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是昨日里,外祖母怕雪雁年纪尚小,照护不得周全,便送了于我的丫头。
说来也奇,自我第一眼见她,便觉着面善。正如我第一次见无瑕那样,说不清,亦道不明。
正忖度间,可巧,雪雁小丫头已经进来,于我送了个精致的嵌彩小手炉。
我心下虽是明了紫鹃好意,却正含着适才对无暇的气,便借机发泄一番,顺势含笑着问她:“是谁叫你送来的?难为她费心,哪里就冻死我了?”
雪雁一时辨不过我的心思,低头恭谦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送了来,使我拿进于姑娘的。”
我一面接了抱在怀中,一面浅浅笑道:“也亏你倒听她的!平日我和你说什么,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信些!”水一般明澈的眸子就此瞥向无瑕。
无瑕听到这话,当是知我借此奚落他,脸红红的,嬉笑了两声,没说什么。宝姐姐也保持着那一份恰到好处的笑,未曾多言。
我出了这口气,方才觉舒坦些许。
薛姨妈琢磨不着头脑,只当是我玩笑,便顺了我的舌,赔笑:“允楠素日身子弱,经不得冷。她们记挂着你倒不好?”
我笑笑,有些烦感,听她这话,倒是我的不是?便凉薄回去:“姨娘不知道!亏得您在这里,倘使到了别人那里去,人家岂不要恼?好说就看得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了个来!不说丫头们太小心过于,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狂妄惯了呢!”
“咳!”薛姨妈客套一笑:“你真是个多心的!还有这想法?我就没这个心!”
说这话时,我不住往无瑕那里看看,他已是三杯过去。心下,却也不免一阵心疼。
几个麽麽来劝,却又怎生劝住?宝姑娘也去说,无瑕却也不听。
“林姑娘,你莫要助着他了,倒劝劝他,只怕他听些!”无瑕的乳娘李麽麽,见众人无一拦得住,便转来劝我。
说实话,见他这般与我赌气,我心上亦是不好受。却尚将心狠下,鼻腔冷笑道:“我为什么助着他?我也犯不着劝他!你这个麽麽也未免太小心了,素日里,老太太又不是不给他酒吃;今儿他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也不防事。莫不是姨妈是外人,不当在这里吃也未可知!”说完后,斜眼扫过无瑕那复又木住的面貌,却是一阵好笑。
李麽麽听得,又是急,又是笑,神情好不古怪。
我心觉,她是想怒又不敢显现,便不得不改口于我道:“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这算哪里跟哪里嘛!”
无瑕却也不管,径自又满了酒杯灌下。
因了我这话的缘故,众人又有谁敢劝他?只得凭了他去。
良久后,见他仍喝个没完,一杯满似一杯,尚没有停歇的意思。
我却再也忍耐不住,不知是怜他?恼他?亦或是别的什么。那情态,我也讲不上来。总之,是隐隐泛疼的。不禁一把夺过酒盏,垂眸,轻问他一句:“你走不走?”
无瑕抬头看我,一双清目已是醉的朦胧,含糊不清道:“你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我放下心来,又因他这话有些着羞,便起身唤过雪雁,边道:“咱们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还不知老太太那边怎么找咱们呢!”语尽,也不管他,径自告辞。
无瑕见我匆促,心下也是急了。晃悠悠起身,把头略低一低,命小丫头捧过一件斗篷戴好。
才往头上一合,便听他喊道:“罢了罢了!真是蠢物,也不知轻些!莫不是没见过别人怎么戴的?”
我欠身站在门侧,有意无意的等他。见他酒后使性,又觉好笑,便硬着声唤:“罗嗦什么?且过来我瞧瞧。”
无瑕听了我这一唤,忙就近我前来。
我轻抒玉指整理,柔柔拢住束发冠,勾出几缕锦缎似的泼墨长发,将那篷沿着抹额赋与其上。
整弄完后,认真端详许久,柔声道:“好了,外面风紧,披上袍子吧!”
无瑕醉意朦胧之中,不忘冲我笑笑:“就林妹妹称我的意!此后我便只要妹妹,莫往我面前提那旁骛阿猫阿狗,真真一群俗物!”
他这话说的我又是一阵恍惚。心下着恼,又不便发作。只得唤了雪雁,急急离开才是正理儿。
好在旁人只当他是酒后胡话,没大往心里去。
薛姨妈怕我们路上出了什么篓子,便命两个婆子随着我们一道行去。
我本是不愿的,可又不便提及。再观无瑕醉得神痴,却也需要有人护送,便谢过姨妈。
出了梨香院,婆子们送了无暇近道回去,雪雁随着我自另一处往回赶。
一路之上,雪花冷的料峭。想到方才,无瑕是因我而犯了痴病买醉,更是少不得掉泪。
回去之后,斜倚香榻,抱膝,将一张天上少有,人间难寻的绝世脱俗美面实实埋在怀里,径自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