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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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一直在帘外划着视线,阿点尝试过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但无论去到哪里永远都只是水声。水……在流动。目光也在流动,他看见了帐前的火堆。黝黑的碳头脆弱地被折断了,横放在一起,湿沥沥失却了光热。在雨花点滴下笃笃作响。颇具一番烟雨凄迷的感慨。

    郁闷……他沉迷着,发愣的眼神似在冥想。完全没察觉四周所产生的变化。烟雨凄迷里,林木都朦胧,起初只是一两个浮动的飘点。可越来越近,逐渐地将于水化开了,只露出悠长的黑影,漂浮着从烟雨里直现出几具深墨色的影子。宽大的、狭长的,雾雨将它打扮得凄美隐蔽。由远而近,渐渐淡浓。阿点没有感情地凝望着雨花--帘外那一片世界。突然,他打了个冷颤,油灯的光芒尽情地挥洒着残霞余辉,竭尽全力地保持风中摇曳的身子。那是很平常的事情,他将脸移过去习惯性地扫掠一眼,灯……不……异样的光线……有点……不一样。

    帘外披满了突然的黑暗,比雨云还要浓厚的黑暗,阿点一惊,是……踏水声,他匆匆爬出帐篷,探出帘外的脑袋才伸了一半便愕住了。乌黑的雨伞仿如染墨,夸张地将整个天空封闭了,他没有继续往外,这是一个意外,望着沿顺伞骨柔滑下来的雨珠,目光浑浊了。他看看这几个人,持伞的人,从迷雾中的远树林似乎还渗染着几点浊音。稍后的一刻,朋友才清醒了,透射出来的,是几套制服。

    脚步终于踩响了帘帐soudu.org。

    房内流淌着钟声。古旧的挂钟无力地敲响了十二时。也敲进了每个人的心,江月一直坐在窗前,雨线从她侧面划过,她没去看,只是听。深厚镜片反射着亮白光芒,在她脸前立起了一堵无形的高墙,即便近在窗前的赛特亦无法穿透。沉寂的房间比院长主持的法庭更令人感到窒息。赛特的视线一直缠绕着窗外的大雨,那些飘泊的雨线是一刻也没有停止,洋洋洒洒,好不气派,直将窗外世界封闭得寸点不漏。

    门锁迟来的嘈音终于响起,门缝还未全开,皮靴踩着湿泥的挤压已传遍房室。

    “上校,你要的人已经带来了。”首先进门的是名女性军官。那种尖锐剑眉简直就是盛气凌人的态度。即便不看,江月亦能感到那股震撼。

    她向着大门急忙探望,朋友那种浑身湿透的样子还是很容易就闪进了门户。才刚进门就听见朋友那种僵老嗓音:“赛特?”

    并无理会阿点,他只是简单地挥了下手示意退下。房内两名侍卫乃至那位引路的军官便都利索地退出门外。气氛的异常确实叫人难奈。朋友立在门边。江月远远地望着他,镜片以上的眉头几乎都要缠乱了。等门锁上了,一直背向门口的赛特这才转过来,中年皮肤上似乎都拉紧了,看上去很生气:“你应该知道,找你来的目的!”

    他咽了口水,面前树着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立着。背景是一副落地镶花巨窗,还能找到金漆边纹,而此刻这两人的目光都为他而来。还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哪幅图画比这更加单调:“你想问班长的事?”

    赛特也不含糊,直截了当:“你为什么要帮他?”

    “你为什么要抓他?”赛特严厉的目光令他觉得自己是在被拷问,便也不期然地反问。可反而引来更恶劣的态势:“你这么做,他们迟早不会放过你。”

    “哪个他们?”

