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阳。
“没……没事,我只是不小心走到这里的,我、我这就走了……”忽然很怕见到他看似关怀的眼光,我转身就想离开。
“何言,你别误会,事情不是像你看到的那样的,因为我……”穆青阳抓住我的手腕,痛到麻木的伤口早已没有任何知觉。
察觉到了触手的黏腻,他抬起手一看,触目惊心的一手鲜红,让他全身的血一下子都冷了下去。
“何言,你、你替莫秋解蛊了?”他抓着我的双肩不住摇晃,满脸的哀凄与不可置信。
头晕目眩的感觉盈满全身。
“青阳……你弄疼我了……”所有的力量都已随着血液流逝,我只能低弱地呻吟,双手无力地挣扎。
他看着我,眼神有细微的波动。半晌,突然低低的,兀自笑出声来。
“呵呵呵,小言言,你怎么这么傻呢?你这样可就中了老头子的计了!”语气倏地转换,我惊愕地抬头,看到的是一张正露出邪魅笑容的脸。
“怎么,小言言,这么久没见,你不记得我了?”他盯着我,眼神是似曾相识的浪荡不羁。
意犹未尽地舔舔下唇,他继续道:“刚才我和左念正玩到兴头上,被你打扰了。现在我虚火正旺,就用你的身体来补偿我如何?”
这个语气,这个表情,不正是许久都未曾出现的关卿?
“你……是关卿?”想到唯一的可能,心就被巨大的恐惧填满。
他们两个……不……这怎么可能……
“小言言,你果然还记得我。”他笑,眼角流露出一丝狡黠之色。抓着我的双手猛地用力,我便被他紧紧抱进怀里。下腹部明显感到被一灼热的硬物抵着,我不安地微微扭动了一下。
“你再动的话我可就控制不住在这里把你要了哦!”他制住我,一手暧昧地放在我的臀部轻轻揉捏,“还有里面的那个左念,表面上看来清高,一到床上就风骚的不行。世人一定想不到,香洲城不可一世的左家少当家,竟是如此淫荡的人。”
他的话未落,室内便传来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哗啦啦碎成一片。
他转头看了室内一眼,嗤笑一声,目光冷冽毫无感情,却像一把利剑刺进了室内之人的心口。
“你和穆青阳是同一个人?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胡乱摇着头,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
那一日,香洲城的初见,他的放浪形骸,玩世不恭地笑闹,如峰的眉眼幻化一道妖媚的弧度。
那一日,柳尘居的偶遇,他的凛然正气,正襟危坐的沉吟,坚毅的嘴角浮现一抹懊恼的苦笑。
一切的一切依旧是如此深刻的记忆,在眼前光影交错而过,却让我分不清是真是幻。
“我当然不可能是管覃那个笨蛋,身边放着左念这个尤物不吃,好端端禁什么欲,让我也跟着受罪。”关卿不齿地讥笑道。
他说……管覃?现任武林盟主管覃?
“覃儿,既然凤漓之已经中了眠蛊,我们的目的也已达到,你何必在此与他多说废话。”有一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一个灰色的人影从层层夜幕中走出,竟是管叔。
“老头子,我说过不要伤害凤漓之,你没听到么?”见到来人,关卿一把将我护在身后。
“覃儿,凤玄宫至阴的内力加上眠蛊作为药引,正是让你恢复正常的大好时机。”管叔渐渐走近,依然是一贯冰冷的语调,只是眼神已变得恶毒,“你将凤漓之引来此处,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么?还不快动手!”
“那是管覃做的,与我无关。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不要伤害凤漓之。”关卿护着我节节后退,额角已隐隐有汗,“管覃那个窝囊废,明明喜欢他却保护不了,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接手这个身体。”
呆愣愣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情景,二人的言语鼓噪着耳膜,却惊不起我任何反应。
脑中有一块空白在渐渐扩大,不断麻痹着神智。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原先只是短短的瞬间,然后时间慢慢变长。
看来时间快到了……
睡着了也好……
一睡不起,就感觉不到疼痛,无论是心灵还是肉体……
也不用在一个又一个阴谋之前迷惑不安……
“换了人格之后你的功力就只剩下一半,你以为你还做的到吗?我的儿子。”管叔大笑道,却是无比狰狞。
“念儿!”他朝我们身后喊道。
身后的气息渐渐靠近,我转身,看到的是已衣装齐整的左念,裸露在外的肌肤满是激情的痕迹。
他只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憎恨是无法遮掩的明显。
“管覃,你应该清醒了。”他看向那人,眼神是如此贪恋和眷念。
关卿面无表情地回视他,一秒,两秒,身体却慢慢委顿了下去。
跌坐在石阶上,所有感官都在离我而去。
麻木的眼、耳、口、鼻,以及心。
风已静。万物停歇。
身体仿佛飘荡在云层之中,轻飘飘,空荡荡,如同只有一个躯壳,找不到任何实感。
朦胧中,听到一直有人在我耳边轻语。
“漓之,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睁开眼睛好不好……”
我是睡着了么?又为什么要醒来?
