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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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辛之死,渐渐平息。但鼎繁却时常感到那鲜红的血液在尘土中被人们视为不洁之物,却流失了一个生命,那朝下的脸庞该有怎样的表情呢?“质量胜于生命”天然地为一个青工的死作了恰当的铺垫。重质量,轻生命,抑或轻质量,重生命,两者之间没有更好的沾粘手段吗?那最后十来米的距离,古辛是为父母的安排欣慰呢,还是埋怨父亲没和盘托出这工作的规则?以一个老前辈几十年栉风沐雨、洞悉入微,怎么竟然没一点提示呢?

    古辛的父母是古辛死后第四天到来的。老两口一把辛酸泪,古老汉讲自己简直是直接杀害女儿的元凶,农村怎么啦?农村并不丢人,农村人并不低能,咋就老糊涂,偏将女儿往火坑里推?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自作主张,让女儿放弃她幼儿园老师的身份而选择她不愿意走的路。

    李润国曾多次与古辛父母交谈,公司工会也派出人员特意照顾,并翻照理赔的有关条款给他们一一过目,崔泰洪一有空就在俩老人身边忙前跑后。忠厚老实的他们,多次说是他们自己害了女儿,总以为吃皇粮比吃自己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更稳妥,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女儿没那个命。

    遗体火化并结束完追悼大会后,老两口拿到一笔不多的钱、带上骨灰盒返回家乡了。

    公司开展治理整顿,集装箱、各施工区域、路段,标语随处可见:“我要安全”、“安全在心中”、“工作六十秒,安全一分钟”、“工作再忙,安全不忘”等等,而这些标语也好,口号也罢,却比那“工程质量胜于生命”人文多了,血的教训绷紧了大家的神经,管理层意在使每一位施工人员“不受到教育不放过”。

    公司因为负有管理责任,被业主勒令停工检查一天,所有人员集中起来,传达“安全第一”,虽然古辛死了,但她的死却是严重违章及对现场环境不熟悉所造成的,不能因为个把人的死亡,就产生懈怠的心情, 一两个在指标范围内的死亡不足为奇,重要是要从中得到教育。

    家里饭桌上自然多一个又一个警钟,都灵一直关心古辛死后她的家人能拿多少钱,“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那么死了,你们公司还不多赔点儿?”

    润国没好气地说:“赔赔赔,你就知道个赔。”

    “那还能怎么样?虽然人都死了,再多的钱也救不过来,可没有钱,她家里人怎么办?”

    “凉拌!瞎操什么心。”

    “动不动就是瞎操心,你说话费力咋的!_4460.htm知道你这几天跑得累了,哎,懒得跟你说。”都灵从客厅进入厨房,有从厨房来到客厅,“这心吧,总不落忍。小繁,干活可要担心点儿,听见没?”

    鼎繁总在想,这质量哪能高于人的生命呢!再高的质量,没有人有什么用,这又不是南征北战、救国存亡。鼎繁其实也有理由相信,以一个人的生命换取一个工程的质量,这该是多么令人胆寒的啊!父母多次讲述他们见过的死死伤伤,家庭的悲欢离合,一个完整的家,其实很简单,就是几个鲜活的生命存在,直到寿终正寝,一个家可以吵吵闹闹,却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像一个鸡蛋,一代维系一代。

    “钱是给了,几万块”,润国咕隆了几口酒,“你没看她爹妈老子,恨不得要吃人了。”

    “嘿,我不是听别人说,那老两口忠厚老实,处处听你们摆布。”

    “啥叫听我们摆布,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看你这人,你自个儿提起的,别管他,小繁,咱们吃。”

    每次回想,古辛宛如恐怖幽灵电影镜头里披头散发的冤魂,鼎繁一阵阵头皮发麻,如同一些密集的参差不齐的草籽正努力伸直腰杆,想穿破他的头颅,而夜里,古辛变换着不同的表情,全力想直立起来。此后,经过那个地方,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鼎繁都不寒而栗。

    江南的天气,说变就变,天气预报也拿捏不准,夏天越来越热,冬天也不见冷,连往年常见的雪花也便得稀罕,蚊子迟迟不肯退出季节舞台。赖子在宿舍里没多少事可作,张军有老婆陪,喝酒、打牌、看电视,也就是将多余的时间打发打发,赖子曾说:“怎么那么多人说时间不够用呢?我的时间多得比牛毛还多,谁要嫌不够用,我可以按批发价批发给他。”

    赖子喜欢跳舞,但是现在各个公司都没有舞厅,到县城离费劲又花销大,且不方便,只好忍痛割爱。几年前,毗连万成公司单身生活区,有一个叫神丰建设的公司,是浙江省搞土建的,他们的厂区、办公楼在一块,很气派。他们有一个标准的大舞厅,万成公司一些单身常常成群结队光顾,虽然两个公司之间的空阔地段,矗立着三台搅拌站,从万成公司破败的围墙钻过去,大路是一条车来车往的大道,绕来绕去路程就远了,近道稍显曲折,先经过坑洼不平的地方,然后钻过一用竹篱笆围成的围墙,这竹篱笆墙到底也是当时暗地里开辟出来的捷径,最后趟一段下水道,就到了。

