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像一柄无形的尖刃划入心灵,周忘杨扶住边上的一根廊柱,低低喘息。
他也不想……
不想处事冷漠、为人刻薄,不想不苟言笑、雷厉风行……他不过是像一面镜子一样,将外人对自己的态度反射出去而已。
周忘杨细小的失态,落入惠若林眼中,他连忙到歉:“是我问多了,先生不要太过在意。”
“我娘确实没有告诉原因……”像是陷入了自身的回忆,周忘杨幽幽说道。
无论旁人如何诋毁,记忆中,娘永远是那样不卑不亢,她的眼泪一定会藏到最伤心时,抱着他才缓缓掉下。但为什么在某一天的清晨,娘会毅然下了决心,将他送到师父这里,而自己离开苏州呢?
凤眼微微一眨,周忘杨顿感些许讽刺。弱冠之年他便开始浪迹江湖,一路北上,被人冠以“鬼仙周郎”的名号,到头来,却连自己的身事也不清不楚。
眼下,周忘杨无暇思考太多关于自己的事,习惯性地带上漫不经心的面具,揉了揉_4460.htm肩膀,说:“在雪月楼睡了太久的高床软枕,躺回水榭的木板床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像一只慵懒的猫一般,打了个哈欠,已是睡眼朦胧。
惠若林看他精神不济,便道:“先生回房歇着吧,我方才多喝了几杯,现在仍然头晕目炫,想到凉亭内吹吹冷风,醒醒酒。”
周忘杨闻言便走,迈了两步,又回头说:“如果晕得实在厉害,就去厨房喝些米醋。”
得到周忘杨的关照,好似一件非比寻soudu.org常的大事,惠若林一笑,弯腰深深一揖:“多谢先生。”
面对此举,周忘杨淡淡一笑,径自离去。
话分两头,洞房之内,美灯花烛此刻正在不住垂泪。
裘茵清洗了颊上的妆容,又坐到梳妆台前,将发上的琳琅发饰一一摘下,垂下了一头瀑布般的青丝,轻轻梳理。
她时而望望镜中的梁锦书,见他坐在红帐床头若有所思,便问:“锦书,你在想什么?”
梁锦书侧着头,不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裘茵放下梳子,解下刺霞吉服,走到他身边,蹲下问:“怎么了?”
柔美五指抚上梁锦书的膝头,他一怔,回过了神,一把拽住妻子的手放到心口,急道:“裘茵,你不知道,花轿经过义庄你失踪后,我整个人几近崩溃。答应我,以后别再涉险做傻事了,好么?”
裘茵眼中含笑,默默点头,她坐上床沿,夫妻二人相拥而坐。
抱着那具软柔的胴体,梁锦书轻轻抚摸裘茵的长发,低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放不下忘杨,他自小比我出色,所有人都觉意外,医女裘茵最终嫁得竟不是鬼仙周郎。”
“过去之事,我早已忘记,锦书你又何需放在心上?”靠在梁锦书的肩头,裘茵轻道:“先前你我拜了天地,裘茵现在已是你的妻子了。”
梁锦书一叹:“我又何尝不想不再介怀,只是……我看得出,忘杨对你还有眷恋,而你……你心里也是舍不下他的。”
“忘杨那时年轻气盛,错解了我对他的感情,但这些年,他漂泊在外,也懂了不少人情世故,已不会再对我有非份的念头。”
搭在自己身后的手正在慢慢抽离,裘茵向上看了看梁锦书,又道:“我心里放不下忘杨,也只是把他当成师弟来看。”
“师弟?”梁锦书苦笑了一下,“我看,就连那写威胁信的幕后黑手也不认为你待他只是师弟,那人不提红蝎,不提师父,为何偏偏对你说如不照办,只殃及我和小四?”
裘茵闻言一颤:“那人自己要写,我又如何知道?”
“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你岂会不知道?”梁锦书说着,渐渐来了火气:“刚才在院里,红蝎说得对,为了心爱之人,谁都会不顾一切。五年前,你在药山上迷路,第二天与小四一同回水榭,接着不久他就远走他乡……那整整一个晚上,你们……你们真没发生什么事?”
末尾一问像是重锤般打在裘茵心上,她松开环在梁锦书腰际的手,正视他道:“锦书,我们自幼无父无母,今有师父见证,结为连理。上有苍天,我裘茵如在那一晚与忘杨有过肌肤之亲、苟且之事,我当年便可嫁给他,现在做了你梁家的媳妇儿,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清楚。”
使劲摇了摇头,梁锦书立即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
他明明这样深爱着裘茵,为何当周忘杨一出现,信任便出现了瓦解的迹象?
“裘茵……”
伸去拽的手被裘茵挥开,她走到柜前,取出一件披风,说道:“我去湖心凉亭坐一会儿,你先睡吧。”
“莫走……我……”梁锦书语无伦次道,“我……是怕忘杨对你余情未了……所有人都说你们是金童玉女,我……”
原已停下的十指再度动了起来,裘茵系上披风,暗叹梁锦书已沉浸到自怜自艾中,多疑猜忌起来。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一瞥梳妆镜,一张腐烂、丑陋的脸在镜中的窗外一闪而过,裘茵猛地一颤,立即转头看向窗外――
户外,是漆黑的夜,并无其他。
“锦书,我刚好像看到……”
想要出口的话,被梁锦书更高的嗓音覆盖,他走来,将裘茵一把抱住,急切道:“怪我不好,你莫气,我知道忘杨比我好,但……”
被他这话气到忘记恐惧,裘茵用力挣脱怀抱,走到门边,正色道:“我胸口闷得很,须去外面透透气,你别跟着,我很快就回来。”
很少见她这样说话严肃,梁锦书知道反对无用,叹了口气,只能说:“那……你快去快回。”
“初春甚寒,你也不要和衣而睡,小心感染风寒。”最后关照了一句,裘茵便走出洞房。
无人的长廊,披风在身后“呼呼”摆动,裘茵望天,望见一轮矫洁明月。
洞房花烛之夜,她这个新娘却出了洞房,只为寻一片安静。
锦书是怎么了?
何时变得这般毫无信心、充满猜疑?
裘茵继续向湖心走去,才走了几步,忽感背后似是夹了些细碎的脚步声。
难道是锦书不放心,跟了出来?
此次,裘茵放低自己的脚步,细细去听,而那背后的声音像是知道她有意倾听,一时间竟销声不见。
心头踊动着不安,裘茵忍不住向后望去,背后是她之前走过的漆黑走廊,别无他人,可无形中,那被人尾随的压力却时刻紧迫。
“锦书,是你么?”
低微的声音回荡在长廊上,无人回应。裘茵不敢向回走,不禁加快了步伐,朝湖心亮灯的地方行走,猛一转身,心脏像是刹时被提到嗓子眼,在她前方竟已直直地站了一个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