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累不已的芸娘抬起眼帘,心神恍惚的她这才留意到周遭的奇怪,她惊诧的凝望着这一片荒芜。
这是冀州吗?芸娘不禁有些怀疑了,但她又肯定这里确实是冀州城,但冀州城又怎么会这般荒凉呢!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处处关门闭户,看不到一个人影,就连犬吠声都没有,这一切都安静得可怕,整个城市都好像陷入了无边无尽的虚无与荒凉的寂静里。
萧寒冷瑟的风中,只剩下她单薄的身影,轻微的呼吸声。
芸娘瑟缩的看着前方的黑暗,沉沉黑夜就像一个波涛暗涌的漩涡,表面上看来平静无波,可宁静的波面下翻腾着涌动的骇然波涛,随时都可能将你卷入它深邃无尽的狰狞大嘴里,将你吞噬殆尽。
芸娘眨了眨眼,想甩掉脑子里那些可怕的念头,驱除脑海里的幻想。
这世界上是没有鬼怪的,都是假的!
芸娘安慰的对自己小声呢喃着。
虽然是这样说,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感到一阵恶寒。
她转移视线,望向周边的房屋,那接踵毗邻的雕梁画柱似乎早已废弃,其中更一无所有,甚至连原本恢弘的穹顶也已只剩下了几道残粱,突兀地矗立着。
芸娘心惊的瞪视着面前的荒芜与惨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姐和春儿怎么样了,她们又在哪里?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芸娘的心头,孤独的她,一个人心慌意乱的伫立在这虚无荒败的深夜街头……
突地,黑沉的前方传来铃铃作响的声音,回荡在凄清森寒的街头,尤为的令人心悸。前一刻,芸娘才感觉到恍若置身于世界的尽头,安静得可怕,可是,这一刻,那琳琅作响的清脆声音却诡异的回荡在她的四周,明明是从前方传来的,却又有种从四面八方环绕着她的错觉。
在那团重重的黑幕里,慢慢的显现出模糊的身影,芸娘的瞳孔圆睁,那是什么东西?
那团黑影只有半人高,细细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
再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十岁模样般大小的男孩,他的脸色一片惨白,幽黑的眼睛却反常的透着沉沉死气,而他更是面无表情的盯着芸娘。
待芸娘看清楚是一个小男孩,她放心的长吁了一口气。
吓死她了,还以为是什么怪物呢?原来只是个小孩子,芸娘在心里小声嘀咕,却也不忘好奇的打量着小男孩,注意到刚才铃铃作响的正是他手上佩戴的铃铛。
看到这里,芸娘莞尔一笑,想来是自己多心了,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她来到男孩的面前。
“嘿,小家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尽量轻柔的问道。
男孩的脸上仍是面无表情,他冷冷的瞟了眼面前的芸娘。不知道为什么,芸娘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不仅仅是个小孩子一样,这个孩子的表情太冷漠了,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好动与活泼,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很奇怪。
芸娘不放弃的接着问道:“小家伙,你的父母呢,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男孩依旧不理芸娘,只是紧紧的盯着她。
芸娘恼了,这个小孩是怎么回事啊,都不理人!要是在平时,她说不定还会好心情的逗一逗他,可是在这种诡异奇怪的情况下,她可不认为自己还有那么好的心情,跟他磨嘴皮子。
男孩阴阴的盯着芸娘,正在芸娘就要生气时,他突然说话了。
“所有的人都死了,娘娘不要君儿了。”他静静的说道,那淡然的表情,莫名的揪疼了芸娘的心。
芸娘满腔的怒气一下子消散了,她怜悯的看着男孩淡漠的表情。
她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不是真的不要他了,而是也死了。也许这个孩子只是太早熟了,他能接受死亡的事实,却不能相信自己的至亲也已经死了,才会自己骗自己,宁愿认为他母亲遗弃他了,也不相信他的母亲也死了。
芸娘心疼的摩挲着男孩的头发,却奇异的感到他身上的冰寒。
感受到芸娘手心里的温暖,男孩淡漠的神情好像有些动容:“哥哥,你的手好温暖!”
