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边有了一条红色的线。我唤醒了愿,"天亮了,回去睡吧。"
愿慢慢睁开眼睛,用手抹了抹额前垂下的头发,"我不去那边睡了,我妈昨天打了个电话给我,叫我今天回家一趟。晚上我再过去。"
"好吧,那我送你回去。"
将愿送到她家的大门前,我将手放在她的头上,"好好休息一下,下午我给你电话。"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你一夜没睡了。"愿温柔地望着我的眼睛。
"再见。"我慢慢转过身,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时又回头向她招了招手,愿随着车的启动在车后的玻璃中变成了一个黑点,然后消失。
打开家门,屋内漆黑一片,我没有开灯,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望着漆黑中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我猛灌了一口。啤酒苦涩灼热的味道像一把在火炭中烧得发红的铁钎,毫不留情地插进我的喉管,插入胃中。我的旁边是母亲从前常坐的位置,她喜欢将脚放在前面茶几上舒服地欣赏日韩的电视剧。我曾经看到她为了一个女主角的死而泪流满面,我不屑地问她这有什么可哭的。她说像你这种没有长大的小孩是不会明白的。我说我都有女朋友了还不懂事?她说有了女朋友以后就要好好对人家,不要朝三暮四。我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哪天我没感觉了就把她给甩了。她生气地说你这是什么思想,不喜欢人家就不要欺骗人家的感情。我说刚才我给你开玩笑呢,我对她很好,我也没有想过和她分手。母亲问漂亮不,叫什么名字。我说和你一样漂亮,叫做愿。母亲擦干眼泪,问你有没有对人家怎么样。我说什么怎样。母亲说你不要和我装傻,你脑袋里面的那点东西我清楚得很,我知道你初中的时候就开始看那些不健康的东西了。我说我现在不想和她怎样,我想娶她。母亲说那你就得先带回来给我看看。我说没有问题,不过我必须先问问她。后来电视剧结局时男主角也死了,母亲再一次泪流满面,那时我坐在她的旁边。我现在也泪流满面,可是她已经不在我旁边。
泪水顺着脸颊滑进我的嘴里,比啤酒更加苦涩。我将手心贴在她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希望能找到些她的余温,但是沙发的皮革仍然那么冰冷,并且同化了我手上的温度。我将手放到脸上,脸也变得冰冷。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我闭上眼睛试图赶快入睡,因为睡着后我就不用再被伤感的回忆纠缠。但是我怎么努力也不能将我冰凉的心升温。我想起愿来,如果此时她能在我身边,让我躺在她温暖的怀里,也许我可以像一个没有烦恼的小孩子很快进入梦乡。我对今晚愿的到来产生了强烈的期望,可是这个期望没有结果,因为愿再没能躺在我身边,再没能对我说,"乖,赶快睡吧。"
地铁站没有人,仅存白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灯光。我站在月台上,张望四周,寻找愿的萍踪。在静得可以听得见自己呼吸声的空气中,我孤身一人走进了黑得让人发毛的隧道,像迈入了宇宙中的黑洞,在破碎的星尘中举步维艰,身体仿佛被加上了几百万斤的铅块--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力气背着这些铅块还能移动的。终于见到了光亮,在光亮中见到了愿的身影,站在铁轨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辆地铁从远处驶来,转眼就到了愿的身后,我用尽力气大叫,可惜力气都用在背铅块上了,我没有叫出声来。地铁穿过愿的身体,然后穿过我的身体,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楚,因为这是一个梦,一个无声的梦。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汗水滴落在我的睡衣上,湿成一片。我喘着粗气抬头望了望墙上的时钟,已经中午两点了。拉开窗帘,我给舟拨了个电话。
"喂,今天有没有事?"
"没事。你有什么事?"
"今天是愿的生日,我准备给她庆祝一下,一会你陪我去给她买礼物。"
"你要怎么庆祝?"
