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出关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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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玄奘到达了河西重镇凉州,即汉代的武威,早在张骞通西域之时,武威就已经是“通货羌胡,市日四合”的繁华之地,有“银武威”之称。东晋十六国时,数个政权都曾在此地建都,唐朝诗人元稹曾描写凉州的繁华说:“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拓稠。葡萄酒熟恣行乐,红艳青期朱粉楼。”唐太宗即位后,根据山川地形将全国分为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十道。凉州属陇右道,设都督府。凉州一带水草肥美,汉朝以后,成为历代朝廷专门养马的地方,举世闻名的铜奔马——“马踏飞燕”,就是在这里出土。曾经有歌谣唱道:“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这里也是河西的文化中心,佛教兴盛,早于玄奘的译经大师鸠摩罗什曾在凉州讲经达十六年之久。

    鸠摩罗什是佛教史上极为传奇的人物,其家世代为印度相国,地位显赫,到了他父亲鸠摩炎时,为了追求佛法而主动放弃相位,为家族所不容,于是离开印度,来到了天山南麓的佛教中心龟兹。当时龟兹国王有妹耆婆,貌美聪慧,自视极高,拒绝了无数王孙贵族的求婚,却意外看中了游历到此的鸠摩炎。在龟兹国王的干预下,鸠摩炎被迫与耆婆公主成婚,之后生下鸠摩罗什(意为“童寿”)。有意思的是,耆婆公主当初用高压手段与鸠摩炎成婚,产子后却开始信仰佛教,决定出家。早先不愿意结婚的鸠摩炎则爱上了家庭生活,努力劝说妻子,但耆婆公主最终抛家弃夫,出家为尼。鸠摩罗什当时年仅七岁,也跟随母亲一同出家。九岁时,随母渡过辛头河前往佛教大国迦湿弥罗(今克什米尔一带)。鸠摩罗什年纪虽小,却天资聪颖,很快崭露头角。甚至迦湿弥罗国王也听说了他的大名,特意邀请他到宫中和外道论难。十二岁时,鸠摩罗什跟随母亲返回母国龟兹,途中在疏勒停留一年有余,学问精进。疏勒国王举行大会,请年轻的鸠摩罗什升座,讲说《转法轮经》。从此,鸠摩罗什享誉西域。之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鸠摩罗什一直生活在龟兹,声名卓著。然而,正因为他名气太大,由此惹来了一场大祸事。

    前秦建元十五年(379年),中国僧人僧纯、昙充等从龟兹游学回到中土,对龟兹佛教盛况极为称赞,尤其强调龟兹名僧鸠摩罗什才智过人,深明大乘佛学。当时高僧释道安(中国第一个以“释”为姓的佛门弟子)在长安主持译经,听说鸠摩罗什的才华后,十分仰慕,极力劝说秦主苻坚派人迎接鸠摩罗什来中国。苻坚当时正忙于统一中国北方,一时也没有顾得上此事。三年后,北方平定,苻坚又将目光投降南方,准备攻打东晋,统一全国。就在这时候,西域车师前部王弥窴、鄯善王休密驮入朝苻坚,请求苻坚出兵讨伐西域不归服者,并表示愿意担任秦军的向导。苻坚想起昔日释道安曾提及迎接鸠摩罗什来华一事,便决定派骁骑将军吕光进兵西域,用武力迎鸠摩罗什到长安。出发前,苻坚特意叮嘱吕光说:“腾闻西国有鸠摩罗什,深解法相,善闲阴阳,为后学之宗,朕甚思之。贤哲者国之大宝,若克龟兹,即驰驿送什。”

    建元十九年(383年)正月,吕光率军从长安出发,经过艰难跋涉,行越流沙三百余里,最终于当年十二月抵达西域。在秦军的武力威逼下,西域焉耆等国望风而降。只有龟兹王白纯听说秦军意在得到鸠摩罗什,坚决不肯交人,拥兵固守城池。鸠摩罗什一度劝白纯说:“国运衰微,强敌将至,论实力,龟兹绝比不上苻坚。等吕光到时,大王最好答应他提出的条件,勿抗其锋,如此才能保佑国家平安。”但白纯不听。吕光随即进军讨伐龟兹,经过半年苦战,终于于建光二十年(384年)六月击败了白纯及救援龟兹的狯胡、温宿、尉头等诸国兵七十余万。白纯出逃,依附白纯的三十余国王侯皆降。这是由鸠摩罗什引发的第一场战火,之后还有第二场。吕光本不信佛,入龟兹王城延城后,见到“目标人物”鸠摩罗什表面平常,不知道对方聪明超凡、智量过人,又见他年纪不大,十分轻视,有意让他乘牛和劣马出丑,以此为戏。为了表示对僧人“出家”的讽刺,吕光还强迫鸠摩罗什和龟兹王白纯女结婚。鸠摩罗什坚决拒绝,不料吕光将他灌醉后,与龟兹王女同闭一室,遂成婚姻。