芸娘心怜的一笑:“小家伙,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冰!你很冷吗?”
男孩只是安静的凝视着她,汲取这片刻的温暖。
★★★★★★
荒芜空寂的冀州城里,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走在街上。
芸娘怀着复杂的心绪走过这一片死寂。男孩脸上面无表情,他冷漠的走在这座荒芜的废城里。
突地,她看到了一座城池,一座破败不堪,几乎已成为废墟的城池。城池的正中央,修筑了一座三丈多高的巨大石台,登上石台俯瞰下去,城池的一切尽收眼底。
也正是如此,芸娘才能够将这座城池的苦难一览无余。
太阳的万丈芒光驱散了黑夜的笼罩,也让她看清了在深夜看不见的真相。
倾塌的断壁残垣充满了城的每个角落,在这些壁垣上,遍布着漆黑的尸体。
这城市已完全陷入了死亡,不再接受任何生命的希望。
芸娘看到眼前残酷的一切,只觉寒意直透心间,内心深处急涌上的是沉沉的无助与痛苦,无助这座城市的破败与死寂,痛苦她的无能为力,不能拯救这些逝去的生命!
芸娘单薄的身体在萧寒的风中瑟瑟发抖。疲惫与伤痛一起袭来,她的坚强在这一瞬间坍塌,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荒烟凄雾之中,褪去拯救中原武林的重任,她也只是一个在寒风中哭泣的少女。
在御剑阁中,她是年龄最小的,平日里仗着师姐们的疼爱,她也总是任性而为。下山之后经历种种,她也学会了遇事坚强,即便是当初被俘于苍天宫遭受酷刑折磨,她也没流过一滴眼泪。更何况后来在耶律昊天翼护宠溺之下,她也从未见过世间如此般残酷的景象。
想到耶律昊天芸娘心里一动,她抬起染满泪痕的脸庞,仰望着璀璨耀眼的太阳,脑海里闪现的是耶律昊天英俊绝伦的酷颜,他正如这悬空孤独傲立着的太阳,是万物永恒的统治者,光芒万丈,不可一世。
曾经他也可以是融化寒霜的暖阳,他温颜的一笑,足以让世间万物为之动容,任何美丽的事物也会在他的面前自惭形色。
现在,他却是那么的芳华高远,那么的孤独桀骜!
难以相信曾经她与他那样的亲近,她甚至一度可以轻易的触摸到他的心。
她知道在那一刻,耶律昊天的心,不再冷漠孤寂,不再难以琢磨,不再深沉复杂,而是那么安静的跳动在他的胸腔里,等待着她的攫取。
可是她却固执的放弃了,她不要!
她选择了江湖,为姐妹情深,为天下大义,为肩上担负的重任辜负了他!
而她也将受到应有的惩罚,她任性的行为将给身边的人带来足以灭顶的灾难,也给自己的未来埋上重重荆棘。
也许,她的惩罚已经来了!
如果上苍注定要她承受这些痛苦,注定她要肩负拯救中原武林的重任,她不会逃避现实!更不会任自己沉浸在痛苦的泥潭中不能自拔!她会一一接受!
因为这是她所要承担的责任,没错!
天下苍生至今都还挣扎在战争的苦海里,她又岂能置身事外。虽然她只是区区一个女子而已,却也有自己坚持要捍卫的事物,她不要,这样残酷的人间悲剧在自己面前重现!
芸娘思绪一转,她坚定的站了起来,擦干脸上的泪痕。
曾今下山时的茫然,此刻都化为她心中不可撼动的坚定!
也许,面对耶律昊天的深沉控诉,她也曾动摇后悔过。在心底对自己说,为什么自己不选择耶律昊天,只要她愿意,他甚至会为她奉上整个天下。
可是此刻,她终于明了:自己身上肩负不可推卸的重任,这是她的命,也是她所选择的!
