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姚远在樊城街头闲逛的时候就见过此人。当时只见他当街行走,架起胳膊,两肩及胳膊上都落满了鸽子,甚至头上也站立一只,那些鸽子或梳理羽毛,或抖擞身体,或“咕咕”鸣叫,如在巢中一般悠闲自得。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人身上虽落满鸽子,却没有一点鸽屎。干干净净的长衫,潇潇洒洒的姿态,旁若无人,自行其是。只见他一路走过,soudu.org街两边凡养鸽的人家一律称呼其为“侯爷”,有的跟在后面请教,有的则以崇敬的目光送他走远。
姚远受命筹建“飞奴军”时就想到了这个人,于是打听清楚路径,与魏延一起登门造访。
那人姓侯,名一凡,字子明,据说是樊城众多养鸽人的“祖师”,性格怪僻,少与人来往,住在城中一处破败的院落里,其祖上曾做过大官,到他这代早就败落了,他本人又爱养鸽,所谓“玩物丧志”,不几年,家产一空,只余下了祖上的这一座大院。
姚远进门的时候,侯一凡正蹲在院子里用一口大盆搅拌什么东西,黄乎乎的,散发出一种怪味。他光着上身,汗水从身上滴滴滚落,砸在地上、落进盆里。一群足有几百只的鸽子在院子里觅食,“咕咕咕”地叫着,见有生人来,便“唰”地一声飞起一片。
魏延见状正要招呼,姚远举手止住了他,请他带领兵士们到门外等候。见旁边有一块菜板、一把菜刀、一堆嫩草,姚远拿起刀,切起草来,刚切了几下,只听侯一凡头也不回地说道:“大人还是歇着吧,恐污了你的手,而且这草也不是这个切法。”
姚远不怒反笑,诚恳地说:“在下确实是门外汉,实是想请教侯爷则个。”
侯一凡道:“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在下不愿结交贵人。另外,请大人直呼贱名即可, ‘爷’字可不敢当。”
姚远心想,这人确实够怪的,比传说中的还要怪。有心要再套套近乎,恐受其辱,想要离开吧,又舍不得,寻思一番,无计可施,竟呆立在院中。
这侯一凡只当姚远是空气一般,自顾忙着切草、拌食、喂鸽子。
呆立半晌,姚远也渐渐地看出来了点门道,他见侯一凡切草时掐头去尾,只留下中间一段,剁成碎末倒进盆里,与那黄乎乎的东西搅拌在一起,然后把盆中拌好的饲料用手捻成一粒粒黄豆大小的丸状物,再喂给鸽子。
看清楚后,姚远便主动给侯一凡打起了下手,或切草,或搅拌,或捻丸,不一时便熟练起来,到最后偶尔也得到了侯一凡赞许的眼神。
姚远知道,这世上但凡有点才能的人都有些傲气,想成大事就得屈身下士,刘备都对孔明三顾茅庐,更何况我区区一个姚远?
看看天近午时,姚远也在侯一凡这儿干了半天的活,其间魏延曾进来过几次,都被姚远赶走了。这时,侯一凡忽然开口道:“难得大人屈尊枉就,如看上哪只鸽子,一凡就奉送了,也不让大人白跑一趟。”
姚远道:“在下实不是想求先生鸽子,只是想请先生一起报效军前,保国安民,救民水火。”
侯一凡道:“大人是想用鸽子传递军情吧。”
一句话把姚远吓得呆若木鸡,心想,前天堂中刚定的机密事,今天就泄密了?冲动之下,就想唤魏延进来拿人。但仔细想了想,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满脸堆起笑容,近前抱拳道:“不知侯兄从何而知?”为了套出话来,他已经拉起近乎,主动称呼侯一凡为“兄”了。
侯一凡淡淡一笑:“这有何难?鸽子能通家信,为何不能通军情?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不愿言明而已。”
姚远问道:“侯兄却是为何不愿言明?”
侯一凡不答,继续忙自己的事。
姚远真有些沮丧了,想自己陪上一萝筐的好话,搭上一天的时间,低声下气,人家连一句话都不和你说,刘备请诸葛亮也没这么伤自尊啊。于是转身就想一走了之。
这时,只见侯一凡转过身来,手里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对姚远道:“大人如不嫌弃,在下就以这只‘玉兔’奉送吧,这可是鸽中珍品啊。”
姚远拿过鸽子,一扬手,放飞天空,顿足道:“国家有垒卵之祸,百姓有倒悬之苦,先生却仍然玩物丧志,难道你没听说过‘破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句话么?一旦曹操大军杀到,将玉石俱焚,先生还能奢望悠然自得地赏玩鸽子?!”
