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橙色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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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后,我收到了一条短信,"茧,你好。我是‘盆地里的公主‘,你还记得我吧。上次和你谈话很愉快,我很想看看你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样,出来见个面怎么样?收到请回复。"我考虑了一下,心想这段时间平凡遇见让人振奋不起来的事,不如见见陌生人调节一下心情。于是我回道:"今天下午怎么样?五点钟我在宾中路美美百货的门口等你。"发了这条短信后我又有些后悔,要是这个女人正巧是幼欣怎么办?她身份不明,并且似乎看上了我,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鬼怪,她又是那个死不瞑目的什么,想借我的身体还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死就死了,兵书上说,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多了,在美美门口见到的并不是幼欣,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很陌生的人,"盆地里的公主"竟然是早夕。

    "原来是你啊!"我很想发几句"这个世界太小"之类的感叹句,但是在惊异之下我费了半天工夫只挤出了这几个字。

    "啊!"早夕的表情不知是惊喜还是失望。

    中国人有一个很麻烦的心理,明明知道对方的情绪表现出的是一种喜悦,却喜欢将这种情绪先假定为一种失望,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空缺。这种怪异的心理也淋漓尽致地表现在我身上,我做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怎么?是我让你很失望么?"

    "当然不是,我感到很庆幸。我一直在猜测这个和你叫同样名字的男人是谁,没想到竟然就是你。"早夕白皙的脸庞在夕阳的余光下显得格外得红润。

    "我也没想到,和我在网上交流了一年多的公主竟然和我有过一夜情。你的身材很完美啊,为什么是盆地?"我内心的诧异在此时几乎全部涌到脸上来。

    "我也忘记了我当初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也许是让男人摸得太多失去了本来存在的意义吧。"早夕有些腼腆地说。

    "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任何人都不用为自己的职业感到自卑。站着说话好累啊,我们到对面**快餐店边吃边说吧。"我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头。

    "我还要等一个人,开始我以为网上的那个‘茧‘不是你,有些担心,所以叫了一个朋友过来陪我一起。哪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小,早知道是你就不叫她来了,我们还可以享受二人世界。如果你站着累的话就先去坐着吧,她来了我就进去。"早夕把我闷在心里的台词先说了出来。

    "没关系,我陪你一块等吧。她来了我们再一块进去。"说这番时我觉得我已经被这个大同的世界同化了,已经丧失了我从前的我行我素。在我出生以来,除了愿,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让我能心平气和地迁就她。

    "这就不好意思了,"早夕的话很客套,"她来了!"早夕向血红夕阳的地方指了过去。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个让我能再一次感叹"这个世界太小"的女孩出现在金黄刺眼的人行道上。那个浪费了我一匝啤酒的女孩,锁儿。如果我还没有老眼昏花的话。

    "早夕,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锁儿一身皮装,与那晚的清纯打扮大不相同。"是你?"她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我,"你怎么会和早夕在一起?"

    "因为我就是她要见的那个有内涵的网友啊。"我压抑住内心的某种东西,莫名的狂喜,"我们在网上认识一年了,并且我们以前也认识。"

    "不会吧,这个世界太小了吧。"锁儿又一次重复了我心里的台词,"你们以前为什么会认识?"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详细的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望着锁儿圆润的脸颊,想起那晚她睡在我胸口可爱的模样,内心不由一阵澎湃。

    "你们也认识?"早夕奇怪地看看我,又看看锁儿,"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我专注地观察着锁儿的一颦一笑,没有回答早夕的问话。"就是在我上次给你提起的那件事中认识的,没想到我和他的缘分还有后续。"锁儿挽住早夕的手。

    "哦,原来就是你占了我好朋友的便宜啊。"早夕的表情很复杂,根据我的经验,她是吃醋了。

    来在**快餐店里,我到柜台买了两份套餐,然后坐在位置上观察着对面的两个女人。两个都曾经和我睡在过同一张床上,而且都只有一次。不同的是,一个让我的身体很舒服,一个让我心理很舒服。前者叫做一夜性,后者叫做"一夜情"。一个哲人说:"人活着的美妙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你们两个前段时间都是因为和前男友分手而心情不好吧?"我打破了沉默。

    "是啊,我们两个一起长大,一起交男朋友,然后又一起分手。"早夕盯着我的眼睛说。

    "最后又一起认识了我,一起出来和我见面。"我微笑着看了早夕一眼,视线最后定格在锁儿身上。

    "对,一起认识了你这个禽兽。"锁儿没有避开我的眼神,自然地与我的目光对视。

    "我怎么会是禽兽,你应该说我禽兽不如。"我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你为什么会禽兽不如啊?"早夕不解地问我。

