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渐退,满院桂怡人的气扑面而来。
一阵秋风拂过,漫天的桂纷纷扬扬飘洒而下,转眼嫩绿的草地上已浮满金一片。
白衣耀眼,身子纤细,长发柔亮。
盈弱的双肩,轻蹙的眉头,淡漠的眼神,似葱白般的纤手提着竹编篮,正细细的拾缀着草地上的金瓣。
那个身影是那么的丽,却又是那么的不真实,似天空那一缕淡淡的白云,风来便自散去,了无踪迹。
苏小庄站在回廊的木柱后面随着那个冷漠的身影慢慢地移动着视线。
从来都不曾奢望那个丽的身影会回头看她,哪怕是一眼。
心里却还是有那么地一丝渴望,渴望那忧郁而冷漠的眼睛里能映上她瘦小的身影。
一朵瓣堕落脚前,苏小庄瘦小的身体里发出一声轻叹。
那是她的娘亲,府里人都是这样说的。
从小到大,娘亲的眼里只有草树木,琴棋书画,在她的世界里,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她这个儿。
所以苏小庄一直都在怀疑的观察着这个丽的人。
可最终结果,她越是观察她,越是认为这个问题勿用质疑。俩人的眉目和脸形好像隐隐约约间真的有些相似。
不管怎么样,苏小庄抛开一切疑虑,把她当成了心中最亲的娘。
所以苏小庄这时恨不能变成娘亲手中的篮,被她瓷玉般温柔的手提着拾缀桂。
一只粗糙而温暖的手抚上苏小庄的肩头,伴随着一声叹息,“四,别再看了,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早晨了。”
小小的身子一颤,“张婶,我只是在看被风吹落的桂而已。”
静默了一下,随即又挺了挺胸,转而用好像无比愉快地声音大声说道:“张婶,你看今天风是不是起得大些了,让满院桂都落了一地?”
虽然在对着她说话,可那灵动的眼珠子却还盯在那桂深处的身影上。
张婶何偿不明白这乖巧人儿的心思,再一次的轻叹出声,顺着她的口气道,“四,看这桂落满地,今天的风是大了些。不过这些现在都不管它,刚才大夫人派人来叫你去大厅,她正在那里候着,可能是有话要问你吧。”
苏小庄一惊,不会是因为昨晚书房着火的事情吧,回想前后,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出纰漏,大娘应该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来,随即回过神来,“问话?问什么话?”
张婶拧眉,担心道,“至于问什么话我就不知道了,来人没说,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苏小庄再次在心里确定了一下,不过心里还是觉得毛毛的,大娘每次这样叫她到大厅都好像没什么好事。
是福不是,是躲不过。
苏小庄心里有鬼,脸忽青忽白,最后讪讪笑道,“莫非大娘觉得小庄可爱,一时半会儿就想念得紧,要我过去陪她开开心的么?”
嘴上虽然这样说,可她自己也觉得这种可能实在不大,历来大娘找她去问话好像都没什么好果子吃过。
撇了眼那个不为这些话所动的桂树下平静的身影,苏小庄转身怀着忐忑的心理磨磨蹭蹭地向大厅走去。
大厅上,苏府大夫人用一双保养得宛如少般白晰的手端着茶杯轻啜着,面上神看不出喜和怒。
后面左侧立着二苏小妩,虽脸还有些病容的苍白,可却也不能掩去渐显的少媚态。,
右侧的正是比头上还包着白布巾的苏小媚,她的眼里除了火焰还是恨意,正横目斜瞟着大厅门口的人。
傻大个三哥苏子桥不在,苏小庄知他已随爹去镇里了。
大厅两侧苏府四大弟子和比往日少了一撮胡子却显得有些滑稽的苏福管家恭立两侧。
苏小庄进得大厅来,也不觉什么,这种阵仗见多不怪了。
上前向大娘行得一礼道:“大娘,不知寻来小庄有什么事情?”