说完转身就走。
侯一凡哈哈大笑,道:“大人请留步,一凡冒犯,请至堂中序话。”
姚远慢慢转过身来,心里面暗暗为自己的激将法得意,但脸上却是纹丝不露,仍是微有怒意。
侯一凡恭恭敬敬地把姚远让进堂中,二人共语半天的时间,魏延等人一直在院中等候,听见堂中不时传出笑声,知道二人相谈甚欢。
等到二人携手走出堂外,姚远笑着对魏延道:“请魏将军着人即刻将侯府整理出来,今后我们的‘飞奴军’就驻扎此处了!”
自打来到樊城后,姚远就一直跟诸葛亮住在一起,看看“飞奴军”驻地修茸完毕,姚远就想搬到驻地去住。一者工作起来方便,二者也能避免不少嫌疑,因为虽然没有人说,但从很多人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们认为姚远之所以迅速窜红,并不是靠自己的能力,而主要是沾了诸葛亮的光。并且,诸葛亮作为刘备集团的主谋,姚远作为当前最受重用的新人,两人关系太近也会给人以互相串通的嫌疑,即使刘备没有这层想法,也不能授人以柄。
当姚远委婉地把自己这个想法说出来的时候,诸葛亮也非常赞成,临搬家时把他叫过去说:“德兴,虽然主公现在对你十分器重,但你毕竟年少,做事千万谨慎,万不可急于求成,现在主公基业尚未打牢,正值用人之际,可出不得半点差错。你且好自为之。”
姚远心中千言,又不便说,再拜道:“姚远视先生如师,实望日日得聆先生教诲,今日离开先生,心中实在不甘啊。”言毕泪如泉涌。
其实姚远知道,这一出去,再要像以前那样事事请教诸葛亮,恐怕是绝不能够了,且不说要避人耳目,诸葛亮本人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他与亲兄诸葛瑾见面尚且“但语公事,退无私言。”何况姚远?念及于此,便更加难过。
诸葛亮道:“德兴不必悲伤,如有私事不决,我理应尽兄长之责;如有公事不决,在堂中公议即可,只要你秉心为公,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姚远擦干眼泪,正想拜别诸葛亮,忽然想起一事:“听说先生不日将随主公至襄阳,可有此事?”
诸葛亮道:“正有此事,不知德兴有何高见?”
姚远道:“我认为,说服刘荆州之事并不难,但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先生斟酌一下。听说之前大公子刘琦曾求教先生自救之计,被先生拒绝了,想必是‘疏不间亲’之意。”
见诸葛亮点头,姚远又道:“曹操南下指日可待,然而刘荆州却迟迟定不下储子,且又内政失和,久后必致内乱。以一内乱之荆州对抗中原虎狼之众,胜负当是意料之中的。曹军若来,我军首当其冲,不可不预留退步。大公子一向佩服主公,又素来敬重先生,如再问计于先生,我意不如将计就计,劝大公子外出,留此一枝生力军以为后备,岂不妙哉?”
诸葛亮笑言:“此计是德兴自已想出来的么?”
姚远闻言一愣,马上知道诸葛亮是认可了自己的计策,或许只是没想到自己能想得这么长远,忙躬身道:“正是我自己想到的,但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诸葛亮笑道:“我正有此意,只是尚在琢磨劝公子去何处为好。”
姚远道:“江陵乃荆州重镇,极有军备粮草,为上上之选,然蔡、蒯等人素来忌惮大公子,绝对不想派他去这样重要的地方,而且江陵现已有大将守把,临战换将,必为刘荆州所不取_4460.htm。江夏富饶,水军犀利,而且东连吴、越,西接洞、泽,南通湘、桂,北拒豫、扬,若能占据此处观南北相争,南军胜则我可以进取江淮,若一旦失败也可退保江南。而且此地与孙权连接极便,若两家互为首尾,则大事不难定也。我意不如让大公子却江夏镇守为好。”
诸葛亮听得入了神,连羽扇也忘了摇动,他眉头紧锁,思考了一会才开口道:“德兴之言甚善,然而江夏太守黄祖为刘荆州至交,今若无缘无故以大公子代替,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姚远笑道:“黄祖老迈昏悖,贪财无德,连年被江东孙氏攻伐,疲惫不堪,不久必定败死于孙权之手。先生此去,可不告诉大公子什么地方可去,等日后黄祖落败,那时提出,刘荆州必定允许。”
诸葛亮笑道:“德兴言之有理,然而你怎会知道大公子此次还会向我问计呢?”
姚远脸一红,心说:还不是历史上说的。搪塞道:“我也只是胡乱猜想罢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