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扬威镖局
走了一日,才不过三十里。邵泽渊和胡小作却已经吃不消。小夜本属女流之辈，气力生来小些。邵泽渊虽生为男儿身，但又是个病秧子，加之近来劳心劳力，精神大为不济。两个小人只得在路边休息。
“神——州——扬——威”远处传来悠扬的呼喝，宛若唱歌一般。邵泽渊不禁扭头望去，却见驿道那头缓缓驶来七辆辎车，车队周遭散落数十人，或骑或走。
邵泽渊盯着渐行渐近的车队出神，猛然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霍然站起，直奔车队而去。胡小作不明就里，呼道：“小渊哥哥！”
但见邵泽渊迎上车队，深施一礼，道：“敢问这位大哥，这是哪家镖局在押车？”
头前一位骑马汉子，勒住丝缰，乐不可支，道：“你没看见那上面的黑虎么？”他鞭梢一指第一辆辎车上的大旗，大旗色如沙黄，内绣一只黑虎，面目狰狞，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连我们扬威镖局的旗号都不识得，小……”他微一迟疑，似乎难以确定邵泽渊的性别，凭心而论，邵泽渊确实相貌超群，俊美异常，有些男女难辩。
他怔了一下，只好根据衣着打扮，道：“小帅哥，你快回家绣花去算了。”登时引得众汉子轰然大笑。
邵泽渊不以为忤，所谓不知者不怪，自己长居山野，短见少识，份属当然。胡小夜气哼哼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只大老虎吗，至于大惊小怪的？我们就是从山里来的，不识得，便是不识得！”她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这些护镖的师傅们哈哈大笑。
边厢一个精瘦汉子哑着嗓子，道：“我们说你的帅哥哥，小娘子定然是心疼了，是不是啊？”话音甫落，又是一片轰笑。
胡小夜心下不由欢喜，但脸上仍作势欲恼，道：“本小姐可尚是待字门阁的姑娘。”哟，玩笑可开大发了，竟然触到了人家的名节。
为首的骑马汉子，鞭梢一扬，敲了瘦子一记，呵斥道：“哪个裤带没扎结实，怎么又把你给露出来了！”此言比之方才之轻佻，犹有过之。邵泽渊并非生活在世外桃源，当然明白个中含义，一时满面通红，窘立当场。
小夜对此不甚了了，轻轻一拉邵泽渊的衣袖，问道：“小渊哥哥，这大个子说的什么意思？”
邵泽渊支吾其辞，道：“不是什么好话。”胡小作冰雪聪明，随没有追问。
一群行走江湖的粗人，言语豪放不羁，无所顾忌惯了。邵泽渊又一拱手，道：“诸位大哥请了，敢问贵镖此行意欲何往？”
为首汉子答道：“西周长安。”哦，去铁勒第一大城。虽然彼此目的地大有分别，但前往武州的路途或可同行，且至为关键的是，同为镖局同仁，应该颇多知晓胡小夜的外公林振邦，不如打听一二。
邵泽渊向胡小作递了个眼色，小夜心领神会，立时将家中嬉笑哭闹的本事端了出来，在一干扬威镖局的血性汉子面前哭诉起来。道不尽的辛酸，说不完的苦辣。他们二小一路如何孤苦令仃，如何无依无靠，逼不得已，远隔千山万水，徒步北上洛阳投亲。一番表演已毕，便连邵泽渊这明知底细的人也双眼泛红，却一窥众汉子，大家早已感动的一塌糊涂。不知哪个人叹息一声，道：“哎，真可怜呀！”
为首汉子沉吟片刻，道：“小不点，上来吧，搭你们一程。”小夜一听，破啼为笑，扑赤一声，大乐。笑声传入众汉子的耳中，大家均道：“不好，被这两个小东西算计了。”
一路之上有了他们的照应，二小好过了许多。就是他们的粗俗一时难以适应。
途中，那精瘦汉子古得力，叫道：“看大伙儿这么沉闷，我讲一个笑话，开开心。”他清了清嗓子，道：“前朝北汉有一位大才子秦观秦少游，大伙儿听过没有？”
邵泽渊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那位吗？”
为首汉子宋千国道：“正是。”
古得力道：“听说他才名颇好，娶了大学士苏东坡的妹妹，苏小妹。却说二人新婚燕尔，苏东坡的朋友，大和尚佛印问道：‘小秦啊，新婚感觉如何啊？’秦少游道：‘我不想说，写个纸条贴在你寺院的钟上了。’佛印回到寺院，趴入钟内一瞧，但见上书：就是这样。”