    "因为那晚她喝醉躺在我的旁边,而我竟然没有对她做出任何举动。"我仍然看着锁儿。

    "这个怎么会叫‘禽兽不如‘呢?不趁人之为应该是君子所为吧。"早夕的语气很平缓,带着一丝温存。

    "他是君子?你看看他的头发,看看他这张脸,看看他的穿着。我看是因为他在外面乱来得太多,那里已经不好使了吧。"锁儿笑了起来,不是对着我。

    "锁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早夕责备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要不然就是我的身体对男人没有吸引力咯。"锁儿转过头,拿起可乐。

    "如果你愿意和我将那天的场景再来一遍的话,我保证可以证明不是我不行也不是你不够吸引力。"我也拿起可乐。

    "你是没有这个机会了,那天喝醉了没有了理智,以后恐怕再不会有什么事能让我喝醉了。"锁儿放下可乐,突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看来我得找个地方忏悔一下了。"我抿着一口可乐,碳酸气体冲击着我的喉管。

    "不要听她胡说,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早夕似乎感觉到了被排在我们话题的外面,显得有些尴尬。

    "没事,我早已领教过她的厉害了。"我想起那晚我误认为锁儿酒精中毒挂了准备埋尸的事件,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被埋在了沉默中。大多数人都有一种可贵的能力,就是在遇见认识但又不是很熟悉的人的时候能没话找话。可惜我们三个明显属于那少部分人,当那曾经一起少的可怜的话题用完以后,就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在这个时候,一个词就发挥了它的作用,各怀心事。不过每个人所怀的心事又有一个共通点,即想的都会和在场的人有关。比如我虽然望着窗外,但锁儿却在余光里,我想的是锁儿那晚在我胸口时我复杂的心情。那时因为愿才走没多久,我脑子的全部都还是她的身影,所以我没有对锁儿做出什么。而不出意外的话,锁儿想的也是那晚的情景,以及我为什么对只穿了一件内衣的她没有任何反应。至于早夕,八九不离十在回味着我们在饭店里的一夜风流。我们三个现在坐的位置是一个三角型,难道爱情故事里那种荒谬的三角恋情会在不久的将来发生在我身上?我想得太多了。

    看着锁儿吃完了最后一个汉堡,我站起身来,"吃饱没?吃完了我们就走吧。"

    "一会我们去哪?看电影怎么样?"早夕看看我,又看看锁儿。

    "你们两个去吧,我还有事。"锁儿对早夕说。

    "我晚上还要去一趟公司,可能也没法陪你了。"我对早夕做出一副抱歉的样子。

    "那算了,改天吧。"早夕失望地说。

    告别了早夕和锁儿后,我独自漫步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听着各种商店放出的港台流行歌曲,对锁儿今天的冷漠感到了些许的失落。正当我拿出手机准备给舟打电话时,我收到了锁儿发来的短信:"你现在在哪?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和你单独见面谈一谈。"我无法形容我此时心情的变化,立即给她回了过去:"当然有时间,一会我在我家楼下的那家超市门口等你。"

    九点钟,我再一次见到了锁儿。锁儿上次喝醉的那个电话厅还立在那里,她扔在旁边的啤酒瓶早已被清洁工人扫走。我们第二次漫步在这条清冷的街道上,和初次不同的是,我们都没有喝酒。

    "你不是说你有事吗?"我对身旁的锁儿说。

    "是有事啊,找你出来谈话不是事吗?"锁儿转过头看着我,"你呢?不去公司了?"

    "刚才突然又想起我弄错了,公司早就关门了,我又没有钥匙,你叫我怎么进去?"我在黯淡的灯光下看着她的眼睛。

    我们相视一笑。"对了,刚才你为什么处处针对我?"我疑惑地问。

    "我有针对你吗?我不记得了。"锁儿狡猾地避开了我的目光,"上次我走得太急了,留了张纸条给你,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而且还保存在我床头的抽屉里。"

    "没想到我们真的还能见面,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纸条上问的问题了吧?"

    "什么问题?"我移开了目光,望着前方幽静的道路。因为我确实想不起她问了什么问题。

    "你不要和我装傻,你上次趁我睡着拿个麻袋来要做什么?"

