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出得门去,却只听竹子上面忽的一声,恰似窗匣倾倒一般。
我循着声一见,原是一个大蝴蝶风筝挂在了竹稍之上。
“好一个整齐漂亮的风筝!”紫鹃不由赞道,“断了绳,且拿下它来。”
无瑕摆手连连,回过一笑,“且别忙,我认得这风筝,当是大老爷院子里的嫣红姑娘放的,遣人给她送过去吧!”
紫鹃难得喜欢,便也执拗一回,歪歪头,皱眉嘻笑:“难道天底下风筝雷同不得,但只她这个不成?我不管,我且拿起来。”
无瑕急急一拦,却不对紫鹃,只是冲我凑趣:“好妹妹,你看紫鹃也学小气了?妹妹不是也有吗,这会子拾人走了的,岂不怕晦气?”
这话真真是在为我着想,无瑕向来识我心性,知我此刻所想但不便说,固此借他之口说了出来。
我会意之后,顺势微微浅笑几缕,语声常盈:“真是实话,也不知道是谁放的晦气。紫鹃,快别理会它,且去把咱们的拿出来,咱们也放放晦气!”
紫鹃向来颖慧识趣,听得后,忙命小丫头们将这风筝送出,做了人情给那园门上值日的婆子去了;又遣得几人,七手八脚拿出个美人风筝来。
无瑕上前一看,见这个美人做得精细,心中欢喜,不及我开言便急命人放起。
不知何时,大观园天幕之上已经飘满了风筝。虽见不着人,但依稀可辨得出是谁在放。
大红蝙蝠当是三姐姐的;而旁边紧邻着的一连七个大雁,应是宝姐姐爱物,依稀记得去她那里玩时好象见过。却独独我这个美人放不起来,真真好不气恼。
无瑕说丫头们不会放,自己上前放了半天,也只起得与房其高,既而便是陨落。急的无瑕满头冒汗,一面懊恼风筝不给面子,一面怕我多心,想这晦气放不走了不是?越是着急,便越事与愿违。我阵阵看在眼里,也顾不得烦闷,免不得好笑。无瑕恨得掷在地下,指着那风筝懊恼道:“若不是个美人,我早便把你一顿踩个稀烂!”
面他急躁模样,我不由柔柔摇头,莞尔轻声:“你看看,是不是顶线不好?”
无瑕细看一阵,也看不得端详,一面糊里糊涂命人拿出去打顶,早这时,灵巧的紫鹃便又取了一个过来。
小丫头们轻轻一放,众人仰面看时,已起在半空了。
无瑕面上适才有了往日笑意,侧目对我:“这一回劲儿大,妹妹来放着玩吧!”
我也甚是兴趣盎然,便点了头去,取丝帕掂在手心里,拈起锦线顿了几顿,风力果是不小。紫鹃递来一把金簪,我接过在手,顺着风筝的势将簪子一划,只听得零碎郁闷声响,登时线断,风筝随波而走。
无瑕看在眼里,少不得拍手叫好。
我一双细细长长凤眸蒸腾了黯然袭上,不无感慨、遗憾:“这一放虽有趣,只是不忍。”
无瑕感知到我的悲意,轻声安慰:“妹妹莫要怜惜什么,放风筝原是在放晦气,当多放几回,把妹妹这病根带了去了就好了。”
我只不语,仰脸抬眸望那风筝。飘飘忽忽只管往后退了去,一时只剩鸡蛋大小,展眼间便只有零星黑点可寻,再一展眼,便再也望不见了。
我一时诸多愁绪感怀涌上心头,剪不断,缕还乱,最后也只得径自呓语痴喃:“只可惜不知落在了何处去。此等娱人物件与花自是不同,倘若有人烟处,被小孩子们得了还好些;若如花儿一般落于荒郊野外,我替它寂寞。”
无瑕手中此时也握了小丫头送来的风筝,听得我言辞后,想来也觉有理,便接了口:“妹妹勿恼,等我把我这个放了去,叫它两个好做伴!”正说着,也用西洋剪子照着连根剪断,放了去了。
我周身有些疲乏,便小声对无瑕诉道:“风筝放去了,我也乏了,也要歇歇去了。”
无瑕自是点头,随我们一并回得潇湘馆门口,目送我进去之后,适才离开。
进得内室,我忽觉浑身火热难支,双目犹是昏暗,少不得饮下几口温茶,于香绵软榻之上歪着养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