"她没有告诉过我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是昨天在她的身份证上看到的,我想给她个惊喜,一会你和蒙开车过来接我,我们再商量怎么给她庆祝。"
"好的,一个小时后你在你家楼下等我们。"
放下电话,我洗漱了一番,第一次对着镜子认真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将额前的头发全部梳到了后面,打上了锗哩--这是我自初中以来头一次使用锗哩。镜子里的我焕然一新,变得我都有些认不得了。然后从衣柜里取出我满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父亲送给我的那套西装,配着白衬衫套到外面,再一照镜子,俨然有几分欧洲绅士的模样。
一个小时后,蒙的车停在了楼下,我的造型让他们大吃一惊。
"改走成熟路线了?"舟翻了翻我西装的领子,"还是Armani的呢,怎么从来没有看你穿过?"
"没什么事我穿这种衣服干嘛?"我将他的手打开,"二十岁的时候我老爸送我的。"
"今天是你马子的生日吗?你怎么不早说?"蒙游移着眼光上下打量着我。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我正愁怎么给她庆祝呢。"
"首先肯定要有蛋糕和鲜花,蛋糕是生日的必备品,而鲜花是最能打动女人的东西,"浅在车上望着我,"其次就需要一份特殊的礼物,那我们就帮不了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们帮我想想,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一时也不知道该送她什么。"我皱了皱眉头。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吧,"一个陌生的女孩从车上下来,挽住舟的手臂,"你连自己女朋友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位是?"我才发现多了一个人出来。
"我马子。"舟搂住这个女孩,"出来玩你们都有人调情我没有怎么成?"
"好了,不说了,买什么我车上再想。"我上了车。
"今天我来开车吧,"舟坐到了驾驶座上,"我女人在你不介意我展示一下车技给他看吧。"舟看着蒙说。
"谁开无所谓,只要你不要把我的车撞坏就成。"蒙拉着浅的手坐到了后排。
我们先到蛋糕店做了一个蛋糕,上面用巧克力酱写上了愿的名字,然后是我亲自动手写的"给我的愿"以及我的名字。接着我们又到花店买了一车的玫瑰在商场买了两块情侣手表。我们开车到了我和愿才去的那个公园,在我们初吻的竹林里我告诉他们这里对我和愿有特别的意义,我决定今天就在这里为她庆祝。
浅打望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说:"你们两个还挺浪漫的嘛,这里挺适合两个人玩缠绵。不过你不觉得太单调了吗?我认为最好布置一下。"
我问怎么布置。浅挠了挠脑袋说:"不如我们将刚才买的玫瑰花和竹子搭配起来,再加上烛光,保证你的愿感动得一塌糊涂非你不嫁。"
我看了看手表,"那你和蒙留下来布置,我们三个去接愿。"
"交给我们吧。"浅向我挥了挥手,"你们快去快回。"
坐在车上,我拨通了愿的电话,"你在哪儿?"
"我刚刚陪我妈妈出去买衣服,现在在米兰路美美的门口。"
"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过来。"
挂断电话,我的手心不知觉地出了许多汗,也许是紧张。
二十分钟后,愿发来一条短信,"你到哪里了?"
"已经到了,你过个马路到麦当劳门口等我。"我低着头,发现冷汗粘到了手机的按键上。
"舟,"舟带来的那个女人突然从后面抱住了舟,舟扭过头,"不要闹,我在开车呢。"
车子在我抬头的瞬间猛然停了下来,时间在我抬头的过程中凝固了一切,只剩我和愿。愿走在斑马线上,埋着头看着手机,正在按着什么。在人行道上的喧闹与和熙的风中,那么恬静。夕阳的余辉落在她洁净的脸上,形成一道动人的彩霞。车子在接触她身体的瞬间,她轻轻抬起了头,秀发被风掀到了空中,彩霞却消失在我的泪光中。手机脱落我的手掉到了地上。
我的身体彻彻底底没有了知觉,神经失去了反应。眼前的事物都褪掉了原有的色彩,变成灰色。只有愿穿的那件米黄色的连衣裙,裹着她的身体,在清晰可见的气流中,划过一道华丽的弧线,落在地上,米黄色过渡成红色。手机在触及地面时叫了一声,我僵硬地伏下身,打开手机里的信息,"忘了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From:愿。19:23**/**/**"
