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也明白这层关系,对糜芳的作为也都心知肚明,但糜夫人刚刚去世,他也不能马上对她的兄弟不义,只能暂且忍着。
只是,对于糜竺和孙乾这两个明事理、察虚实的人,他却也相当看重。对他们的进言,也是多所采纳。
所以,如果没有诸葛亮的进言在先,并且刘备也极有明断,姚远很有可能被害。
今天他们见姚远之宠过于往昔,当然心里面不舒服。
他们清楚,对于荆州一派的领袖――诸葛亮,一时没有人能够动摇。因为他在刘备心目中早就被尊为姜子牙一流的人物了,不但是府中谋主,更被刘备授以总理内政的重任,又兼诸葛亮此人心机颇深,政治手腕老练,想要在近期内扳倒他,是绝不可能的事。但想办法削弱一下他的羽翼还是可以考虑的。
不幸得很,姚远正是被元从派认定的诸葛亮羽翼,而且还是羽翼未丰的那个最嫩的羽翼。不削你削谁?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反驳――尤其是孙乾的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正是刘备心中担忧的地方。
姚远知道自己必须拿出来点真本领,才能说服刘备,于是坦然道:“曹军虽众,然远来疲敝,我军虽寡,已休养多时,以逸待劳,其利一也;曹军以中原之众舍鞍马,杖舟楫,临江决战,是舍长取短,我多为惯战水军,以已之长攻彼之短,其利二也;曹军北来,不习水土,多生疾病,我军多为土人,无水土之忧,其利三也;曹军以荆州降军为水军主力,军心不稳,各存狐疑,我军上下一心,全力赴敌,其利四也。有此四利,又得江东强援,故胜之可期。”
姚远“四利”之说,虽在赤壁战后被人传为佳话。但在当时,却没有多少人能够理解。
起码孙乾等人心里就想:这“四利”虽看似极有道理,可是再怎么说,人家曹军也是八十万啊,那可是投鞭足能断江的一支大军!一人吐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
想归想,但却不能这么说,因为主公不喜欢听泄气的话。
孙乾正待开口,却见那边厢糜竺站了起来,向刘备躬身施礼道:“属下以为,德兴所言,甚是有理,曹军虽势大,大胜之后,却最易骄纵,必定有隙可乘。如江东军约期而至,两军同力,战胜曹军极有可能。”
糜竺这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孙乾吃惊于糜竺竟然在关键时候反戈一击,符合了姚远,须知,在这个没有诸葛亮撑腰的时候,是遏制甚至打击姚远的最好时机,一旦孔明回来,再想诘难姚远,就得先过孔明这一关。
糜芳也暗暗埋怨自己的这位兄长,心想,我这哥哥是不是鬼迷心窍了。
而刘备心中虽然暗赞糜竺识大体,却也想听听他下面怎么说,于是不动声色地把脸转向了糜竺。
糜竺见主公不置可否,想了一想,又接着道:“属下以为,战胜曹军的根本所在,就是与江东联合作战。主公前日刚与江东定约,协同抗曹,应该让江东看出我有足够的诚意。目下兵力本就吃紧,若仍将一军放置铁山这等没要紧处,江东知道,是何看法?望主公明察。”
只这一席话,就看出了元从一派诸人的优劣高低。
元从派的初衷本就是阻止姚远再立新功,壮大荆州派的实力。说那些胜啊败啊的东西全是扯淡!因为大家都明白,在此之前,姚远最大的兵权也就是率领二百人的部队,此次他一张口就要三千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成功,就一跃而成为刘备军中仅次于关羽和张飞的第三号人物,使荆州一派没有兵权的困境大大改观。而兵权,是元从派最后也最不愿放弃的领地!