    "要我说实话吗?"我有些心虚。

    "当然要实话,知道女人最讨厌什么样的男人吗?"锁儿用指甲捏住我的手心,"就是说谎的男人。"

    我痛得叫了出来,但是并不想要挣脱,就像与深爱的男人初次上床的处女,虽然身体上有痛楚,可是心理上却是幸福的。"你轻一点,让我想一想。"

    "快说。"锁儿加重了力气。

    "哦,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以为你酒精中毒挂了,所以拿麻袋来准备把你装在里面拿去埋了。"我的额角冒出一滴汗珠,"但是你要相信我,我当时是太紧张了,不是故意的。"

    "其心可诛!"锁儿可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的手心一阵刺痛,似乎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你太狠了,流血了。"我嗔怒道。

    "流点血就气成这样,你还是不是男人啊?"锁儿准备松开手。

    我没有让她的手滑出我的掌心,紧紧握在手里,"什么生气,我只是觉得有点痛而已。"

    "那就更不是男人了。"锁儿停止了挣扎,任我的手心贴住她的手心,我能清楚感觉到她手上的温度。

    良久的沉默中,锁儿突然开口:"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你说算什么就算什么。"我觉得我的回答技巧很到位。

    "你不要给我来这一套,"锁儿的话总是那么直接,直接到让我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马上又被摧毁,"快点回答我。"

    "如果我追你,你说有没有机会?"我尴尬地问。

    "那要看你的行动了。"

    "什么行动?给个提示。"

    "比如本小姐现在想去淘些碟子,但是又没有人陪我去。"锁儿抬起头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一副好像很孤独的样子。

    "怎么这么巧,本来我刚才也准备在回家前先去买点电影看,竟然你也要买,那我们就一起吧。"我觉得女人真是喜欢拐弯抹角的动物,明明饥饿难当,又有一碟食物放在面前,她们却偏偏要故做姿态地先拿出一张纸巾擦擦手再抹抹鼻子,以显示自己并不是很饿,这碟食物可吃可不吃。

    "我知道一家店,里面有很多不错的东东,一些世面上见都见不到的。而且老板和我很熟,我们就去那儿吧。"锁儿突然很兴奋。

    跟着锁儿来到了一家隐藏在偏僻街道里的音像店,我四处打量了一下,陈旧的房子上到处都挂着低俗的广告牌,上面闪着灯光的字体写的都是什么"一楼一凤",或"清纯学生妹",街道的两旁站满了各种质量不达标的鸡。

    "你经常来这个地方啊?"我问锁儿。

    "也不是经常,我买碟子都是来这家店。你是不是看到了那些妓女怀疑我也和她们是同一类人?"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种地方龙蛇混杂,你一个女孩子经常来不太好。"

    "这有什么,你还怕我被嫖客看中不成,"锁儿笑着望着我,"难道你也有兴趣?"

    "怎么可能?我要嫖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啊,嫖客也是分等级的。"

    "对哦,在高级酒店里花钱买我的好朋友来陪你过夜哦。"锁儿停下脚步。

    "早夕告诉你了?"我有些惊慌。

    "其实也没什么,男人嘛,都是这样。我不会介意的。你能看中早夕说明你还是有点品味的。"锁儿拉着我又继续向前走。

    "当时我......"我还想解释。"不用说了,我们是来买碟的。"锁儿打断了我的话。

    音像店的老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戴着一副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

    "你来了,"老板见到锁儿后笑容可亲地迎了上来,"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

    "是啊,我最近有些事,"锁儿向老板点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几十平方米的店里挤满了人,"最近生意好像不错嘛。"

    "还可以吧,混口饭吃,"老板笑了笑,"我们刚进了一批打口货,你进来看看吧。"

    跟在老板的后面我们通过一扇小门,来到一个灯光昏暗的房间,地上放满了大soudu.org大小小堆满碟片的纸箱。"你们慢慢选,我先出去了。"老板向锁儿挥了挥手,走出门去。

    "好像真的还挺不错的。"我蹲下身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张"街头霸王"的打口CD对锁儿说。

    "当然了,这个老板的亲戚是海关稽查队的官员,每次弄到国外来的碟片都往他这里送。所以他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在国内其他地方买不到的。"锁儿得意地说。

    锁儿拿出几张碟片扔给我,是"slipknot的英国演唱会,"你知道这个乐队吗?"

    "略知一二,他们这么红,想不知道都难啊。"我转过头看着她,"你很喜欢重金属说唱吗?"