理清了混乱的思绪,芸娘只觉得浑身一轻,神清气爽。缠绕自己多天的疲倦也突然消失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知道,那种疲倦并不是真来自身体的劳累奔波,更多的是心灵的倦怠。
看到芸娘露出开朗的笑容,眼底流露的慧黠神采,男孩眉头一皱,他好像有些不解刚才还失声痛哭的她,为何此刻象换了个人样,精神焕发。
芸娘蹲下身来对着小男孩,轻声问道:“君儿以后就跟着哥哥,好不好?”
男孩怪异的看了眼芸娘,冷冷的说道:“我要回去找娘娘!”
话还没说完,男孩就迅速的从她身边跑开。他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城楼上。
芸娘呆呆的看着男孩,这是什么状况啊?这小家伙竟然不理她!
不管了,现在整个冀州城已经变成一座空城了,这个小家伙又失去了至亲,无依无靠,她走了之后,这个小家伙可怎么办啊?所以她决定暂时先带他一起上路,遇到合适的机会,再把他好好安置下来。
看到城池下,那个迅速闪动的小身影。芸娘有些不敢置信,这小家伙怎么跑的这么快?
芸娘摇了摇头,施展轻功,纵身飞下城池追赶那个小家伙。
小巷深处是一片低矮的棚户。
乱石为墙,破布糊窗。
看来就算在这城市最繁华的日子里,这里也是最贫穷、低贱的区域。这里居住着苦力、走卒、车夫,甚至赌徒、强盗、小偷、娼妓……在昔日文明鼎盛的时候,他们被人遗忘,而如今,当灾难与病痛袭来的时候,他们也未曾得到最苦难的平等。
这里只能说是一片死寂,别无声息。
透过破败不堪,千疮百孔的土墙,只能看到各式各样的尸体。
有的一家三口整齐地躺在唯一的大床上,尸体瞠目张口,肌肤已经发黑,污浊的白骨从其中露出。可以想象,当他们举家并排躺下,绝望地看着布满蛛网的房顶,静侯死亡来临时,曾是多么的绝望。有的趴在窗口,一只已腐烂的手探出窗外,似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想挣扎逃出死神的囚笼。有的尸体似乎刚刚死去不久,倒伏在另一具被草席包裹的尸体上,似乎还在挣扎着想要埋葬亲人,就已同赴死亡的渊薮。一面糊着碎花布的小窗下,一位死去的母亲依旧牢牢拥抱着年幼的女儿。母亲胸前插着一柄剪刀,刀柄还握在她肿胀的手中。女儿胸前却也有这同样可怕的伤口。却是在病痛的折磨下,毫无生机的母亲宁愿亲手杀死女儿,也不愿意将她独自留在这苍凉的世界上……
这些尸体的眼睛几乎都仰望着,似是在哀求企盼着上天的救赎,他们的瞳孔,也因瘟疫而变成漆黑的空洞。
恶臭在狭窄的街道上弥散,中人欲呕。
芸娘着急的找寻着男孩的身影,一路上她都别开眼不忍去看那残酷的一幕幕!死亡的气味此刻如此的靠近她,如果说方才在城楼上远远的一瞥,令她心寒痛苦。那么此刻她的心更被这放大的痛苦撕扯着!
“君儿——君儿——你在哪里?”芸娘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四周。
芸娘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身后好像有人,她似乎听到了低低的笑声回荡在四周。
这阴沉的笑声低低的萦绕在芸娘身侧,让她浑身发寒,她感觉到来自身后阴凉的窥视。赫然回头,身后却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芸娘小声的嘀咕着,竭力安抚自己紧绷的情绪,这里已经是一座名符其实的荒城了,应该没有别人了呀!
难道在她身后的不是人?
这个令她战栗的想法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芸娘感到阵阵不安,不管怎么样,现在一定要找到君儿!
打定主意的芸娘正要离开,突然,一处低矮的屋檐下传来铃铃作响之声。
芸娘黑瞳一亮,是小家伙的铃铛!她顾不得其他,赶紧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