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筱萱走出卧房,发现清晨的风中,万妈在一个人发呆呢。鸽子已经白花花地围拢过来,等着觅食,一边发出迫不及待的咕咕声,而万妈的手还没有来得及伸进陶罐,就那样半空里悬着。见了筱萱,哀哀地叹了一口气,满脸乌云地说:“苦命的孩子,全是当长辈的把你们害苦了呀。”
筱萱叫道:“万妈……?”
万妈说:“萱儿,你家老爷他……唉,没法儿提啊!”
日上三杆的光景,陈将军和黎千总一起来了。这是陈将军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还带来了一大群人,外面还有更多的人候着,全是兵,又都带了武器,神情严肃、如临大敌。筱萱想,要是这些人一下子拥进来,院子里立刻便会乱了套。他们安静地守在门外,筱萱并未感到害怕,反而感到这些人是那么亲切。不过呢,气氛不对了,陈将军、黎千总都是一脸的公干,他们一本正经地问了万妈一些话,这时候筱萱就站在万妈身边,但好像没有人注意到她,好像她是一个玻璃人似的。陈将军看见万妈时,明显愣怔了片刻,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讶来。陈将军看万妈的神情,好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家传古董似的,但他只在万妈低着头或者万妈看黎千总的时候,才去注意万妈。而当万妈抬起头来,或者她的目光从黎千总身上离开的时候,陈将军的目光也立刻从万妈身上离开了。
筱萱还注意到,陈将军格外看了她一眼,陈将军看她_4460.htm的时候,目光里搀杂着谨慎的疑问,而且看了她之后再次回头求证似的看看万妈,这一眼匆匆而过,但是直截了当,弄不清他为什么要这样。
黎千总的笑容明显大不如以前了,他的笑容曾经那么暖和,如今他既忘了跟筱萱开玩笑,声音里也不再充满热情,给人的感觉是又涩又干巴,像一条被沥去了水分的鱼,味道怪怪的。
他们大致向万妈问了父亲鲍鹏的一些情况,主要询问是否知道他最近的生意情况、交际情况,以及现在的去向等等。万妈大都一问三不知,说自己一个女仆怎么敢知道老爷生意上的事情。这倒也算是实话实说了。由于他们用了十分公干的语气,筱萱虽然没有感到怎么恐慌,但是心里觉得特别委屈,走了神去想别的事情,回到过去的记忆中,对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就没怎么听仔细。主要是陈将军在问,黎千总只是听,间或把陈将军的话给万妈解释一番;陈将军走动起来时,黎千总便也走动起来,陈将军站定了,黎千总就谦卑地站在陈将军身后。差不多要离开的时候,陈将军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想不到鲍鹏这么快就躲起来了,让他捡了个便宜。”见万妈一脸的茫然,黎千总接着说:“不然,他会吃不了兜着走。这回他真个是闯下天大的祸了。”
陈将军他们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外面又有人来敲门,万妈从门缝里往外瞅了瞅,开门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告诉筱萱说:“萱儿,咱们也得赶紧走,说不定衙门很快要来抓人,老爷不在家,咱娘俩儿还不给人家整死?”
万妈也不提她出门去见了谁,以及别人都对她说了什么。但是有一点,万妈既不难过,也不紧张,相反还有那么一点点兴奋。她说:“咱们走,赶快走,要不然可就来不及了。”之后,万妈带着筱萱,还有她的鸽子,也辗转离开东莞,去筱萱在惠州的姨妈家住了一些日子。这是自打离开广州后,筱萱第一次出远门。这一次与以前的感觉不同,整个路程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闷、不安、焦虑,甚至悲伤。
万妈从外面雇了一辆遮蓬马车。父亲不在家,一切都要靠万妈去操劳。也真难为她了。那是一段很长很远的路。一路颠簸,筱萱想了许多。父亲此去似乎不大像以前那样纯纯粹粹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筱萱感到这里面必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而且与陈将军有关。或者,与黎千总有关。万妈心里似乎什么都清楚。她问万妈:“万妈,我们这是要出去躲避么?”
万妈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即回答。她又问:“万妈,是不是我们非得要从家里逃掉,不然我们就要遭殃了?”
见万妈依然没有回答,她又问:“万妈,是谁通知我们要离开的呢?”
这一问,使万妈失态了片刻,答非所问地说:“萱儿放心,我们不会离开太久,我们不久就会再回来的。”
后来回忆起来,万妈的兴奋劲儿并未持续多久。实际上她们一坐上马车,万妈的情绪就开始往下跌了。到了惠州,也没有一丝一毫高兴的迹像。那一阵子,万妈的脸上总是挂满了星星点点的忧愁。有一次,万妈甚至连续两天忘记了soudu.org喂鸽子。万妈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呢?这一直是她心头驱除不掉的一团疑云。她自己惟一可以确定的是,父亲鲍鹏与陈将军和黎千总他们的隔阂,是巨大的,这一点筱萱仅凭直觉就可以感受得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