    那是一个中秋之夜,欢度中秋的条幅和摇曳的红灯笼在神丰公司的大门**跃节日气氛,赖子给家人打过一通电话,和妖、张军等几个哥们胡吃海喝一把,便跳舞,张军不会跳舞,说每次去了,只是坐,难受,还不如回宿舍想老婆。

    驾轻就熟,来到舞厅,赖子招呼吧台服务业上六瓶啤酒,扫视了一下四周,坐下来。服务员拿来啤酒,打开给他们倒满,三个人掏出烟点上,刚吸两口,赖子将烟往地上一扔, “跳舞去。”

    赖子走向瞄准好了的女士,伸出手,女士翩然而起,钩好肩,扶正腰,在音乐的节奏和旋转灯光的闪耀之下,妖也透出猎人的目光,寻找舞伴。平时跳舞,带舞伴是一定的,本来公司里男爷们就多,女士物以稀为贵,惯常不屑一顾的女人,此刻竟也是天生尤物,两个单位之间,职工们借跳舞之利,交换舞伴,也到成就了些许几对鸳鸯,如果经常不带舞伴而又不停歇地邀请别个单位的舞伴,必将引起不满。跳舞高雅点说是陶冶性情,但绝不是人人可以体会得到的,更多的是寻找刺激,排遣孤寂,赖子说话本就不讲究,七荤八素不分场合地点,但论起实际,他标榜自己定力十足,“君子动口不动手。”

    突然,几个神丰公司的人气势汹汹地冲向赖子,不由分说劈头盖脸拳打脚踢,顿时舞池里炸开了锅,妖和命本能地离开舞伴,不明就里,但凡热闹是要看一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赖子奋勇抵挡,嘴里还逞强,他们两人准备拉开,那几个却丧心病狂,连他们也打,人越围越多,DJ停了音乐,关掉彩灯,亮起日光灯,在昏暗中久了,日光灯的光线可谓刺眼,赖子快速抓过就近桌子上的酒瓶,在桌子上敲碎,妖和命见势不妙,怕赖子弄出乱子,可赖子满口脏话,整个臂膀直直伸开,“操你妈,敢跟你大爷动手”,赖子用碎了的酒瓶指着,“有种的给老子来单挑。”

    舞厅开始骚乱,有合情合理劝架的,有一言不发看热闹的,有此起彼伏叫喊“打呀打呀”,动起了手,女士们叽叽喳喳退了场,人流开始向外疏散。

    神丰公司的人依仗地利人多,可能也只是觉得赖子不过是耍耍威风而已,依然推推搡搡,恶语中伤,赖子实在控制不了内心的愤怒,将酒瓶扎向前面的一个人,连续炸了三次,虽然衣服厚实,却也见血汩汩流下,这时的人最容易红眼,不论是主动方还是被动方,有人突然挥刀出来,向赖子的脸上就刺,多亏命和妖大声提醒,赖子才避过一劫。

    “刀,刀给我,老子让他狗日的白刀子进,绿刀子出。”受伤的那位说。

    神丰公司保卫科的人来了,铮亮的手电光来回扫荡,“吃饱撑的!”

    赖子和那些人停下手,嘴里不依不饶为自己的委屈高喊,保卫科的人说:“不要命你们接着打。”

    “我跳的好好的,他们冲上来就打我。”赖子指着他们。

    肚子上流着血的人说:“狗杂种,老子打的就是你,不要脸。’

    “赶紧到医务室包扎一下”,保卫科的人说,“参与打架的都到保卫科来。”

    保卫科在办公楼一楼,离舞厅两百米左右,妖和命陪着赖子,另外的人也来了,“没事的人别来。”

    圆月在天空中高高挂着,柔和的光辉布满小路,有竹笛声声,吹奏出不知名的歌曲,微风徐徐而来,将地上的影子变化,几颗星星远远地亮着。

    到了保卫科,保卫科人说:“说说看,咋回事。”

    妖和命一唱一和简单陈述了一边事情的经过,这时,那个手臂流血的也由两个人护送来到。

    “解东方,你说说。”保卫科干事看了看,“包扎好了?”

    谢东方点点头,“他用酒瓶扎我。”

    “你不先动手,我他妈扎你干嘛。”赖子怒了。

    人顿时吵吵闹闹,保卫科干事拍着桌子,“当我不存在是吧?”

    “你叫什么?”他指着赖子。

    “杜德彪。”赖子说。

    “林彪的彪?”

    “彪形大汉的彪。”

    “彪形大汉的彪,拿还不是林彪的彪吗?那你叫什么?”