想不通原由,身体内部却在那声音下自发产生了抗拒。
不、不要……不要叫我……
不想醒来……
“管覃,我已经替他解了蛊,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杀了我么?”有另一人清冽的声音响起,微微颤抖的语调似乎是在压抑些什么。
“小念,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漓之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耳边的声音似远似近,带着惆怅。
“你以为是我动了手脚?”左念捂着自己的胸口,精疲力竭的脸上是一片惨白,解蛊之术已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
“小念,我说过,我永远也不会怀疑你。”管覃望着床上那人,眼神是左念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呵护。
“可是你也永远不会爱我!”左念大声喊道,任泪水迷糊了双眼,“管覃,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兄弟?情人?还是,变为另一个人格时泄欲的工具?
他想大声质问他,想大声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可是他也明白,自己最渴望得到的答案永远也无法从那人嘴里听到。
再也不能对那人的疏离装作无动于衷,左念转身逃似地离去。
踉跄的脚步声挟带着风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管覃也没有回过头看一次,握着床上那人的手却微得缩紧。
小念,这颗心早已容不下他人。这辈子,我终只能负你……
身体清晰地感受到那人手心的薄茧在皮肤上轻轻摩擦的触感,耳边清楚地听到他时重时轻凌乱的气息。
所有感官正在慢慢回来。
我僵硬着身体,不想让他发现我已经醒了。可是略微改变的呼吸却瞒不了他。
“何言,你终于醒了?”那人的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呼出一口浊气,我睁开眼,却是毫无焦距地盯着别处。
“管大盟主,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我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笑。
“何言,你……”管覃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何言,脸上的喜色化成了手足无措地茫然。
“无论是采花大盗关卿还是驳阳侠少穆青阳,管大盟主如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真是让在下佩服之极。”我正视他,眼中是毫无生气的死寂。
“想必管大盟主将凤某带到此处不仅仅是为了凤玄极功至阴的内力这么简单吧?”抬手摸了摸手腕间的伤口,那里已经过细心的包扎,“如今我内力已无,不知在管盟主眼里可还有利用价值?”
只是想用早已破碎的外壳将自己最柔软的内质保护起来,这时的我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用刻薄的话去刺激他、激怒他。
但是他的表情告诉我,我并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
“没错,凤漓之,我是一直在利用你。”他笑着起身,一双眸子却是冷漠似冰,“我早就知道你是凤漓之了,所以我故意接近你,博得你的信任,因为你将是我对付凤轩也最有用的筹码。”
这才是真正的你吗,穆青阳?
那个年纪轻轻便登上武林盟主之位,传闻中冷血薄情的青阳剑管覃?