    就在吕光征战西域期间,中原的局势发生了很大变化。前秦苻坚为了统一中国,倾举国之力,征讨南方的东晋。出发之日,有戍卒六十余万,骑兵二十七万,旂鼓相望,前后千里。当时东晋军只有八万多人迎战,朝野上下十分惊恐,只有宰相谢安镇定自若,还与人奕棋,以其别墅为赌注。苻坚虽然兵力众多,但不少是被迫当兵的汉人和各族人民,不愿意作战,前秦军最终在淝水(在今安徽境,源头出自合肥紫蓬山)大败。前秦军逃跑时听到风声和鹤叫声,都以为是晋军追兵来了,昼夜都不敢稍歇,涉草而行,宿于野外,冻饿而死者十之七、八。这就是“风声鹤唳”典故的来历。

    淝水大战后,前秦实力大损,本来极有可能统一中国的苻坚最终难酬壮志,再也无力南下与东晋对抗。雪上加霜的是,苻坚的根本地北方再度陷入混乱。苻坚性格仁厚,之前统一北方时,对投降他的贵族一律优待,但这些贵族并非真心投靠,只是在暗中等待时机。淝水大战后,北方起兵反抗苻坚的势力层出不穷。前秦建元二十一年(385年),后秦主姚苌俘虏了苻坚,将其缢杀在新平(今陕西彬县)的一间佛寺。至此,苻坚最终也未能见到他心目中的传奇人物鸠摩罗什。而游说苻坚迎鸠摩罗什来华的释道安也死在了这一年,本来极有可能成为知己的两个人物就这样在历史的机遇中擦肩而过。释道安是东晋中期最著名的高僧,不少佛教仪轨制度由他确立,后来被鸠摩罗什誉为“东方圣人”。

    前秦灭亡后,出征西域的大将吕光无所依靠,便干脆用武力割据凉州,自称凉州牧、酒泉公,建立了后凉政权。鸠摩罗什也被强行带到了凉州。据说当到达敦煌时,鸠摩罗什梦见他所乘的白马托梦说:“我本是上界天骝龙驹,受佛主之命,特送你东行。现已进阳关大道,我将超脱生死之地,你到葫芦谷将另有乘骑。”第二天醒来,白马果然死去。于是当地佛教信徒将其安葬在城下,并修建白马塔纪念。

    后秦主姚苌称帝长安后,听说鸠摩罗什大名,曾经专程派人到凉州迎接。但吕光此时已经发现鸠摩罗什智计多能,预言祸福多有奇中,便想将他留在身边,因此不让离开。从此,鸠摩罗什隐没在凉州长达十七年。姚苌子姚兴继位后,为了得偿其父迎接鸠摩罗什到长安的夙愿,发兵攻打凉州。这是由鸠摩罗什引发的第二场战端。其时吕光已死,后凉主为吕光之弟吕宝子吕隆,吕隆抵挡不住姚兴的大军,不得不出城投降,久被尘封的鸠摩罗什这才被迎入关。

    尽管这时鸠摩罗什已经五十八岁了,但经过两次兵锋后,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他被以国师礼迎入长安,安置在渭水之滨的著名园林——逍遥园,开始主持规模宏大的译经事业。自佛教入传,汉译佛经日多,但所译多滞文格义,不与原本相应。鸠摩罗什精熟梵文,博览印度古典,又因留华日久,对汉文也有相当的素养。同时他对于文学还具有高度的欣赏力和表达力,所译经论内容表达准确,文字流畅。之后的十余年,鸠摩罗什悉心从事讲法和译经事业,其所译之经典,对中国佛教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有意思的是,当初吕光逼迫鸠摩罗什娶亲的事再一次上演,姚兴为了保留聪明人鸠摩罗什的种子,选十名美女送给鸠摩罗什为妻。此事在当时影响很大,不少僧人也想学鸠摩罗什娶妻,这样即使出家也能享受艳福。鸠摩罗什十分恐惧,生怕由此影响佛教僧侣的生活方式,于是召集众僧,指着一满钵的针说∶“你们若能跟我一样,将这一钵银针吞入腹中,我就同意你们娶妻蓄室。否则,绝不可学我的样子。”说完,将一钵银针吃进肚中,毫无异样。众僧认为鸠摩罗什有异能,自然不敢仿效,于是绝了娶妻之念。这就是著名的“罗什吞针”的故事。

    据说鸠摩罗什圆寂时,留下遗言说:如果他的译文不失大意,死后火化焚身,舌头不烂,可葬于凉州。后来火化之时,舌头果然不烂,于是安葬在凉州鸠摩罗什寺塔,又称舌头塔。相传,罗什寺塔每十年要动一动,那是鸠摩罗什的舌头在活动。鸠摩罗什是玄奘之前最有名的译经家,玄奘所读的许多经书都是鸠摩罗什所翻译。玄奘到达凉州后,首先便来到了鸠摩罗什寺,由此可见他对鸠摩罗什的仰慕。

    玄奘在鸠摩罗什寺略作停留后,便立即动身西行。但有人将玄奘要前往印度取经的消息报告给了凉州都督李大亮,李大亮立即派出人马,前去将玄奘追回。此时,唐帝国与东突厥的大战已经拉开序幕,在唐军的震慑下,九位突厥俟斤(部落首领的官号)刚刚率领三千骑兵投降了唐军。毫无疑问,李大亮的谨慎不无道理,这是一个敏感的时期,而凉州正处在国防的前线。唐诗人王之涣有《凉州词》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即使没有战争,玄奘没有过所,私自出关,已经触犯了法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