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时陷入静寂，只余水香绵长的呼吸声，空气微妙的起了变化，带着轻微的震颤缓缓流动，如落花曳地，飘然无声，却余香绕梁，拨动心湖。
陌生的不安令穆冉抬头四顾，却发现他亦转过脸来，四目相对，似有刹那芳华氤氲了她的眼，有什么东西钻入了心底，恍若一粒落地生根的种子，瞬间已是绿意葱茏、芳香馥郁。在那无人驻足的芳草地上，一串脚印正肆无忌惮的长驱直入，印了满处。
胸口似有重物敲击般撞得生疼，她迅速挪开眼，低头道：“夜已深，穆冉告退。”
孟寒只挥了挥手，穆冉连忙转身出屋。
到得楼下，李落依旧候在廊外，见到她，惶惑道：“教主怎么了？你又惹他了？”
穆冉抿嘴一笑。“没事了，剩下的就是他的事了。”径自回自己的小屋。
次日，穆冉起得晚了些，匆匆赶至寻芳阁，水香已恢复正常，正娇柔妩媚的倚在榻边，孟寒坐在一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二人身前的几案上已摆满膳食。
看此情形，他尚未说穿。唔，维持现状，装聋作哑，目前是最好的法子。
穆冉例行公事的行礼、问安、验毒、告退。
“穆冉，”水香出声唤住她，“我刚刚与教主说了，你今后不必再来寻芳阁，你不合我的心意，我自己另寻合适之人。”
穆冉心下了然，低头应承，却听得孟寒忽然开口：“师娘，我要出门一阵，你自己要保重。”
水香容色蓦然一暗，不自觉的嘟起小嘴儿，娇态毕露。“你刚回来，如何就走？许多事也用不着你亲力亲为，吩咐下去不就行了？”
孟寒端肃脸色道：“有些事我不想假手他人。”
“你这样会很累。”水香望着他，水盈盈的大眼柔情四溢，抬手便欲抚上他的面庞，孟寒忽然别开脸，略显尴尬。
水香一怔，不期然碰上穆冉清亮的眸光，纤手顿在半空，柳眉蓦然聚拢，娇喝道：“你为何还未走？杵在这里做什么？”
穆冉赶忙告辞而出。看来，孟寒是想避开一阵子了，估计他心里定是惶乱不堪吧？
入夜，穆冉坐在门前玉阶上，独对月华，哼着歌谣。
院门清幽的响起，如一颗石子投在湖心，涟漪四散。
“谁？”她轻问，嗓音不自觉的抖颤。
无人应声，周遭恢复寂静，半晌，她奔去开门，除了迷离的月光，只有树影摇曳，似乎方才的敲门声只是幻觉。
呆立良久，她关上院门，走回玉阶坐下，敲门声再度响起，却无前一次的悸动之感。起身打开门，愣住了。
“雪夫人？”
雪夫人含笑点头，不请自入。“妹妹回来了也不去看我，还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深夜探访。”
穆冉忍住一阵鸡皮疙瘩，讪讪无言。
将她领进外间，看座沏茶，便静坐一旁。她不知说什么，索性等对方开口。
雪夫人呷了口香茶，漫声道：“妹妹前阵子都是与教主在一起？”
穆冉点头。
“教主脾气不太好，妹妹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她到底想说什么？穆冉最讨厌此种迂回晦涩、弯弯绕绕的谈话，便直截了当道：“雪夫人是有什么事么？”
雪夫人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妹妹是痛快人，我就直说了罢。我不晓得你知道多少，我只想让妹妹帮帮我……”她忽然满面恳切。
“夫人让我帮你什么？”穆冉开始头皮发麻，麻烦果然来了。
“你……你懂医，你能不能调制一种……一种……”她面上一红，“你知道的，就是那种……药……”
穆冉初时不解，见她神情扭捏，欲言又止，大致明了，淡淡道：“我不做此种害人的事。”
雪夫人面色微变，急道：“我不是要害他，只是……只是……”
“那也要两厢情愿，岂能采用此种卑劣的伎俩？”
“妹妹认为我卑劣么？”
“你若是真心喜欢他，就不该如此做；他若是真心喜欢你，你也不必如此做。强扭的瓜不甜！”
雪夫人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穆冉霍然立起。
“雪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便去拉她。