青阳剑,穆青阳。原来是自己愚蠢,竟一直参不透这其中的缘由。
“为什么?”无意识地低低发出声来,有什么正顿顿撕咬着早已麻木的心,竟还能感受到有一丝疼痛。
“原因你以后自会知道。”他皱眉道,看着我的眼神有一些异样。
“是么?”我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如爆发般的大笑。
整个室内安静的可怕,只有我一人的声音不断回荡着,如此凄凉。
他只是看着我,眉头微蹙,却不发一言。
笑够了,笑累了,慢慢平静下来,胸口有什么泛上来,嘴里充斥着一股腥涩的味道。
“莫秋醒了吧?不见了我,他又该闹了。”只有想起那个寂寞的孩子,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是活着的,可是这次,我却连累了他。
“你担心你自己就好,不用记挂着他。”看到那人嘴角蜿蜒而下一缕鲜红,那人却是浑然不知,管覃勉强忍住上前的冲动,只是冷冷说道,语气已是不耐烦。
“他是无辜的,你放了他吧……”长叹一声,将自己埋进柔软的床铺里,冰冷的身体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好累,已经不想再挣扎了……
什么计谋、圈套、仇怨,都不想计较了……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放了他吧……”哀弱地乞求道,渗透进骨子里的软弱终还是不可遏制地显露了出来
天气已慢慢有了秋意。
起床之后并未梳洗,只是坐在窗前,任由那一丝丝的凉意将自己慢慢包围。
心里却是从未如此的宁静过。
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只是坐着,静看楼外层层霜林被风雨染醉。
秋风卷着细雨而过,透过窗棂薄薄覆在我的脸上,再顺着脸部线条而下,汇成小流,蜿蜒进敞开的衣襟中。
一地黄花吹落,雨打着残荷作响。碧云天际,有孤雁嘶鸣而过。
清秋冷漠。冷漠清秋。
秀秀小院,却是一庭凄冷。
脚步声轻响,有侍女鱼贯而入。
“先生,请更衣。”为首的侍女捧着一叠雪白织物俯首。
漠然地转过头来,我看着那些身着雪色蝉衣的侍女,身体并未移动分毫。
马上就有两个侍女上前一左一右将我扶起,然后由另一人替我服侍我穿衣。
长时间的坐姿已使双腿麻痹,在她们的搀扶下我才勉强能够站立。
一个月来,她们也已经习惯了这种主动的伺候方式。
并不是很繁复的装束。
一件白底斜纹的外袍,衣摆与袖口绣着银线菡萏,腰间用同色的玉蚕丝质料的腰带系了,显出明显又纤细了许多的腰身,脚上是绣着秀白丝线云纹的锦靴。
“奇怪,先生怎么又瘦了?”替我穿衣的那个侍女自言自语道,便招来为首侍女的狠狠一瞥。
“小七,你多话了。”
“是。”小七噤声,垂首退到一旁。
又瘦了么?呵呵,是啊,一个月以来,我顺从地接受她们的伺候,吃穿用度皆是上好,却依然日渐消瘦。
形随心生。心已死,还管这些做什么?
被小心扶到梳妆台前坐下。百年沉香木散发出清幽的异香,混着淡淡的佛手香,被秋风吹荡到房中的各个角落。
有侍女将窗户关了。那一扇雕花簇纹窗隔了秋风,却绝不了每个人心中的秋意。
一双手执起象牙玉梳替我梳发,轻柔的动作生怕弄疼了我。
整个室内安静无声,安静到似乎能听到象牙玉梳与纠结的发相互摩擦的声音。
“漓之,你在想什么?”脑后忽然想起那人温润的嗓音,有一只手抚上我的眉,轻轻碾转,“这里别总皱着。你看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身体突地一僵。
替我梳发之人,竟是一月未曾出现的,管覃?
取过侍女递上来的一条素白结带,他替我将长发束在身后。
白色……
又是白色……
突然极其厌恶这种纯洁到容易让人产生破坏欲望的色彩,我扯开刚刚挽好的发结,将发带扔在地上。
“怎么了,你不喜欢?”身后那人的声音隐隐噙着笑意。
我指指放在梳妆台角落里的一条红色发带。红色,血的颜色。
“好,只要你喜欢,怎么都行。”管覃取过那条发带替我挽上,随即将我反坐过来正对着他。
我直视他,不发一言。
侍女们已悄声而出。
“漓之,你知道我这一个月去哪了吗?”他蹲下身与我平视,眼中是温柔的笑。
“莫秋是无辜的,你放了他。”许久之后,我只吐出这么一句。
他一愣,随即笑道:“凤轩也已经知道你在我这里了,我很好奇他会有什么反应。”
“放了莫秋。”没有停顿,我只是说。
“你说他会来救你吗?”他又笑,只是那笑中又多了些别的情绪,“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你要留在我身边。”
“放了莫秋。”仍然只是这一句,语气坚定。
收敛笑容,他定定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眸子泛起一丝冷意:“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他站起身,那修长挺拔的身姿有一瞬间的停顿。
我依旧直直坐着,看着自己的手指,指甲透着一些病态的白色。
良久,头顶飘散开一缕叹息,隐于空气中,增加了几许惆怅。
“莫秋是百变神医的传人,我不会亏待他,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放他走,你无需操心,只要安心养好身体。”
“没了内力之后你的身体比常人还要弱上几分,天气渐冷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一直流连在我肩背的手突然挽起我的下巴,让我抬头直面他。他低下头,渐渐靠近。
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闪他炙热的目光,双唇相触,却只是浅浅地拂过,他的唇停留在了我的眼上。
眼睑处有温热湿润柔软的触感传来。
“漓之,我在你这眼里,看见了沧桑和绝望。”他低低地说,带着龙井茶香的气息扫过我的脸,“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我。相信我,等我报了仇,我就放弃一切,带你离开。”
“所以我现在就应该乖乖呆在这里看你对付我的儿子?”我终于开口,却是耻笑。
“漓之,你怎么还不明白?他并不是你的儿子,他是……”声音蓦地停顿,他泄了口气,“算了,你迟早会知道的。”
我怔住。
凤轩也不是我的儿子?