穿过没有面目的人群,我站到了愿的身边,和上次在公园里伏在我怀里的睡相一样,微闭着眼睛,依然无邪的脸庞。可是,她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我没有去参加愿的葬礼,那天窗外,铺满了漫天的樱花,在我的眼中,它们就像白色的流星雨。我并没有思考这样的季节,怎么会有樱花,还有,樱花为什么会像流星。我一个人缩在家里的墙角,不停地对着静止的空气说:"妈,您的女儿,对您撒了谎。"电视里重播了那次让母亲哭得一塌糊涂的韩国连续剧,女主角神奇地又在男主角面前死了一次,/。但是我的愿,再不会和我重复从前的生活。这种曾经让我不屑和恶心的剧情,毫不留情地发生在了我身上,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惩罚,惩罚我对至死不谕爱情的亵渎。舟和蒙在这段时间打来了无数次的电话,我没有接,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听见他们的声音,因为我不相信友谊能填补爱情的伤口,不愿相信我的好朋友在我的面前撞死了我深爱的女人。我能想象舟对我的愧疚,我知道他的心情并不会比我好到哪去,我并不怪他,我也没有资格怪他。我的脚边躺着一张白纸,上面只写了几个字,"但‘愿‘美玉能听见",看来我当初为这本书酝酿的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但愿只是一种希望,希望是绝望的借口,原来我从和愿交往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绝望了。愿不可能再听见我对她说的话,我只能对着天空哭泣,"但愿"她能够听见。
出事以后,舟被警察抓去拘留了两天,然后上了法庭。浅找到了涉赤,帮舟请了一个鼎鼎有名的律师,同时拿钱帮舟打通了各方面的关系。判决的当天,我也去听了审,愿的母亲坐在第一排,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从头哭到尾。我的心在她的抽泣中被切断了血脉,仿佛她的每一滴泪水,都被撒上了盐分,溅落在切断后的伤口上,刺痛而冰冷。一边是我过逝女友的家人,一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在矛盾中看到法官举起了锤子,锤子落到桌面后的结果是舟无罪释放,愿的母亲昏倒在地上。我麻木地站起身来,没有等舟,独自走出了法院。
我打了一辆车来到宾中公墓,愿就埋在这里,这是蒙告诉我的。踱到愿的墓碑前,望着这块不会说话僵硬的石头,我很想挤出一滴眼泪来,但是我没有做到,尽了力也没有。我轻轻抚摸着石头上愿的照片,没有温度。
墓碑下堆满了鲜花,鲜花丛中有一朵蒲公英。它和其它的花不同,它还有着生命,茎还连着根树立在泥土里,在坚硬的水泥中。风拂过我的头发,随着蒲公英的花瓣在空气中飞舞。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对为愿买来的手表,将它们放在刚刚失去生命又再次去寻找新的开始的蒲公英花秆旁边。两块手表的秒针毫无偏差地转动着,就像我购买它们时所希望的。那时我打算告诉愿,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只要抬起手看看手表,就知道我们在同一条时间线上,我们的步伐是一致的,你在几分几秒想我的同时,我就在几分几秒想你。
在愿的墓前,我站到了落日,腿脚已经失去了知觉,我还是利用它们离开了公墓,离开了这座城市唯一能见到落日的地方。
从超市出来,我提了一袋啤酒,伴着天边散去的云翳,来到第一次吻愿的竹林。我走到我们一起坐过那张凳子前,四周的竹子上挂满了还未凋谢的玫瑰,每一棵下面都围满了白色的蜡烛。拿出火机,我点燃了所有的蜡烛,风声伴着虫吟,烛火在我的眼睛里飘忽不定,发出悲伤的光。把啤酒放在了凳子上。我费力地敲开一瓶,白色的泡沫涌出瓶口滴落在我的手背上。那时我在这里对她说,等我们分开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带着啤酒来这里寻醉。我说话的语气很认真,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的严肃。她说,除非你变,不然你不会失去我。我对她从未改变过,但我还是失去了她,因为那晚的夜空有猎夫座。她在猎夫座下对我说,宁愿我出车祸死,你也不会。