雪夫人泫然欲泣道：“即便我是真心的又有何用？教主本就不好女色，天女更是将他当做禁脔，到处都是她的耳目，我们谁也碰他不得！妹妹，你帮帮我，如此下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穆冉不禁蹙眉。“你不要胡乱猜疑，教主与天女之间清清白白，并不是你想像的那般。而且，你敢发誓，你对教主的感情就那般纯粹么？”
雪夫人一怔，旋即面色泛白，喃喃道：“纯粹？”
“没错，一心一意，绝无二心！”
雪夫人忽然软倒在地，怔怔道：“元和一直不见踪影，我就猜到他或许已遭不测。但我心里早就背叛了主人，否则，我还是有机会下手的。”
“什么机会？”
“你忘了那次他去我那里了？虽然只是坐了片刻，对我来说已足够。”
穆冉暗忖：“他既对你早有防备，又如何能让你得逞？”却终于有机会问出积在心底的疑惑：“他初回的那晚不是也在你那里过的么？”
雪夫人冷笑。“他自然到了我那里，因为我期限已过，按规定，教主若忘了，我须得主动提出去或留。但教主刚坐下没多久，汤药就到了，这无疑是在敲响警钟！果然，教主问明我的答复后一刻不多呆便走了。”
穆冉呆怔无言，原来，那一次，自己与他亦是前后脚。
室内一时静了下来，好半晌，穆冉低声道：“我还是不能帮你，教有教规，行也有行规，这是我的原则。”
雪夫人苦笑。“我明白了，我这是自取其辱。”
“不，恰恰相反，如今，我倒真想与你结交了。”
雪夫人困惑的看她，“为什么？你先前并不甚喜欢我，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了反倒想与我结交了？”
穆冉含笑点头。“因为你对我说了心里话，我喜欢坦诚相待。”
雪夫人长久的凝视她，喃喃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的确心实意诚，与你相处，实在舒心。”
穆冉一笑。“我傻嘛，一根肠子通到底，你们不必费脑子，自然轻松。”
“你才不傻，你是本色，能活出本色的女子可贵亦可爱。”
“原来你这么会说话。”
“我们以后就真的是姐妹了？不是我一厢情愿了？”
穆冉点头。
雪夫人一笑而起，眼眸晶亮。“想不到，我在这里能遇到我一生中唯一的朋友。我叫雪屏。”
二人笑语了一番，末了，穆冉郑重其事道：“我劝姐姐还是早早抽身为妙，不要将自己的一生押在一个不喜欢你的男子身上，何况，他师娘将他护得滴水不露，别个女子还是莫要痴心妄想。”
雪屏沉默不语。
“为了你的身家性命，你更应离开他。”
“……”
“还有，重要的一点，他与他的师娘真的是清白的。我想，教主的为人，你也多少有些了解吧？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你为何那般肯定？”
穆冉歪头沉思。“感觉，我虽然有时脑子不够用，但感觉一直很灵敏。”
雪屏再度陷入沉默。
“你好生考虑吧，呃，不，还是先回去歇息吧，很晚了。”
雪屏终于起身，恋恋不舍的告辞。
穆冉打个哈欠，关好门，刚刚躺倒，窗外两声轻敲。
她一怔，今晚倒热闹，旋即头脑一清，低问道：“谁？”
窗外静了一瞬，一个低沉的声音透扉而入：“是我，你睡了么？”
穆冉一颗心蓦然悬在半空，而后无力负重般“噗通”坠下，便是一阵怦怦狂跳，竟然半天动弹不得。
“睡了就算了。”声息渐无。
穆冉陡然一醒，忙爬下床推开窗户，满院清辉如水拂面，明月高悬，似一幅触手可及的壁画，却无人迹。
她呆了片刻，缩回身子，正欲关窗，一角衣袂飘入眼帘，她再次努力探出身，原来，他立在窗后的暗影之中。
“教主……”她的声音浅浅的漂浮在夜空中，恍如挣扎不定的风中之烛。
他似乎叹了口气，道：“你们方才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穆冉呼吸顿窒，半天无语。
静默如疯长的藤蔓令人窒息的蔓延。
“教主可否饶过她？”穆冉打破僵局。
“她是奸细。”
“可她并未加害于你，反而背叛了原来的主子！教规也要因人因事而异。”
“你这么快就帮她了。”
“我是帮理不帮……呃，我……我是说，不能一概而论。”穆冉咬着嘴唇，又险些说错话！
静默再度沿袭，穆冉突觉二人一内一外的谈话情形有些古怪，但又不好邀他进来，自己出去也似乎不妥，遂胡乱问了句：“教主何时动身？”
“再过两天。”
“哦。”
其实，她脑中一直在转着一个问题：他深夜至此，到底所为何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