    赛特还想说,门外便扣起了门板,不等应门,方才带领阿点的那位军官已急匆匆地闯开门:“长官!议事长要见你。”

    消息来得突然,江月罕有地紧张了:“赛特叔叔……”提手制止江月的话,他只是简单地对外吩咐了一句便对阿点正色道:“你们留下。”说话音总是伴着动作而动,当他说完时,人已闪出门外。房间里只留下江月。她没有赛特那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感觉,抬眼望去,是朋友深灰的眼睛,自从赛特走后,它再也没散发出什么光彩。阿点随便找个位坐下,脑袋好乱,他感到身旁四周都充满着黑影,流水一样穿梭。无法看清,也无法了解,它们立起一堵墙逐渐地向他压迫。

    光明似乎与他越来越远。

    江月走到窗前,无神地凝望着夹在乱雨间的一颗还未落尽的清瘦的花树。与她一样,对窗外那些印象派油画式的风雨同样感兴趣的还有一个,这世界永不缺少相似的人,只是眼光更加苍劲。在失去雷电的阴雨里,异常醒目。虽然面向窗外,但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感应着四周动静。即便身后两个活生生的物体也为这房室带来一点点会议气氛。“剩下来的,已委托境外支部。”

    院长依旧搭着手,默默坐在办公桌前聆听着似是报告的对白。直至话音结束才抬起头,鼻梁上的光线这才得到有效反差露出院长那双洞彻眼瞳,朝向眼前打着报告的男人:“辛苦了。”

    “比起那边的人,我还是轻松得多。”也不在意,干趣放下身上的挂箱边坐到台上边伸手摸入外衣,从里面抽出两个灰色物体,他放到嘴边,光芒星火般霎那间闪起,慢慢吹成了一股烟雾,涂满了焚烧烟草的香气。

    院长是没有颜色的灰暗,她仔细打量着面前涂满了荧光色彩的玻璃长瓶,若有所思的面孔散发出来的是更具凝神注目之压迫。她只是望着,却已经幻化到里面去了。她注视着那个树立在平桌中央狭长的圆柱状玻璃培养皿。渗透着荧光色泽的培养皿即便在深暗的房间亦足以开辟出青绿的一片光辉领域。而院长对这片清辉仿似沉迷,连同目眼的光泽一同被深吸进去。然而更吸引她的是那里面的东西--透过绿色液体隐约浮现的生物形体。巨大的脑袋与眼珠,叫人一眼便认出生物基础形态的根本--胚胎。

    她只是望着,没有语言也没有动作,仿佛那只是一幅完美的艺术作品,没错,艺术是不需要言语的,它有的只是感受。近乎是叹服的口气,良久,几近痴呆的神色才恢复过来:“你们还真会创造奇迹。”

    听了这话,男人浅浅笑了,他笑的时候,斑驳须根缠绕在嘴边涂满下巴被笑容所掀扯更觉坚硬:“人本身就是在不断地创造。”

    “哼,物质世界都充满了创造。”头一低,她避开了那瓶怪胎,酷似沉思,毫无理念似的才又补上一句:“就算我们创造的再多也比不上所失去的。”

    赛特并无插嘴,依然虎视窗框,单纯地细听男子的回话,雷光下的背影简直比刚毅更要贴切。电光从他脸前划过:“正是因为失去的太多,我们才会去创造。”

    “因为失去所以创造。”

    “毕竟,我们等不到回归那一天,失去了乐土,既然失去了,便唯有创造出来,创造那些属于我们自己的乐土。”侥有感触地触摸着那瓶液体,他欣赏着一件艺术品比院长更多投入到里面去,须根又开始活动,一张一合地弹奏着旋律。

    院长依旧坐着,身体机械般停止了任何机能,雷光为之提供了很好的开场白与背景,然只有她的声音依然低沉:“拜托束缚了吗?”

    抬头望向天花板,是很美好的装潢,庄严不失华美,就像在思索着什么,他想了很久,才低头合上眼轻笑着回答院长的问题:“利利斯的愿望。”

    “……是吗?”

    顷刻间,所有东西都静默。雷声亦失却了嘶哑。三个人似乎都在思索不同的问题,一个木立窗前,一个坐着,一个挨坐台面却垂脑冥目。那真是一幅维妙的抽象画,晦暗屋室里只有青色微光能与寂寞相抵,赛特只是站了一会,便游了回来他的眼目也很自然地被这瓶液体吸引,直直地落到台上,不期然地便伸掌去摸它。它按在瓶盖上正如赛特的话一样沉稳、凝重:“是要运往法国吗?”

