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的不足之症,让他这些年一直都是靠着一堆堆的药把命险险吊着。
也就是杨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倘若是生在家庭条件稍微不济一点的小户,只怕已是早早就去了找阎王喝茶。
经年的咳嗽,间或冒出些的血丝,这些对他,一早成为习惯。
对于生活,他没有太多奢望,只想着如果可以,让他活着的这几年,能够尽量平平静静。
病痛的折磨,没有让他崩溃,反倒是把什么都看得开了。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性子,应该是对什么都平平淡淡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想着对那个叫清明的妹妹好些再好些。
也许是当年初见时她小动物一样的神情,又或许是因了当初那双黑漆漆出奇无辜惊惧中带了点点期盼的眸子,他总觉得,那孩子,是需要人保护的。
晌午的时候在母亲那里见到清明恹恹的样子,莫名的,他的心竟有点点疼。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笑。
寒笛这次来,只怕是要住上个几年的。
他明白母亲的心意。
自己是她唯一的儿子,可这个唯一的儿子却怕是根本指望不上了。
自己还能撑多少年呢?
杨家的家业,总要人继承。
母亲属意寒笛。
寒笛聪明,乖巧,又有头脑,不比他的哥哥寒筝差。
寒筝是寒家铁板钉钉的继承人,那么杨家有可能指望的上的,就剩下寒笛。
寒笛年纪尚小,过来府里住上个几年,慢慢打下基础,加上母亲的手段,一切几乎顺理成章。
可这之后呢?
清明怎么办?
那个小动物一样的妹妹,在这个府里,能不能立足?
他从来不担心冬至。
冬至看着温和,可温和的性子后面,什么都懂得打算。
清明太孤僻,也太清高,她的性子,只会吃亏。
还是太宠着她了。
无论父亲,还是自己。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叹气。
若是寒笛也能像自己一样对她好……
可是一个下午的相处下来,冬至已经与寒笛熟的可以笑闹,清明却只是静静的低着头,话都很少讲。
这样的清明,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不忍心看着她受伤害,也不舍得。
若自己一直在,是什么都不怕的。
可自己能活多久?
一年两年?
十年二十年?
那是奢侈的想法。
大夫每每给自己号脉,都只会叹气。
自己的命,一直都是险险悬着。
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个明天。
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站起来出了听雨楼,脚下仿佛有根线牵着,一路不自觉的,就走到了凤栖梧。
清明不在。
他知道她肯定是去了梧桐院,杨池和她一直玩的很好。
梧桐院是她的乐园,他不想去打扰她,便一直站在院子外面等。
红日西斜,夕辉斜洒,满目的金色,柔和美丽,却是残阳。
残阳啊,美丽而残忍,像自己的生命。
竹叶声声,沙沙地响,他靠在竹林旁边的石头上,静静想着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心灵感应,猛地抬起头,就看到那个懒洋洋的身影从路口的转弯处出现,头轻轻垂着,宝蓝色的衣裙迤逦着拖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灵鹊一眼便看到杨诺,猛地推了清明一把,“小姐,少爷在前面,好像等你呢。”
清明抬头,入目便是那张带着温暖笑容的脸。
她怔了一下,不明白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这里等她。
快行几步上前,弱弱地唤了声“哥”,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困惑。
杨诺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去哪里疯了?这么晚才回来。”
“杨池新弄了条狗,我去看看。”
“怎样?还喜欢吗?”
“很小,巴掌大,白白的,一直发抖,我都不敢抱它。”
杨诺笑出声,“刚出生的小狗都是这个样子,过些日子就好了。怎么好像一点没精神的样子?这几天又没睡好?冰块不够了就遣人去窖里拿,你一直苦夏,这才六月份就这样子,再过两个月最热的时候可怎么办?”
清明神色淡淡的,“没事,年年都这样,习惯了。”
“你呀。”杨诺神色宠溺,“总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结果苦的还不是自己?”
清明眨了眨眼,“哪里会苦?娘和哥哥都对我这么好,清明惜福都还来不及,哪里有那么娇气?”
杨诺无力,“清明。”
清明灿然一笑,“哥,巴巴过来等我,可是有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看着快到晚饭时间,过来叫你一起,娘知道你近来胃口一直不好,特意嘱咐厨房做了开胃的荷叶粥,你都瘦了,晚上多吃点。”
清明笑,“在外面逛了一天,浑身黏腻腻全是汗,哥你先去吧,我洗个澡自己过去就可以。”
说着转身就要进院子。
杨诺拉住她,“清明……”
“嗯?”
“寒笛可能会在这边住很久,你……以后要和他好好相处。”
清明定定看了他半晌,良久开口,“我会的,哥你放心。”
“这样就好,那,我先走了。”
清明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一点点变小,闷闷的,长吐出口浊气。
他这是,打算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