我不知道现在的状态算不算是喝醉,我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在对我微笑,她用英文给我说了一些话,她的第一句话是:我是圣母玛利亚。原来蒙告诉我要见到圣母玛利亚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吸毒吸到产生被毒吸的感觉;另一种是到欧洲随便哪个国家找个基督教堂自刎。我问他那样不是应该见到的是耶稣吗。他说那就看你的运气了。现在我验证了第三种见到她的方法,喝酒也可以见到她。圣母述说着愿和母亲的事,说她们已经上天堂了你不用担心。每当她提到母亲的名字时她都显得结结巴巴的,因为母亲没有英文名字,而她很明显还没来得及学习中文。我问她们不是应该去见阎罗王吗,怎么会在您老人家那里。她说现在全球一体化,见谁都无所谓。整个过程她一直在微笑,并且笑的幅度始终统一,我怀疑她是颜面神经失调。她走后,我躺在凳子上,心想我终于实现了我对愿的承诺,我在这失意的竹林里,喝醉了。
一个月后,我在家中,电话铃响起,我第一次拿起了话筒。
"茧吗?我是饭高。"
"听得出来,我今天就去上班。"
"如果你还没有恢复,就不急,我给你打电话不是催你来上班的,而是以朋友的身份问问你的近况。"
"我已经没事了,时间已帮我抚平了一切。"
"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不用含糊我,我希望见到你来公司的时候有着饱满的精神和激情。"
"我真的没事了,我马上就出门。"
"是吗,好吧,我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你的作品获奖了。"
"这个我早就预料到了,没有你参赛我的东西就没有对手了。"
"哈哈,看来你果然是恢复了,那一会在公司见了。"
推开设计部办公室的门,饭高依然是那副庸懒的模样,躺在靠椅上抽着烟,一支手转着笔,微睁着眼睛望着显示器的荧光屏。
"真不知道李总是怎么容忍你这副工作的模样。"一个多月来我第一次露出笑容。
"就是因为李总能容忍,所以我才会来他这里帮他,"饭高放下笔站起身来,"本来我还以为你会瘦很多,看来你还是没变啊。"
"你觉得我还能够瘦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再瘦就可以涂黑冒充非洲难民了。"
"对了,半个月前是广告节的颁奖典礼,我看你心情不太好,就没有给你说,代你领了奖,"饭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装饰得还不错的盒子,"奖状奖品奖金都在里面,你收好。"
我接过盒子,掂量了一下,"挺有分量的嘛。"
"我已经给李总说了关于你升职为创意总监的事,李总同意了,你以后就和我平起平坐了,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出来。"
"多谢你的提携了。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我来公司不到四个月,我有什么资格做创意总监,底下的人不会议论吗?"
"他们议论是他们的事。我认为能力是不分资历的,重要的位置当然由能者当之。"
"但这好像不太符合中国国情啊。中国人的传统不是讲究一个经验和辈分吗?"
"当初你进公司的时候我还挺欣赏你敢以一个小职员的身份顶撞我,没想到你真到了节骨眼上就开始逼逼歪歪,我就是不喜欢他们那一套,你行你就上,不行就滚,没有什么经验和关系可讲的。"
"不好意思,我只是问一下,我在国内呆久了,看惯了那些所谓的越老越权威,自然就不免有些疑问。哈,以后你可有得受的了。"
下班后,我先给舟去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没事了刚刚下班叫他通知蒙和浅我今天晚上会去"极端"找他们。这一席话我一气呵成,中间没有停顿一个字,以致舟还没接上话我就把电话挂了。估计他会认为我这些天在家里可能做了一些诸如用头撞电视或用电视砸头的事来。然后我来到饭高的办公室,"今天晚上我要去见我以前的朋友们,就是那次在飞机场你见到的那几个,你一起吧。"
饭高低下头想了一下,说:"好吧。"
我们坐在离公司很近的一家餐厅吃晚餐。我环顾四周,对饭高说:"我从前和愿在这里吃过一次饭,她说她很喜欢这里咖喱鸡饭。"
"是吗?那我一定要点一份尝尝了。"饭高享受地听着店里放的轻音乐,仰在沙发上看着我。
"我还和她提起过你。"
"哦?说我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说你是一个另类得边缘的人,藐视一切规则和常理,和我很像。"我望着窗外。
"正因为我们相像,我今天才会和你坐在一起吃饭。"饭高顺着我的视线往窗外望去,"你在看什么?"