    男子这才张眼斜视着它:“恐怕要更迟。”

    两人几乎同时不约而同地望向胡根子。“我被盯上了。出境时,另外两人被捕了。也许会追来这里。”

    “还有谁知道?”院长。“不知道,人的话倒是有两个死缠着我。”赛特竖直的脸上终于有点活动,视线再次回到培养皿上。

    “有刑警执照。”烟草燃烧得差不多了,他很随便的将烟头拿在手上,嘴里还留有残余烟韵,似乎在抱怨着般张嘴便喷道,“找着东西的人还真多呀。”转过头又面向院长。

    沉默一度占据了房间,不知何时起院长那种高贵声线变得空旷成为了一种险恶的幻象:“现在只是单纯地需要着东西。”她伸手去打开台上那个盆子,纯钢打造好似那里是能把一切都封印。艳红色的内层与华丽外壳相比更加令人充满厌恶感,它红,红得鲜艳,红得幻想也红得讨厌。世上任何生物均熟悉的颜色,鲜美夺目如同刚溢出的体液而那块内层厚垫则只是一幅涂满鲜血的肉块,只是中央凹陷进去的位置又与血肉区分开来。就像镶嵌宝石一样,被深刻地印记盒内的不规则多边形石板毫无遮掩地平露水面。虽然已经有所褪色但那苍黄如同火焰的颜色依旧夺人眼珠。从那些粗浅不一的纹路仍能辨认出风化后遗留下来的迹土。在外人眼里那也只是一块普通石头,可三人目光却如面对稀世珍宝,他们以贪婪敬仰的眼神去审视着它。他尽可能地转几个圈来把它看清楚。院长的神色比任何人都要坚固,作为一区之长,任何时候她都无微不至地细察着每个人的神情,甚至提供无微不至的态度与服务。如今面对着令人稀奇的目光亦并无阻止对方过于紧要的行为。“剩下的只有最接近的地方。”同样瞧着那个惊奇东西,赛特仍没忘记自己的对白。只是偶然地也使男子的动作停下来:“守卫的是御神门一族,有把握吗?”一直低调的院长终于插口,并且坚决:“必要时会借助上校的武装,直接突入。”

    “哦?”视线不期然一向了一旁默立的赛特身上,男子十分感兴趣地哼道,“这真是意外!”“因为这样,”边说着,院长的手再次伸向了盒子,“才需要那样东西……”“哼……死海的残章。”

    “今次不是以被牢笼的身份。”

    “完美的身份。”

    “不存在任何罪孽。”

    “不断地去夺取回来的果实。”

    “那是作为她和他们后裔的果实。”

    “她自由因为她敢于离开那块土地。我们一直都是被囚禁着的奴隶。”男子。

    “宠物的定义。”

    “利利斯是自由的象征。”男子。

    “所以,我们失去了,所有的东西。”

    “泥土必将回归到自由。”

    “我们也必将回归泥土。”他侥有意味地把玩着桌面上的摆设,“我们的地方。”

    “我们始终要回归的地方。”赛特是沉默的,但他突然间却有弹出一句话,“我们失去了土地。”外面的雷光很亮,雷电似乎在映衬着他们的说话,直到赛特说完了,雷电便也消失无踪。黑暗顷刻间将他站的地方吞噬。就像外面的闪电,便也轮到院长的位置光鲜夺目。那时她的脸孔,高高地推起了眼镜的脸孔,沉着而且神秘:“我们是什么?”他们说话的时候雷光总是闪亮的,就如同赛特一样,黑暗的蔓延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当她被占据的时候,男子似乎也是最后一个人了,那是闪电的杰作,它可以闪亮世间,也可以唤来无尽冥莫。抚按着培养器皿般的瓶子,宛如捧着的是一个绝世珍宝,以欣赏的月光打量着,惦记着,是一个人:“最初的人类……哼……”此刻他才知道黑暗终于要来了,也就是最后一句说话吗?面对房间里最后一片光亮,耳外的尽是一片雷声,无意义雷声,仿佛只是一个号角,他沉寂着,头低下去,嘴角稍_4460.htm微地掀起了,揶揄得无法自嘲:“我们是人。”

    盒子沉重地合上了,钢铁碰击之声仍在空气中飘荡,是一种黑色的雾色,迅速吞没一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