众汉子一时愣住，有人喝道：“古瘦子，就是什么样呀？”旁边人笑道：“你趴进去看不就知道了。”邵泽细一思量，差点喷饭。这古得力竟然敢编排古圣先贤。
这笑话颇妙，须稍加琢磨，方能明白，少顷，便听三四人大笑起来。
胡小夜莫名其妙，道：“小渊哥哥，他到底什么意思？”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面容，邵泽渊方想到，少儿不宜。
有人喝道：“古瘦子，你讲的笑话太费劲了。请林大哥讲一个吧。”
那姓林的汉子道：“好，我也讲一个，凑凑热闹。说的是过去有个妇人去找医生，抱怨说，自己和丈夫结婚多年，在床上一直不太如意，丈夫始终对她兴趣缺如。医生便给她了一瓶药，道，此药能够帮助他们重燃爱火，但是切须注意，每天只能吃一丸。女人回到家中，便将药放入丈夫的饭中。当夜，他便有了兴趣，他们有了甜蜜的生活。妇人期望更甜蜜一些，所以第二天夜里，她在饭里忍不住又加了一丸，没想到结果出人意料的好，当夜他们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最甜蜜的夜晚。因为不想破坏这么美妙的事，第三天，妇人偷偷把药丸加到三粒。那夜她简直上了天堂，实在太美妙了，他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第四个夜晚，妇人决定来个大胆的决定，她将医生的叮嘱早就拋诸脑后，整个半瓶药都加入饭中，次日医生的家中闯入一个小男孩，‘救命，救命，你一定要救救我！’‘出了什么事？’医生问道，小男孩道：‘我妈死了，姐姐怀孕了，我的肛门好疼，狗走路时总是弓着腿……’
众人轰然，齐声大笑。邵泽渊再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胡小夜俏脸通红，斥道：“一群坏蛋！”
与这些汉子一路的攀谈，邵泽渊始知镖局之为何物。原来镖局的历史并不久远，千年前北汉帝国君临神州，四海浑一，宇内一统。自汉太宗、汉英宗等几代帝王致力于国家的驿道建设，近百年经营后，以圣京城为中心，修筑起四通八达的驿道，天下交通殊为便利。俗谚有云，条条道路通圣京，即是那时留下的佳话。
汉历845年，泰康之乱爆发，神州陆沉，天下纷纷扰扰，无有宁日，一时形成前后南北朝对峙的局面。南朝以长江为界，疆土依旧掌控在北汉皇族李氏嫡脉的手中，尚算完整。
北朝却是四分五裂，纷争不断。漠北的突厥汗庭君临草原，以泰山压顶之势，窥视江北各国。远东半岛建立起靺鞨族的渤海国和鲜卑族的顺化帝国。草原民族铁勒将西疆咬去太半，创立周国。东海之滨属于史氏的晋国，其北邻突厥，南接北汉皇室支脉的宋国。中间便是邵泽渊生于斯长于斯的梁国。多国林立，壁垒森严，交通殊为不畅。各国民间商旅往来苦不堪言。
梁国一位人物横空出世，林百顺是中都洛阳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商，专门销售一些丝绸、棉布之物。此人头脑灵活，吃苦耐劳，在他的用心经营下，布店已颇具规模。
林百顺胸怀大志，他一心想扩充店面，作大作强，终有一个能够称雄洛阳，独霸西北。经多方联系，接洽到一宗大单。这单生意如果谈成，林百顺必将声名鹊起，享誉西北。对方来头委实不小，竟是鼎鼎大名的纺织巨户天机阁。
天机阁每年出产各式绸缎上万匹，其经营在宋国位属头牌，而且它犹是宋国皇室的的第一供应商，金陵的皇亲国戚们均以能穿着印有天机阁标志的衣服为荣，其声名远播，便是北方的突厥，西方的西周上层贵族们也不远千里，孜孜以求玲珑阁的名品。
如此大的金主今天居然找上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梁国布商。林百顺真是大喜过望，直以为自己补从天而降的黄金砸中了。
原来天机阁产能出现了一个大问题，它每年产量远远大于宋国内部的承受力，内销国内，格于国土弱小，民众偏少，无法消费全部丝绸。运至近邻南汉帝国，南汉条件优越，其幅员广大，人口众多，江南之富庶，神州无出其右。南汉完全有能力吸收掉它多余的产能。可是南汉经济自成一派，本土的皇甫家、唐家、东家、燕家四大家族完全掌控着南汉的经济命脉。
