:“这可是跨越千山万水自大理国得来的,世所罕见!”
“大理国?你与大理国有何干系?”
“呃,不是我,是张大哥。”
“哪个张大哥?”
“就是曾向咱们家下聘的安定王张显哪!”
林惜惜大为诧异:“你们何时这般熟了?既是如此稀罕的宝贝草,他居然送给你?”
“嘿嘿,那是,我可爱嘛!不过,我想你肯定喜欢,就转送给你啦!快感谢我吧!”
林惜惜抚着纤长的叶片,低声道:“可我不懂音律,唱歌又会扰人。”
“音律可以学呀,当你能使它跳舞时,说明你的技艺就过关啦!”
林惜惜跃跃欲试。“那就学洞箫吧。待我学会时,正值黄花满地、一片清秋,最宜吹箫。”
“好!明日我给你弄一管来。”
次日,穆欢没有弄来洞箫,却带来个大活人——穆双。
乍一见到自己的姐姐,林惜惜毫无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感,反而一股隐忧涨潮般涌上来。果然,穆双面色不善的往椅中一坐,冷嘲道:“皇后娘娘您好呀!”
林惜惜一面吩咐宫女奉茶,一面避而问道:“二娘来了么?还有六师兄。”
“来啦!都来啦!”穆欢抢着答,“都住我那里。”
林惜惜含笑点头。“姐姐进宫找我有事?”
“大姐说她想来看看你。”穆欢再次抢答。
林惜惜瞥他一眼,穆欢缩缩脖,摇着折扇一边凉快去了。
穆双冷冷道:“我若不说来看她,你会带我来么?”
林惜惜抿抿唇,道:“你说罢。”
“把爹爹放出来。”穆双亦不客气,姐妹间已有足够了解。
“这不是由我说了算。”
“你不是能惑主么?只要你想做,如何会做不到?”
林惜惜看了她片刻,淡然道:“即便我真能惑主,这件事我也不打算去做,更何况,新皇乃英明圣主,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惑’的?姐姐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穆双拍案大怒:“穆冉!你莫要得势便猖狂!一边是自己的亲爹爹囚在天牢里,一边却急着当皇后!你不贤不孝!”
“我晓得。我林惜惜自来就不贤不孝、无才无德,是个千古罪人。你穆双德才兼备,孝感天下,实该与我划清界限,切莫同流合污,毁了你的清名。”
“你……”穆双气得哑口,夺过桌上的茶杯一摔而碎。
一旁的穆欢忍了又忍,终于出声道:“大姐,你太过分啦!爹爹按罪当斩,皇上是看在二姐的份上才网开一面,已是仁至义尽,你还待怎的?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为了飞黄腾达,可以眼也不眨的以自己女儿的命来抵,这种父亲要他作甚?”
“穆欢!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你在帮谁说话?”
穆欢脸涨得通红,辩驳道:“你们都是我姐姐,何来里外之分?稚龄小儿尚且知道虎毒不食子,而穆怀安,他禽兽不如!”
“啪”一声,穆欢脸上已挨了一耳光。穆双跳起来大叫道:“放肆!好你个逆子!你们两个自小一个鼻孔出气,长大了都黑心烂肚肠了!”又一手指向林惜惜,怒目大睁,“你不是自称林惜惜么?好啊!以后你就与穆家毫无干系,你我之间再也没有姐妹情分!”
林惜惜亦火了,冷冷道:“本来就从未有过。”
“你……”穆双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末了,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穆欢呆了呆,忙道:“她不认得路,二姐,我去看看。”急追而去。
林惜惜喝完杯中茶,正托腮发呆,穆欢又火上房般跑了回来,气喘如牛道:“二姐!不、不好啦!大姐她闹上金銮殿去了!”
林惜惜倒抽口寒气,飞奔而逝。
尚未到达金銮宝殿,便听闻穆双响彻云天的叫嚣声:“你这个一国之君,莫非要将未来的国丈关押一辈子么?你们良心何在?”
林惜惜冲进金銮殿,但见两名侍卫正架着跺脚叫骂的穆双向外拖,后者一见她,怒不可遏道:“还有这个女人,不贤不孝,无才无德,算命的说她注定要惑乱宫廷,你们要这样一个女子当你们的皇后么?你们……”
她话未完,双马之一已冲上去掩住她的嘴,大殿之上传来冰冷威严的声音:“暂将她与穆怀安关于一处,让他们父女团聚!”
林惜惜苍白如雪,似乎随时便会融化。但她没有求情,她知道,在他盛怒之下,求情徒劳无益,只会火上浇油。
她看着侍卫将穆双拖走,穆双的嘴仍旧被掩住,只能发出犬鸣般的“呜呜”之声,一双眼睛怒火狂烧,死死的瞪着她,直至再也看不见。
林惜惜正欲步出金銮殿,上位已传来一声命令:“退朝!”
群臣一愣,即纷纷散开,鱼贯而出。
李落经过她身边时,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必挂怀,横竖你已不是穆家人,他们是死是活俱与你无干!”欲为她打气的手举在半空终未落下去,转而挠向自己的后脑勺,“想开些,你便会快活些。”言罢,走了出去。
张显则匆匆看了她一眼,终究一句话未说,疾步而出。
“二姐……”穆欢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穆欢,你先退下。”孟寒走了下来。
穆欢点点头,走了。
偌大的金銮宝殿转瞬之间只余两人,空旷的风长驱直入,吹得她眯起眼。她抬手无意识的按住缭乱的发丝,黑发间,素手如霜,宛若鬓边斜插的白菊。
他看了她半晌,终于过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冒出丝丝寒气。
“惜惜……”他担忧的唤她,“你在怪我么?”
林惜惜轻轻摇头,黑眸水气濛濛。“没有,我只求皇上一件事……”
他呼吸蓦然一窒,面色苍白。“你叫我皇上?”
林惜惜浅浅一笑。“你本来就是皇上,我须得时时提醒自己,以免哪一天在群臣面前失了体统。”
他看着她,目光发怔,手掌亦迅速冷却,良久,他问:“你求我什么事?”
林惜惜吸了口气,仍旧气息不稳:“穆欢年少不懂事,又口无遮拦,将来若是闯了祸,求皇上开恩饶过他……”
他的手松开了,宛若离舟之楫,孤单而无力。“你在怪我,你内心深处一直在怪我。”
林惜惜闭上眼,他弄错了,她内心深处怨怪的不是这件事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