"看那边的那个垃圾桶,我曾经在那里扔过一次烟头,没有扔在垃圾筒里,扔在了它旁边的地上。"
"那又怎么样?"饭高转过头好奇地问我。
"我扔烟头的时候和愿牵着手,烟头掉在地上后愿甩开了我的手,拣起了烟头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一晚上没有和我说话。"我仍然看着垃圾桶,"我很郁闷,第二天问她为什么,她说城市里就是因为我这种没有环soudu.org保意识的人太多了,所以我们的地球母亲污重。我说这关我什么事,结果她一个星期没有和我说话。"
"她还真可爱。"饭高露出了微笑。
"她确实可爱。"我饮了一口放在餐桌上的冰水,"可惜我再也看不见她可爱的模样了。"
"茧,想开点,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要总是活在回忆中。"饭高凝视着我的脸。
"我知道,不过人不可能没有回忆,这个玩意真不是好东西,你想记住的它不让你记住,你不想记住的它偏让你记住。我有时真不想活在回忆中,我想死在回忆中。"冰水顺着我的喉管流入我的胃中,冲淡了我的胃液,却没有冲淡我的回忆。
用完晚餐,我坐着饭高的车来到了"极端",吧台前的老位置上坐着那些我仍然熟悉的人。
"你终于来了,这么多天不见,我们都以为你挂了呢。实在是太可惜了。"舟和蒙同时站起身来。
"不是给你们说过吗,就算你们挂了我也不会挂的。"我踏着熟悉的地板来到他们的面前,"这个是饭高,以前见过的。"
"见过见过,"蒙伸了一只手出来,"我叫做蒙,这是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名字。"
"当然记得,"饭高也伸出手,握住蒙的手,"我还知道你是这里的DJ,高收入人群啊。"
"哪里,哪里,我的这点工资还不够阁下做一个设计出来提成的一半呢。"蒙微笑着给我使了一个眼神。"是不是啊,茧。"
"你们觉得客套有意思吗?"我爬上高脚椅。
"你没有事了吧?"蒙放下手问我。
"没事了,你看我有为哪个女人有事过吗?"我拿过舟的酒一饮而尽。
"你还在怪我吗?"舟有些忐忑地看了我一眼。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我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那时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女人会突然在后面抱住我,要不是她发神经,愿也不会......"
"也不是她的错,"我将瓶里的酒喝掉了一半,擦了擦嘴,"是我的错,那天我不应该在车上和她发短信,不应该叫她到马路对面等我。"
"茧,少喝点。"饭高将手搭在我的肩上,"你喝醉了没有人送你回去的。"
我放下了酒瓶,自言自语道:"是啊,现在确实没有人能忍受我发酒疯的样子了。"
"你们几个就少说两句吧。"浅开口对舟说。
我跳下高脚椅,对蒙说:"弄几首舞曲来听。"然后拉着饭高说:"我们去跳舞。"
由于还没有到开场时间,舞池中没有一个人,格外空旷。蒙调整好机器后,撕裂的电子乐充斥了酒精烟草混合的空气。我闭上眼睛在眩目的灯光中毫无规律地扭动自己的身体,没有在乎旁边人的眼光。对于此时的我来说,只有在灯光中扭曲身体在音乐中扭曲灵魂才能将一个月来所积蓄的伤感和绝望蒸发在空气中,冲淡我曾经引以为豪的记忆力。
舟和幼欣正在吧台上玩筛盅,我坐到舟的旁边,"给我支烟。"我拍拍舟。
"怎么不跳了?"舟把桌上的烟推给我。
"跳累了,"我接过舟的火机,点燃烟,"他妈全身是汗。"
"好久没看到你了,"幼欣托着下巴看着我,"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啊?"