所以,此次只要能阻止姚远带兵,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其他那些枝枝节节,都可忽略不计。在这点上,糜芳说话漫无边际,叉到了胜败之争,就连孙乾,也是只说不能分兵,舍本逐末,只有糜竺才从大局入手,抓住了重点,一下子把问题上升到了破坏孙刘联军的高度。这个谋略,只怕在场的元从诸人无出其右。
姚远听到这话,心中大吃一惊。他吃惊的不是糜竺的谋略过人,而是自己实在小看了他。一直以来,姚远总隐隐将孙乾看作元从一派的智囊,从来也没过多地在意过这个看似面貌和善、谨言慎行的糜竺糜子仲,直到今天才发现,他才是整个元从一派的幕后智囊。
姚远强忍着伤口的疼痛,谢绝了魏、薜二人的扶持,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踱到厅堂的中间,向刘备躬身施了一礼,缓缓道:“当阳一战,玄甲铁军,三百余骑,英勇作战,慷慨赴死,无一人回顾!烈士英魂犹在,但却因军旗蒙尘而无所归!若能早日重建玄甲铁军,也能告慰烈士在天英灵。”
说到这里,他又向刘备告罪道:“请恕属下直言,若无子龙将军率勇士们几次冲突敌阵,扼住曹军锋芒,非但我军不能够安然而退,即便小主人也会遭受困顿,安危不明。玄甲铁骑之威力,诸君也都曾亲见。今曹军之所以能横扫天下,所仗者无非铁骑犀利而已。主公乃汉室苗裔,仁义著于四海,安能屈屈伏身于他人之下?其势必扫荡凶顽,光复汉室。若没有铁骑相助,如何与曹操辈相抗衡?而要重建玄甲铁骑建制,就必须加快铁矿开发、铁器制造。因此,占据冶铁基地,虽看似小事,却是今后整军根本,若失此根本,即便赤壁战胜,也不易守住胜果。”
说完此话,他又一次躬身谢罪,慢慢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心想,常言道:官场如战场。以今日之事来看,倒还不如到战场上厮杀痛快,心里面这个累啊。
对于姚远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全场顿时无言。不为别的,就冲姚远把小主人阿斗搬了出来,别人也不敢说“不”。
刘备见争论自动平息了下来,知道该自己下结论了。
其实自当阳战后他对姚远的看法就有了很大的转变,知道他善于料事,能够根据客观形势作出正确的判断,并且总是能比别人多想两步,也就是对以后的事看得很准(都是史书上记载的,不准才怪。)虽然对于能否战胜曹操自己心里面也是没底,但听姚远这一分析,似乎也很有道理。而且,如果真的战胜曹操了,形势确实会像姚远说的那样,三方共有荆州,已方必须有一铁矿才能维持军队发展,以抗衡另外两家。但是,糜竺、孙乾等人说的也很有道理,一是兵力确实吃紧,二是更要顾及江东孙权等人的想法。他权衡再三,决定还是要保住长远利益。
于是他对姚远温言道:“军情紧急,三千人恐一时不及调拨,孤遣魏延先率两千人去保护铁矿,待德兴伤好后,即率其余人众续发,就彼扩建铁场,以为久计。”
姚远听刘备已经应允,心里面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本来也没想着能真给三千人,两千人已是出乎意料。他又怕夜长梦多,忙道:“纤芥之创,现已无妨,属下即可随军出发。”
元从诸人见事情已无法逆转,就想着退而求其次,阻止姚远随军。<_4460.htmbr/>
还是孙乾嘴快,忙道:“德兴伤重,于路颠颇不便,且大战在即,主公还有许多事需要与大家商议,最好是等晚些时候,伤势痊愈了再去。”
魏延在旁边已经观察多时,虽然他是武人,却也看出了来个大略。
他见状马上进言道:“主公请恕末将擅越。铁山之事,若无姚大人打理,末将等实无此能力,还请主公恩准姚大人同行。末将等敢保证,绝不会使姚大人再有一点闪失。”
刘备举手制止了孙乾等人的争辩,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就从骁骑亲军中抽出一百骑来,作为德兴的中军护卫吧。”
孙乾等人脸色大变,因为这是从没有过的荣耀。
而姚远则是大惊失色,忙推辞道:“骁骑亲军实是主公宿卫之军,责任重大,不宜常出在外;且姚远我乃是一臣子,以臣之身而用君之仪仗,小则逾矩,大则枉上。主公之宠,远感恩不尽,亲军护卫,实不敢当。”
刘备不从,强之,姚远辞之者三,至于流涕。
糜竺道:“既德兴不愿受之,主公不如遣别军为之护卫。”
他这是看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只能作作好人,替主公找个台阶下来。
刘备唤薜丰近前道:“文郁,你所部一百骁骑自今日起不再是亲军编制。专为德兴护卫中军,勿使其横受当阳之害。”
薜丰听令退下。
姚远再拜道:“主公之恩,远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临行,姚远再言于刘备道:“远此去定要为主公煅炼出一批良器利刃,望主公宽心。曹军不必担忧,吾料于十一月底前必破之。”
姚远说这话一是要宽刘备的心,二也是想让刘备坚持住,不要动不动就调这支部队回来。
但是,在强大的压力面前,刘备最终还是没能够坚持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