苏府大夫人抬起眼皮,人还未语便先行笑道:“四儿,昨晚可睡得安稳?大娘着实担心你得紧。”
大娘那不达眼底的笑意,苏小庄微觉恐惧,腿肚不觉又有些发软,但还是昂首道:“劳烦大娘关心,小庄昨晚睡得非常安稳,连平日较多发的恶梦也不曾有过。”
“哦?当真?”苏府大夫人放下茶杯起身缓缓走向苏小庄,伸出手指轻抚苏小庄的眼底,笑道:“只是不知四儿昨晚什么时候上歇息的?看你这吹弹可破气甚佳的脸颊,就知你昨晚睡眠上佳,一定很早就歇息了吧?”
苏小庄一怔,就往日经验而言,大娘越笑得亲切,到最后的手段越是狠辣。当下只作不解地也眨眼甜笑道,“是的,大娘,小庄昨天很累,吃过晚饭就回房睡觉去了。”
“看来昨天让你推磨真是累坏了,这么早就去睡觉了,真不像我家四儿的作风,”随即语气一转,向侧立一旁的人喝道,“苏明苏青,那你们昨晚在书房附近看到的又是谁?”
苏小庄心里一紧,果真是为书房被烧的事,可怎么会找上她?难道他们发现是她指使阿福做的?
苏明上前一步恭声道,“回大夫人,我们昨晚戌时末在师父的书房附近巡的时候看到了四。”
苏府大夫人沉下脸来,“你们都听到了,四说吃完饭就去睡觉了,怎么可能是四,你们黑灯瞎火的,难道就没有看错吗?”
“回大夫人,我们看到四的时候,老爷的书房里的灯是亮着的,四正在老爷的书房里不知正在翻弄些什么,因四常常这样,我们也就没以为意,哪知只过了一会儿,就见老爷的书房就冒起了浓烟。”
“四儿,你听见了,你说你很早就睡觉了,可苏青苏明却看到你晚上在你爹的书房里,倒底是怎么回事?”苏府大夫人向苏小庄问道。
咦?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根本没去过书房,他们怎么会在那里见到自己,莫非是歹毒的大娘没有抓到贼,想栽赃于我?
今日正好爹不在庄内,大娘到底有什么阴谋?苏小庄心里暗一紧,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奇道,“我昨晚没有去爹的书房,他们怎可能在书房看见我,是不是他们看错人了,把别人看成了我?”
“你可知道昨晚你爹书房被烧毁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可都是你爹最信任的弟子,再怎么说他们也不敢拿这件事去唬弄你四,你定要说他们认错人了,我也无话可说,毕竟大娘没有亲见,只是……四儿,你能告诉我你昨晚睡那么早,有谁可以证明吗?”
苏小庄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睡觉,怎么会有人证明,况且她昨晚那时候正蹲在屋顶上,更不可能有人看见了。
大夫人盯着苏小庄绕走一圈,苏小庄被她盯得后背冒起森森寒意。
半响,大夫人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没有人可以证明你吗?还是苏青苏明看到的本就是你?只是不知我的四,昨晚跑到你爹的书房找什么东西,可有找到,还是已经找到把它给吃了,然后再一把火把整个书房付之一炬?”
“我没有,”苏小庄死猪不怕开水烫,紧咬着唇,直盯着苏青苏明,“我根本没去过书房。”
苏青和苏明互视一眼,没有再吭声。
苏府大夫人痛声道,“唉,四儿,大娘实觉愧对你爹啊,你自小就顽劣,你娘又不太理你,你爹一直要我好好引导你,大娘也觉你应该让人好好疼,哪知你每次犯错,大娘越是指教你,你却越是顽劣,这次你知不知道犯了天大的错,把你爹从清玉观好不容易得来的凝玉露给吃了,还一把火烧了书房,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是你所为么?”
看来这罪已坐实,苏小庄默然,已不用她再出声。
无可辨驳的人证。苏青和苏明是爹最信任的大徒弟二徒弟,他们平日老实听话不欺负势弱的师弟师。
不是她,却由爹最信任的两个徒弟指证是她,她虽小,却并不蠢,这不就是一个早设好的套么?