"也没什么,家里出了点事。"我将过滤嘴含在嘴里用力地吸了一口,"我来和你玩一把。"
我拿起装了筛子的筛盅,在空中来回摇了几圈,"五颗六。"我没有看筛子的点数。
"你玩盲筛啊,"幼欣看了看筛子,"开了吧。"她打开我的筛盅,"你输了。"然后打开自己的。
我拿起面前的酒杯,饮至杯底。"再来,"我拿起筛盅又摇了起来。
这晚我一把也没有赢,喝光了一打啤酒,但是头丝毫没有眩晕的感觉。我想大概是我这段时间在家里把酒量给练出来了。我这一个月的饮食结构是这样:每天两餐饭,一打啤酒(瓶装),一滴纯净水未进。喝空的啤酒瓶全部卖给了小贩,讨价还价后得了四百块钱。
"我先走了,"我放下了最后一瓶啤酒对舟说,"帮我给蒙和饭高说一声,我还有点事。"
"明天有个地下HIP-HOP的比赛,你去不去?"舟问我。
"你们去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吧,"我向幼欣挥了挥手,"再见。"
十一点五十,离楼下那家超市打烊还有十分钟。我走进店里,几个店员正在点货,/。来到酒类的柜台前,"又来买酒啊?"一个年轻的店员微笑着问我。"是啊。"我向她友好地点了点头。"我看你这一个月来每天啤酒都是一打一打地买,你朋友来你家开Party啊?"店员好奇地问。"没有,我一个人喝。"我装了一篮子百威。"一个人喝?你还真够强的。"店员有些惊奇。我没有再搭理她,拎着装满啤酒的袋子出了超市。
灰暗的云翳挡着了所有的星星,独独露出一轮钩型的月亮。小时侯,我十分羡慕美国阿波罗十一号上的宇航员,因为他们登上了月球。这意味着,他们能够见到嫦娥。那时我身边的朋友和我怀着同样的憧憬,立志以后要到美国去当一名科学家,然后发明阿波罗十二号,这样就可以到月球上去。不过我们的梦想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他们想的是到月球去捉几只兔子,回到地球后就可以向朋友炫耀。而我想的是把嫦娥给捉回来做我老婆,厌烦后就送她去不明生物研究中心做研究。后来我看了三级片后又改变了主意,觉得做研究没有什么前途,还不如把她卖去拍三级片,这样我就可以赚到一笔资金,继续发明出阿波罗十三号。
我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怀念着小时侯伟大的梦想,不由笑出声来。"喂,你过来一下。"一个女人的声音串入我的耳中。我停止了笑声,向声音的传出的/方向望去,一个有着曼妙身材留着男人头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人或鬼坐在电话亭旁。
我向四周望了望,好像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生物。"不要看了,就是你,拿着啤酒笑得很大声的那个。"那个生物向我挥了挥手。
我觉得这么晚了竟然有一个辩不清模样的东西叫我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于是怀着人类特有的好奇心走到了她身旁,"什么事?"
"我的酒喝完了,拿点酒给我喝。"生物抬起头来,我才看清楚她的面貌,一个很清秀的女孩,旁边堆满了啤酒罐子。
"我干嘛把我的酒给你,我他妈又不认识你。"我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里有一丝快感。
"那你就坐下来陪我喝,我真的需要酒,算我求你了。"女孩拉着我的裤脚。
我看了看手表,对她说:"现在太晚了,我看你还是赶快回家吧。"我转过身。
"求你了,"女孩仍然拉着我的裤脚不放,"没有酒我会死的。你就忍心让一个清纯可爱的女孩三更半夜的独自躺在街头吗,万一遇见了坏人怎么办?"
"你就知道我不是坏人?"我回过头来。
"你是坏人我也认了,至少你有酒。"女孩的脸上挂着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如果你不愿在这喝,就去你家喝,反正我今天晚上是不回家了。"
"我家岂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这个我不管,今天我是跟定你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好吧好吧,算我倒霉,那走吧。"我感到不可思议。
"等等,你扶我一下,我起不来了。"女孩大叫。
我无奈地伸出一只手,触碰到她嫩滑的掌心时,一种莫可名状的温暖涌上我的心头。
女孩站起身来,双手抱住我的手,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心竟然颤抖起来,像拳击手训练时用的小型沙袋。"你家有多远啊?"她嘴巴里的酒气散入我的鼻中,我皱了皱眉将脸转到了另一边,"没多远,就在前面。"
扶着她来到楼下,那个中年的老太婆管理员盯着我和女孩,"这么晚才回来啊?"
"我每天都回来得很晚啊。"我无精打采地回了她一句。
"这位好像不是你原来的那个女朋友吧,分手了?现在年轻人啊,感情变得真快,想我们那个年代......"