管覃,你是不是又想试探些什么?
我的一切你早已了如指掌,又何必如此?
他又倾身将我抱进怀里,如害怕失去一般。
凤玄宫在江湖上有很严密的消息来源渠道,而管覃也没有刻意封锁我的消息,因此凤轩也很容易就能知道我的下落。
我不知道凤轩也会如何应对,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采取如此不成熟的方式。
“傅徊?”我直起身,惊愕地看着站在我床前的男子。
男子站在光与影的交汇处,低垂着头,看不清样貌,只能依稀辨别是他,而他的手中,似乎还抓着一个人。
“喂,你弄疼我了,快放开我!”那人不断挣扎,听声音似乎是……左念?
“我已经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你还想怎样?快放开!”左念愤愤道。他并不想见到凤漓之,几日以来他也一直避免见到他,可总是事与愿违,竟然被个陌生人挟持到了这里。
傅徊犹豫了一下,放开他的同时伸手想要点他穴道,却被他轻巧躲了开去。只听左念冷冷道:“你不用点我哑穴,我不会喊人的。”
说着,他径自在桌边坐下,斟了一杯凉茶,就着一点薄薄的月光,小憩起来。
“反正不管我叫不叫,你都无法将凤漓之带出这里。”左念的声音带着一些嘲讽,还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你是凤轩也的手下吧?管覃已在此处加紧了戒备,以你现在这状态,进来已经很勉强了,连你自己能不能够活着出去都还是个未知数,你又要如何带着凤漓之离开?”
这时我才注意到,傅徊身上有旧伤,使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当日与傅徊于驳阳行馆一见,他的鲁莽率性与现今的内敛淡漠截然不同,细细想来,如今的他也许才是真正的他,而当初的作戏,必是出自凤轩也授意。
而如今,他单枪匹马来到这里,绝不是为了救我这么简单。
“为什么?”我看着傅徊,种种的疑问只化为这短短的三个字。
傅徊单膝跪地,却是不发一言。
“切,他不说,我来说好了。凤漓之,你可知道,凤轩也几日前被人偷袭受了重伤,只怕是命不久矣。”左念淡淡说道。
“我不相信。”我站起身,直视傅徊,没有片刻犹豫地回道。
凤玄宫守卫森严,而且凤轩也的武功修为极高,他怎会如此轻易被人偷袭成功?
“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凤玄宫虽然几年来声势极大,但妄想和雷鸣山庄以及武林各大门派为敌,无疑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左念轻笑道,嗤笑的表情让我心里泛起一阵冰冷的疼痛。
“宫主他近日不慎被璇己所伤,目前正闭关调养。此次属下前来,是来替宫主传达一句话。”傅徊终于开口。
“黄昭寺一夜,即使失了命,依旧忆难消。”低沉的嗓音吐出的,却是让我震撼至极的话语。
支持不住地跌坐在床上,我呆呆地看着脚边,四_38605.html肢僵硬冰凉,已骤然失去了温度。
南海珍珠帘轻摇,发出声声脆响。明明长如烟,烟却如惶心。中 文首发
黄昭寺……忆难消……
黄昭寺一晚,失心薄谊,酿成了我和凤玄野一切虐债的始端。20多年来我一直将它压在心底最深处,从未对他人讲过,凤轩也又怎会知道?
他让傅徊传达给我这句话,又是有何用意?