看来他们找不出那个放火贼不好交待,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想找出那个放火贼。以她平日在府里的行为,这事安到她身上真是恰到好处,令人无从怀疑。
其实大家知道那只是一只猫所为么?感觉为只猫背黑锅还真有些冤的想吐血。
“娘,那怎么办,四把爹准备送给仙人的凝玉露吃了,还烧了书房,爹回来娘该怎么交待?”苏小媚大声问道,真正觉得这个实是最讨厌的人,每天除了在家里惹,就是和她打架。
这真是个会惹事的主。
大夫人闻言目光一冷,冷笑道:“四儿,那个凝玉露真的对你爹很重要,不是大娘要罚你,只是我现在若是不罚你,怕你爹回来后会把你赶出府去,到时候流落街头是大娘最不待见的,”大夫人凤目一扫众人,“苏福,去,把家法拿来。”
一直没出声的苏小妩不忍,小声怯怯问道,“娘,一定要用家法么?”
“妩儿,家里也就你最懂事,可如今若是不用家法,怕你爹回来会用更重的法子治四儿啊,娘也是为了她好。”
大夫人似是无比痛惜。
苏小庄心里一阵冷笑,冷眼看着大娘,想不通每次要整她为什么都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苏老爷的家规很严厉,所以要动以家法的器具也相当骇人。
苏家若有想犯家规的人,只要想到那家法,便是望而却步,不敢再做他想。
苏家家法是一黝黑发亮的皮鞭,带有倒刺,鞭入人身体上会血肉翻飞,让人痛不生。
苏小庄记得这家法只在二哥苏枫的身上用过一次,那次好像是只有十岁的二哥在外面打了府衙的儿子,爹狠狠地在他身上抽了五鞭,然后二哥在上躺了三个月。
如今这家法若是挥在不曾习武的苏小庄的身上,她还会有命在么?
苏小庄带着浓浓恨意的眸子死死盯着大夫人,那里面的戾气让大夫人心里为之一震,此不除,日后定成大患。
苏管家已把家法取来递与大夫人。
苏府大夫人未接,只是婉然叹道,“苏福,还是你执家法吧,这么个小小的身子,我还真不忍啊。”
“是,夫人。”
苏管家把长鞭折成双鞭,缓缓向苏小庄走去,“四,不是老奴要打你,这次实是你太顽劣了犯了天大的错,想你经常捉弄老奴,前几天竟然在我酒醉时把我的胡子全都剃了,我都不曾向老爷提起过,只说是自己被火烫了。”
他话还没说完,大厅里已听到唧唧的闷笑声。
苏管家向来最爱惜自己的胡子,每天都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现在看他嘴巴周围光溜溜的一片,好似太监般,众人皆忍俊不。
哪知这一笑更让苏管家迁怒,“你这次犯了大错,老奴便代大夫人管教管教你这不知好歹的四,休怪我手下无情。”
见他平日慈和的面目倏然变得狰狞,苏小庄盯着他手里闪着黑黝黝地嗜血光芒的皮鞭,不步步后退,眼中闪着恐惧:“不管怎么样,你们不能用家法打我,就算要罚我,也要等爹回来了让爹理论了再罚不迟,你们分明就是欺负我。”
大夫人见她后退,面目间渐已露出些阴狠,“四儿,这就是你不对了,大娘这都是为你好,”对苏青苏明说,“你们俩把她按住,苏福,家法伺候。”
大夫人朝苏管家暗暗点点头。
苏管家心领神会,不再言语,一鞭带着破空声挥过去,正中苏小庄后背,一声凄厉地叫声,使劲地穿透了门窗,响彻云霄。
倒拉的尖刺,衣衫尽裂,皮开肉绽,似蓦然散开的瓣。
苏小庄扑倒在地,痛得全身发颤。
一鞭尖锐的疼痛还没传遍全身,苏管家的第二鞭又高高扬起,这一鞭似用尽了他的全力。
若这一鞭下来,这条小命已去七八分。
顾不得许多,狗急也会跳墙,苏小庄抬头张口咬在苏明抓她的手臂上,同时一脚踢在苏青的下身,他俩一惊便松了手。
苏管家的第二鞭已带着呼啸的暗哨声再挥来,吓得苏小庄连跃带滚地朝门口跑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