"这个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打断了她的话,扶着女孩进了电梯。
"你有女朋友吗?"电梯里,女孩靠在我的肩上问我。
"有啊。"我没有看她。
"她在你家里吗?"
"不在。"我面无表情地说。
"怪不得你敢带我回家啊,"女孩仰起头看了看电梯里的摄相机,用手拉了拉我的衣袖,"你说刚才的那个女人现在是不是在下面监视我们。"
"我怎么知道?"我也抬起头望着摄相机。
"她肯定在想,你趁着你女朋友出去就带别的女人回家过夜,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孩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不要动手动脚的,"我抓住她的手。突然,她的另一只手抱住了我的头,嘴唇紧紧贴在我的嘴唇上。
"你干嘛?"我推开了她。
女孩后退几步,靠在墙上,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我,"我想让她见识见识现代男女的生活方式。"
电梯门打开,我转过头走了出去,"不要无聊,到了。"
女孩急忙跑出电梯,跟着我进了我家。
"房间有点乱,你随便吧。"我打开灯关上门。
"岂止一点乱,老婆不在你就这副德性啊。"女孩脱下鞋,睁大眼睛四处打量。
"我哪副德性关你什么事?"我提着酒倒在沙发上,"你不是要喝酒吗?"我拿出一瓶酒扔给她。
"不过你家要是收拾一下,应该还是蛮不错的。"女孩咬开啤酒盖,一口气喝下半瓶。"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不用告诉你吧。"我也拿起一瓶放在嘴边。
"总要给个称呼吧,我不可能叫你‘那个谁‘吧。"女孩用手擦干嘴上的酒,很享受的样子。
"茧。"我猛灌了一口酒。
"你的名字还真怪,不过我的名字也很怪。"女孩又喝了口酒,"我叫锁儿。"
第二口,我手中酒的水平线到了瓶底,"这么晚了你干嘛一个人坐在电话亭旁边喝酒啊?"
"心里面不舒服又不想和人说话,就一个人喝咯。"锁儿起身又拿了一瓶酒。
"那干嘛和我说话?"我放下手中的酒瓶。
"不是给你说了吗,我的酒喝完了,超市又关门了,正好见你提着酒经过,就只好委屈一下向你开口咯。"
锁儿喝酒的方式很恐怖,喝酒的样子很魅惑,我不由自主地盯着她,额头滑落一滴汗。这滴汗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是我对她拿着瓶子就吹的方式感到汗颜,/;第二层是我本性里的某些东西被她的样子撩了起来。
"你干嘛盯着我看啊?"锁儿放下酒瓶后我才借着灯光真正看清楚了她的脸,不知几层眼皮的大大眼睛,涂着淡淡的眼影,直挺的鼻梁尖尖的鼻头,微厚的嘴唇,左下角有一颗若隐若现的朱砂,红得鲜艳欲滴的脸颊,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看过哪个女人像你这样喝酒的。"我不自然地转过脸。
"就没看别的吗?"锁儿爬到我的身边挽住我的手。
"你劝你不要这样,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会忍不住的。"我的心情就像那个什么来着,就是一头小鹿干嘛的那个比喻。
"我不怕,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处女了。"锁儿的手不规矩地摸着我的大腿内侧。
"你很喜欢摸男人啊?"我按住她的手。
"难道只许你们男人摸我们,不许我们摸你们啊?"锁儿在我的耳边吹着气。
"书上不是说你们很喜欢男人摸吗?只有有充足的爱抚你们才会在后面的过程中体验快感么?"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下面的兄弟激烈地思考起来。
锁儿的手从我的手中抽了出来,搂住我的脖子,将头埋在我的肩膀上低声抽泣起来。
"你怎么了?"我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也不要说,"锁儿的声音变得琐碎,"求求你让我哭一会儿。"
接下来的十分钟,我们相拥在沉默中,在沉默中相拥哭泣。陌生的隔阂在沉默的哭泣中被压成了一张白纸,沉没在泪水中。我感到我怀中的这个女人已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不可失去。当泪水似乎要夺眶而出时,我看到了愿,松开了在锁儿背上的手。