凤轩也……你到底知道多少……
“左念,我要见管覃。”我走到左念面前,夺过他手中的白玉杯,重重放在桌上。
他保持着手还在半空中的姿势,只是冷冷看着我,眼神冰冷的刺骨。
他突然展颜一笑。
“你要见管覃?他不就在门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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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以来,我第一次走出怀碧阁。凉风瑟瑟,明明与我刚来时是差不多的景色,却仿佛已隔了千日。
“傅堂主,当日受我一掌,没想到今日你还能以一人之力闯进这里,不愧为凤玄宫新任四堂主之首。”
随着声音,树影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来。一袭素雅锦衣,姿态依旧是从容不迫的优雅,隐隐透着强者的魄力。
虽然看似只有他一人,但是我知道,在我们身边的每一处阴暗角落,都有可能潜藏着暗卫。
“漓之。”声音仍然是温润的,只是他看着我的眼中已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你想要离开我?”
“管覃,你放我走。”我正视他。
“因为凤轩也?”
“因为凤轩也。”
他笑。孤高而寂寞。
“如果我不答应呢?”
被人架着穿过长长的牢房,墙壁上悬挂着的盏盏琉璃灯闻声而起,昏暗的灯火一直延伸到最深处,却遥远似没有尽头。
整个牢中静谧无声,只有脚步和着回声阵阵,响荡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
脖子上的那道细小的伤口已没有大碍,却像一道蜿蜒的裂缝,盘亘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不是没看到那人下令将我关进牢房时脸上凄哀与不舍的眼神,但在这一刻,有些东西是要舍弃了,我无从选择。
身体被重重扔在地上。我闷哼一声,勉强将自己翻转过来,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
“凤漓之,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盟主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你竟然还想伤左少爷,真是不知好歹!你就呆在这里好好反省吧!”头顶传来男人恶声恶气的声音,随即铁门被关上,脚步声渐渐离去。琉璃灯熄灭,四周又陷入黑暗之中,只剩牢顶的天窗映衬着点点稀疏的星光。
“这管覃还真有闲情逸致啊,连个牢房也建成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地来这里做客了。”抬头看天,我微笑着想,却是深深地自嘲。
管覃,你总算下定决心不再容忍我了么……
我们原本就是仇敌,你可知你早该如此……
傅徊,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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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走在小道上,整个庭院安静无声,只有秋风吹着落叶作响,仿佛方才的骚乱只是一个幻觉。
左念发现,他根本无法准确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恨凤漓之,因为他狠狠切断了他的念想,让他陷入绝望。
他爱管覃,从小就爱。可是他也明白,管覃对他只有兄弟之情,永远也不可能改变。
他以为自己可以把这种心思深深埋进心底,可当他第一次从那人嘴中听到凤漓之这个名字,看到那人凝思的眼神时,他就体察到了深刻的危机。
为了复仇,他们曾经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他无法相信,背负着仇恨的管覃,竟然会喜欢上那个人!
初见凤漓之,左念承认,那人身上的确有许多吸引人的气质。
即使已年过而立,即使已被世事折磨得沧桑,可那独一无二的内涵与修养,却更明显的从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中显露出来。
仿佛站在云端一览众山,笑看浮生若梦、人间百态的仙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拖下凡尘,去尝尽世间疾苦。
他眼睁睁地看着管覃为那人的失忆而落寞,为那人的受伤而痛苦,眼睁睁地看着管覃接近那人,从此失了心,丢了意。
他已不能忍受。
当管覃因练功急于求成而走火入魔,形成另一个人格时,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故意接近他,引诱他,然后用自己的疼痛得到他。可当那人在意乱情迷之时吐出的依旧是那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时,他的心中便只剩下了恨。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管覃抱着那人,将浓浓的爱意注入那人身体的模样;无法接受那人只有变成另一个人格时才能抱他,疼爱他。
他好恨。
恨自己心心念念爱了他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是落到这种下场。
如果没有凤漓之,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没有凤漓之……
可是所有的感受,都在刚才的动荡中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凤漓之举剑向他刺来时,他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忍与孤注一掷的绝望,所以他没有躲,任由那剑被管覃一掌断成两截,剑锋堪堪擦过凤漓之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管覃下令将凤漓之关进牢里,他却没有感受到一丝快意。他想笑,可蔓延上嘴角的却只有无尽的苦涩。
凤漓之,你到底在绝望什么?
绝望管覃对你的爱吗?
我最希冀,却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被你像废物一样践踏,你到底在绝望什么?
凤漓之?
停下脚步,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左念的眼中浮上一抹疯狂,又被从骨子里慢慢浮现的寂寞掩盖而去。浅蓝长衫随风而鼓,透着无尽的悲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