天机阁若想进军南汉丝绸市场，必须先过四大家族这道大关。对于来自同属北汉皇室一脉宋国的制造商，四大家族倒也酷爱玲珑阁的衣物，然而面对天机阁的市场准入，他们提出了十分苛刻的条件，那便是分成方面，他们占七成，天机阁占三成。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买卖谁会干，天机阁当然一中拒绝，双方不欢而散。
迫不得已，天机阁将目光转向了北方、西方，种种机缘之下，有人向玲珑阁推荐了林百顺。虽然林百顺在西北布商中，并非排名前十的名家，而且店面并不太大，却经营得法，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天机阁就是看重对方的经营头脑，只要林百顺能够解决西北的销路问题，便将分销权以优惠的价格卖予林百顺。
林百顺万没料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好的命，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肥肉。林百顺急忙四处联络，西周、大梁的布商们听说西北可以承销天机阁的布匹，都大力响应。
林百顺喜不自禁，当即便与天机阁签订购销合同，双方就价格、品种、规格等等一应技术问题分别谈妥。一切均水到渠成，眼看便大功告成，殊未料到双方却在交通运输这唯一环节上卡壳了，如何将东海的丝绸源源不断地送入中都洛阳，这可是个大问题。定了恁多的货，即便能卖出个天大的价钱，运不进来，那也是白搭。
方今兵荒马乱，谁敢运送丝绸横跨大陆，给他个胆，他也无能为力。两家商议数次，均不得其法，最终生意不了了之。
眼看到手的鸭子扑楞扑楞飞出了天外。林_4460.htm百顺一气之下，急火攻心，病倒床榻。半年后，大病初瘥的林百顺为了赌一口气，他不相信自己不能吃到这只鸭子，一狠心，一跺脚，散尽家财，创办了振武镖局，大陆上第一家镖局。自此神州出现了一个新兴的行业——护镖。
后世官方修史在此不著一笔，但于民间私修史传则对振武镖局的横空出世，不吝美辞，大力褒扬，承认镖局的诞生促进了社会进步，经济发展，从而影响到整个大陆的历史进程。
他们并不知道，当年林百顺的举动可没有那般崇高，他只是不愤自己竟然让鸭子飞出了手心。有人曾说，所有伟大光环的背后或多或少隐藏着一个卑劣的动因，振武镖局的草创，便为这句话做了极好的注解。
从第一家镖局创办之日到今天，镖局在神州历史中已存在两百余年，从事护镖行业的镖局不下三百余家。而天下以四家镖局称雄。洛阳振武镖局号称天下第一镖局，于业界资格最老。长安扬威镖局有铁勒皇室参股，行走西部，畅通无阻。南汉宁波定海镖局别辟蹊径，利用庞大的商船队伍沿海护镖，颇得其力。十年前神秘崛起的圣京镖局数年之间便挤跨多家财雄势大的镖局，迅速占领北部地区，有传言称其资金雄厚，但来路不明。
神州各地镖局的兴盛，带动了民间贸易的长足发展，进而形成了形形色色的行业商会，其中尤以纺织联盟玲珑阁，扶桑民船商会定海盟，幽州奴隶牲畜商会星海联盟，以及把持整个大陆经济命脉的恒通行最为著名。
邵泽渊心下怦然，原来胡小夜的外公竟有这等来头，他是不一般的人物，林振邦居然是神州四大镖局之一振武镖局的东主。那自然财雄势大，只手遮天了，看来以后小夜再也不用方孔钱发愁了，胡医师当可含笑九泉。
至于胡林两家几无往来，邵泽渊并未深思，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许人家有些难言之隐呢。
这群扬威镖局的师傅们深以自己的镖局为傲，左一句我们的沈东主，右一句我们的钱总镖头，当着二小的面，那牛皮吹的乌央乌央的。
邵泽渊只问了一句，“敢问贵东主名讳!”当即便张开七八张嘴，赶上一群麻雀了，为首的镖师宋千国咳嗽一声，众人始才安静下来。
“他老人家姓沈，名讳上龟下年。”
姓沈？前段时间，邵泽渊倒是认识一位姓沈的凉薄儿。沈自丰，也姓沈，好巧！由此不觉想到那个月夜，那个美丽的苗家女孩，谢瑶环，还有那个可爱淘气的碧薇妹妹，邵泽渊不由笑意满怀，但不知她与焦俊是否冰释前嫌，重修旧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