彻底地平静下来,我发现我肩部T恤的袖子已经被锁儿的泪水打湿。我耸了耸肩,锁儿一动不动。"你怎么了?"我抬起手拍了拍锁儿的头,毫无反应。"不会是酒精中毒挂了吧?"我紧张起来。于是我丰富的想象力开始蠢蠢欲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个和我毫无瓜葛陌生的女人在我家中突然暴毙,衣衫不整,然后明天报纸头条的标题就是"灭绝人性!衣冠楚楚的广告业白领诱拐奸杀醉于街头的青年女子",旁边附着我大幅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我用手遮着脸,一副罪孽深重的样子。法庭上那个楼下当管理员的老太婆正气凛然地指着我说就是他,我确定。我所有的朋友都用蔑视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愿才过逝多久啊。"然后我就直接被送去刑场枪毙,各种千奇百怪的人幸灾乐祸地说这样的人就应该是这样的下场......我的汗水和锁儿的泪水混在一起,肩头更加地冰冷,看来我只有趁着天4还未亮之前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把锁儿的尸体给埋了。首先地点定在郊外的一片树林里,那里确实少有人去。之后铲子之类杀人埋尸必备的工具当然要带上,还好家里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整个过程中不能留下任何线索,小心驶得万年船。可惜整个计划有一个不足之处,即今天晚上天气晴朗,没有刮风下雨打雷闪电什么的,这种环境让我觉得没有埋尸的气氛。因为电视上和我有相同境遇的坏人都处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环境里。算了,老天不作美也没办法,我鼓起勇气将锁儿放到一旁,轻手轻脚地踱到厨房,从橱柜里找出一个尘封已久的麻袋,拿着麻袋来到锁儿身旁,我轻轻抱起她,冷汗直流。锁儿的尸体在我的怀抱中吐出一个感叹词,我的汗滴落在地上,呼吸停止,身体定格在空气中。"是幻觉。"我告诉自己。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移动手臂,锁儿的手突然抬起搭在我的肩上,我大惊,手一松,锁儿掉在地板上。"哎哟,"锁儿大叫起来,"我在哪里?你想干嘛。"
"原来是睡着了,"我暗暗松了口气。"你在我家啊,你刚才喝多睡着了,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我伸手擦了擦额前的汗水。
"哦,我想起来了。那你干嘛抱起我又把我扔在地上?"锁儿摸着脑袋说。
"我是想把你抱回房去睡,没想到你这么重我一滑手你就掉下去了。"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这个是什么?"锁儿拿起地上的麻袋。
"啊,啊,是这样的,我怕你着凉,房里的被子又洗了,一时想不到拿什么给你盖,只好拿这个给你盖了。"我转过脸,汗水又流了下来。
"是吗?你不会是想玩什么变态的游戏吧?"锁儿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会?你看我的样子就不是那种人嘛,"我赶紧走进房间,"我又想起来了,被子没有洗,我给你整理一下,今天你就睡我的房吧,我睡另一间。"
"怎么?我们不一起睡吗?"锁儿站起身来,跟着我来到我的房间。
"我们又不是很熟,为什么要一起睡?"我终于恢复了平静。
"我想有个男人睡在旁边。"锁儿坐在我的床上,拿起我床头的老鼠玩偶,"你还喜欢这个啊。"
"可以吗?不过我已经没有套子了,而且现在超市关门了。"我从她手中夺过老鼠,"这个东西陪我一起长大的。"
"你不要搞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和你那个,我说的一起睡只是睡在一起,除了睡觉什么也没有。"锁儿满足地躺在我的床上。
"那就好,还不知道你身上有没什么稀奇古怪的病呢。"我吐了口气。
"你才有病呢。"锁儿在我的眼前脱去了外衣,然后盖上了被子。
"上下都是粉红色的,"我又吸了一口气,"你晚上可不要勾引我啊,我定力很差的。"
"正好练一下你的定力。"锁儿向我伸了伸舌头。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拥有如此的定力,锁儿躺在我的胸口一夜,我却没有做出任何冒犯她的事情来,甚至连她的手都没有碰一下。也许是我前些天看了一本关于禅学的书。上面说,禅即有,禅即无,可有可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