    “你这不是故意的吗?”谢东方提高了嗓门,“谢东方的谢,谢东方的东,谢东方的方。”

    “屁话。一人写一份经过,现在写。”

    纸笔摆好,他们开始写。保卫科干事像监考官一样,转悠着看了两眼,便同其余人闲聊,得知赖子是万成公司的,说:“这事明天再通知你们单位。好好的节不过,尽他娘的捣乱。”

    第二天,赖子被勒令停职检查,等候处理。这反倒合了他的心意,如果公司连一个职工都保不下来,那领导做的也太没水准了,赖子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只不过双方公司都要有一个姿态,具体操作当然是 “履行义务”,不太严重的事情,两个单位保卫部门打打电话言语一声就可以了,事态严重的,拟份文件传真一下,两个单位人员相互吃吃喝喝一番,就圆满了。

    经打听,原来,赖子请的那位女士是神丰公司小有名气的女子,跟任何男人不出三五分钟,就能相见恨晚,说她是“破鞋”有点不雅,虽为这样的女子,却深得他们公司单身男人的“爱戴”,谢东方是被破鞋刚刚甩掉的宠男,因失了宠,暴涨的男性荷尔蒙在下一届哥们儿的满足中迅速提升,他想找回破鞋对他的依赖,至少是她亲口说过的,可谢东方总觉得自己才是破鞋,被别人毅然决然地扫地出门,谢东方变着招接近她,而冰冷的表情让他特别不爽,几次跳舞公然以“累了”为借口拒绝,而当赖子伸出手时,就像猫见理了腥,把那个散步跳得跟**似的,看得他眼珠子都充血,“是可忍,孰不可忍”!酒精促使男人变得失去理智,酒是色媒人,也壮胆。谢东方在神丰公司叫“二赖子”,名副其实的赖。

    谢东方刚到神丰时是钢筋工,成天室外绕着钢筋转,夏天酷热,冬天奇冷,干了两年,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和社会上一些小混混打出一片,敲诈比他们年龄小的青少年,到小卖店胡搅蛮缠一阵混淆视听后偷几包烟拿两瓶酒,当然少不了天黑摸进农村人家偷鸡摸狗,聚一帮人滥赌。严打那些年,他必定会到派出所里呆一阵子,出来后吹嘘一番,公安都成我老哥们儿了,对我特别优待,要烟给烟,要酒给酒,还一起看毛片呢,听到一些人真想跟他出沾沾光,认识几个公安干警。后来,谢东方改学开车,按照他的理论,人都怕不要命的。最初,他们单位领导要开除他,谢东方抱着杯子往领导门口一躺,领导上班,他就抱着被子上班,领导下班他就抱着被子再到领导家门口,白天上班时不时到领导办公室坐坐,保卫科多次请谢东方去,刚开始还用狠,电棍乱戳,可第二次谢东方就有了对策,菜刀往腰上一别,进门就把菜刀拿在手上,说:“没办法,刚在路口买了把便宜菜刀,不介意我带上吧?”保卫科人员要是出言不逊,他将菜刀“咚”一下扎在办公桌上,刀片一阵阵颤动,翻动白光。据说,神丰公司还成立了一个“谢东方专项组”,本着治病救人的方针,决定让他学开车。开着车的谢东方,神气活现,趾高气昂地说:“毛主席都说过‘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嘛’。”

    事情果然如赖子所料,过了两天,赖子继续上班,似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就在不经意的一天,谢东方带了一批人,翻墙越屋,摸到赖子的宿舍,鬼子扫荡一样,见东西就砸,嘴里嚣叫要讨个说法,赖子和同宿舍愤怒了的哥们儿,握紧拳头,眼睛直瞟哪里有称手的家伙,谢东方说:“要不咱们出去,要不你死要不我亡。”双方唇枪舌战,赖子说:“这样,咱们出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去,很多被叫骂声惊醒了的人,都想看看热闹,可突然听见传来了一阵歌声“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哈哈哈,哈哈哈。”

    多次惹事生非,赖子在恭顺的名声越来越大。

    赖子的名言是: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

    留芳万万做不到,遗臭也万万做不到,芳没能“留取当心照汗青”,臭没能“故国不堪回首”,两者所达到的程度都不足以恒久流传。

    适逢张军携老婆回四川老家,队领导斟酌后让赖子代理班长。

    班长这一职务虽然不能呼风唤雨,却令很多渴望晋升为班长而不得的人垂涎三尺。

    赖子作为代理班长,表现出了一个班长,甚至超过班长级别的派头,可不吗!向上,巴结领导;向下,勒索群众。赖子对班长这肥缺觊觎很久,而今眼目下好事临头,自然多的是对上的殷勤。自代理班长那天开始,雄心勃勃的计划就在赖子心中尽情释放,久旱遇甘露的惬意迎风飘扬。

    不成文的规定:每个月发奖金的那天,班组成员没人交出百十来元大钞,美其名曰孝敬领导,只要将领导孝敬舒服了,下个月的奖金简直就别愁!

    赖子自然不脱窠臼,班长奖金系数按1.5发放,赖子先将自己的那份1.5后,张军挤兑到了1.0,跟作业组长一个级别,赖子说:“张军太肉,论本事,论交际,差老了去了!要不是老子给他撑着,哼哼!”

    电气队领导只当作听了一回野史,送来的嘿嘿统统收下,至于班长位置么,容三思。

    张soudu.org军两个多月的探亲假结束,赖子两个多月的努力公关,不置可否的是班长“完璧归张”,班组人员私下窃窃议论赖子癞蛤蟆想当卷帘大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