    "超喜欢,尤其爱看他们的演唱会,太有震撼力了。"锁儿的眼睛放出光来。

    "原来你喜欢这种变态的东西。"我笑着说。

    "我真正爱的是他们充满爆发力的音乐,让人欲罢不能。"锁儿神往地看着我说。

    "你喜欢这个吗?"我丢了一张CD给她,Eminem的专辑《Eminemshow》,"我一直想买但一直没有看到它的原版。"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痞子爱听痞子的歌。"锁儿拿着CD在手上晃了晃。

    "这么说的话,那你就是精神变态狂了。"我戏谑地望着她说。

    "是啊,痞子和变态,还真是般配哦。"锁儿笑着说。

    锁儿递给我一张她选的电影,"看过这个吗?"

    我接过碟片,原来是七十年代的经典老片--《天堂影院》。"这部我看过,很一般啊。"

    "可是我听朋友说很感人啊。"锁儿不相信地看着我。

    "可能对于你们女生来说是感人吧,原来也是一个女生给我说她看过以后哭得一塌糊涂,强烈推荐我才去买的,结果我还没看到结局就睡着了。"我放下碟片对锁儿说。

    "故事讲的是什么?"锁儿睁大眼睛,一副好奇的样子。

    "讲发生在一个电影院里的平淡故事,我觉得很无聊。"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总是对身边平淡的东西不屑一顾,疏不知道这些东西往往才是人世间最珍贵的。"锁儿若有所思地说。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感性了,不像一个听‘slipknot‘的人会说出的话啊。"我惊奇地望着锁儿。

    "算了,给你说得再多你也不懂。"锁儿站起身来,"选好没有,选好了就走吧。"

    我们拿着碟来到收银台,老板的脸上依然挂满了笑容,看了看我们的碟子,"你们很有眼光嘛,一共四十块钱。"收了钱后,老板又问锁儿说:"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算是吧。"锁儿挽住我的胳膊。

    和锁儿依依惜别后,我没有乘车,一个人漫步在喧闹的街头,第一次觉得每一个和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那么亲切,仿佛我与其他人之间的那道隔离线已经在不知觉中被切断。路过宾中公园时,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愿,里面那片失意的竹林早已随着时间的消磨,而风化在我的记忆中。可以说,那里的碧绿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石头。愿也不再是我痛苦的借口,只能作为我在某个有着猎夫座的夜晚,难过的线索。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锁儿。如果愿没有离开我的话,我可能永远也不会认识锁儿。但是愿离开了我,所以我才会有这些日子的大悲和大喜。可是大喜过后必然是大悲,这是天理循环,也是人之宿命,没有哪个人的一生是真正如水平淡的。我不能预见我的下一次大悲是什么,我相信不会是因为锁儿。可悲的是,相信与不相信永远只是人的主观意志,很多被决定了的事,你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改变。

    某个周五的晚上,我没有拨通锁儿的电话,电话里总是不停重复着一个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我在这个声音的影响下变得烦躁而不安,关掉了手机,独自一人来到了地铁站。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坐地铁了,这曾是我最喜欢的交通工具。所以我事隔多日后又来到了这里,妄想能奇迹般地在某个站口遇见锁儿--这是几乎所有的日剧里面必有的情节。可惜我没有日剧男主角的那份耐心,还没等到终点站,我便下了车。稀疏的几个人从我身边擦过,我失落地向站口走去。这时,一个坐在地上拿着吉他的长发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微微低着头,旁若无人地唱着一首很有伤感味道的歌:"下一站便是我的终点,生命的终点,我不会悲伤,因为我知道无法改变。我愿意等待,在最后的几分钟,享受我从不曾忘却的甜美,还有心碎......"我置身于他的旋律中,心中的琴铉在他的指尖颤抖,久久不能平息。

    "你可以再唱一遍给我听吗?"旋律的末尾,我开口对长发男人说。

    "不可以,_4460.htm"他收起吉他,"我要回去了。"

    "我可以给你钱。"我慌忙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叠钞票,"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不好意思,我不是乞丐,也不是卖唱的,我刚才只是突然灵感来了自娱自乐而已。"长发男人背上吉他,站起身来。

    "我真的很想再听一遍,怎么样你才肯再唱?"我挡在他的身前。

    "让开,"他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借着灯光我看清了他的脸,细长的单凤眼,高高的鼻梁,以及苍白的嘴唇。"要我再给你唱一遍也可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你赢了我就唱,你输了那就不要再废话了。"

    "什么游戏?"我好奇地问。

    "规则很简单,再过三分钟就会有一班地铁从这里驶过,我们站在铁轨中间,地铁来的时候谁先躲闪谁就输。"长发男人斜着眼睛看了看空洞的铁轨。

    "没有问题。"我独自走到铁轨中间,抬起头望着他。

    他眼前闪过了一些东西,莫名的东西。似乎很惊异我的勇气。于是放下吉他,跳下站台来到我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长发男人目视前方,刚才闪过的东西早已消逝,剩下坚定的眼神。

    "茧,你呢?"我也没有转头看他,在死静中隐约听到隧道里低沉的轰鸣声。

    "我叫做辉,光辉的辉。"长发男人回答道。

    "好像这个名字并不属于你,你不像活在阳光下的动物。"我不知道我的心境为何会如此的镇定。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辉掏出一包烟,递了一支给我,"你是第一个和我玩这个游戏的陌生人。"

    "从前还有人和你玩过这游戏?"

    "我一个好朋友。"

    "他还健在吗?"

    "早就死了,死在这个游戏中。"辉用力吸了一口过滤嘴,将剩下的半截烟屁股远远扔在标着"禁止吸烟"的告示牌下。"来了!"辉突然显得很兴奋。

    漆黑的隧道中闪出了两道亮光,一眨眼的时间,地铁已经离我们不到两公尺远。

    我们的头发仿佛漂浮在脑后,汗水随着我的鬓角滑落下来。我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中思考了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如果我现在避开,我还能和锁儿在一起,如果我不避开,我就可以见到愿。两个真正让我动过心的女人,我现在必须选择一个。这是一个可以让我犹豫一辈子的问题,也就是说,无从选择。所以我愣在了原地。正当在我因为迟迟不能做出决定而以为要去见愿的时候,辉帮我选择了锁儿。他从旁边抱住我跳出了铁轨。地铁从我的眼前飞速地越过。

    "你刚刚在想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我想起了我死去的女朋友,还有我现在的,两个都是我必须珍惜的女人。"我坐在地上,呆滞地望着消失在漆黑隧道中的地铁。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不害怕。不过,还是你赢了。"辉抱起放在地上的吉他,开始弹唱那首伤感的歌。

    在他沙哑凄凉的嗓音中,我感到快乐其实离我很远,或者说,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快乐。因为,我们剩下的生命,也就余那么几分钟了。快乐只有往回忆里去找,但是,我的回忆总是充满痛苦。

    "这首歌叫做什么名字?"我问辉。

    "‘死在回忆中’,你不觉得和歌词很贴切么?"辉看着我的眼睛,第一次对我露出了微笑。

    "‘死在回忆中’?"我默默地念道,"不止贴切你的歌词,还贴切我的人生。"

    "从你刚才的举动中看得出来,你是一个靠回忆活着的人。"辉用力扫了一下弦,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地铁站中激荡,"我就把这首歌送给你吧,算是我们认识的见面礼。"

    "多谢了,"我向他点了点头,"你应该是一个酷爱摇滚的人吧,有没有自己的乐队?"

    "我从来不和别人一起玩音乐,"辉摇了摇头,"我是一个孤独的摇滚人。"

    "孤独是可耻的啊。"我深深吸了一口混浊的空气,"有些人天生就是可耻的,比如我。"

    "那我就是可耻的摇滚人。"辉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他的吉他,"这么多年来,我都是一个人,游弋在各个城市的街头巷尾,观察着不同的面孔,陌生的面孔,从这些面孔里,我能发现很多真实的东西,然后注入我的音乐里,我喜欢这种生活方式。"

    "我很羡慕你的这种生活。"我叹了一口气,"但是我可能永远也不能过上这种生活了。"

    "你为什么不去追求你所热爱的?"辉不解地望着我。

    "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我突然发现我其实从来就没有脱离过我唾弃的生活模式,并没有如自己一直标榜的那样能淡漠身边的人和事,"也许是我的性格太懦弱了。"

    "活在这个世界上,谁没有懦弱的一面。只因为我不敢面对从前,所以我才选择了现在的生活。谁会喜欢过着独自流浪而没有朋友的生活。"

    "我就向往这种生活。"说完这句话后,我发现我们刚才说的那些东西其实很傻逼。两个自以为看透一切的男人故作深沉地在一个清冷人稀的地方做作地营造一种凄凉的气氛,然后说一些看上去很有哲理的话。这种情景只有在那些傻逼可笑的小说里才会出现,如果这些真是一本小说里的台词,那这本小说的作者一定很傻逼。可笑的是我正筹备写一本这样的小说,这说明我是一个矛盾的人。

    辉没有再接我的话,而是坐在地上又弹了一遍‘死在回忆中’。也许他也发现了我们的谈话内容很无聊。我们就这样在默然无语中抽烟思考冥想傻笑,一直到地铁站关门。分别时我们相互留下了电话号码,同时辉也留下了一句话:"没什么事不要打电话给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