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白衣苍狗


本站公告

    世事沧桑路途艰,风起源头白云变。

    十年血汗一弹指,告别深山回家园。

    在那运动不断的年代,社会上的事情千变万化,让人难以捉摸。特别是人的命运,升沉荣辱,就像过眼烟云,说变就变,真让人眼花缭乱,不知所以。面对纷繁的变化,侯斯夫一时难以适应,有点晕头转向了,一时间,他想起杜甫的一首古诗《可叹》: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

    就在苏曼秋从凤凰岭突然消失不久,她的形象还没有完全从人们的记忆中消退的时候。凤凰岭又暴出一条让整个古人冲的人们都感到吃惊的特大新闻:几年以前被遣送回凤凰岭的地主仔和地主媳妇,又突然接到通知马上回原单位恢复原职,恢复原来的所有待遇,头上的帽子也一风吹了,他们又一次从凤凰岭飞出去了!真是‘人生万事无不有’。对此,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凤凰岭的风水就是好,吴惟一就是打不倒;有的人则不同意这种看法,他们说,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即使这次被他们滑过去了,说不定哪个运动一来他们还得回来,不信我soudu.org们走着瞧;还有一些带有迷信思想的人说,古人冲的左边是娘娘山,凡是在这条冲出生的人,都是靠娘娘山的奶水奶大的,娘舍不得仔,仔离不开娘,就是一时出去了,最后还是要回来的。还有,冲口那座狮子山是专门为娘娘守门的,他是不会让仔走远的,走远了就会被抓回来的;还有人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他们的根在凤凰岭,最后也还要回到凤凰岭来的,这是命,命中注定……

    对人们这些议论,侯斯夫并不感兴趣,他不想去研究谁是谁非,谁对谁错。他感兴趣的祗有一点,那就是他们真的又走了!自从他们回到凤凰岭两年多来,他发现队里的社员们对他们都很友好,没有哪个把他们当敌人看待,在同龄人中间还常常称兄道弟,十分亲热。其中一位年龄大一点的,还懂得一点医术,特别擅长针灸,队里不管什么人有什么小病小痛,祗要找到他,他都会慷慨相助,保证针到病除,深得社员的信赖和尊重。有一件事情在他的印象中特别深刻,一天,队里一位年轻的孕妇即将临盆,疼得大汗淋漓,经赤脚医生诊断是倒产,嘱咐家属送公社医院抢救,时间已经是入夜了,怎么办?急得一家人团团转,他们突然想到了吴惟一的仔,马上来请他去看。他听了并不推辞,跟着她家人就走,在路上他就嘱咐她的家人赶紧准备担架,要及时送公社医院,耽误了恐怕大人小孩都难保。他到达她家后,趁他们准备担架的同时,他要来一根灯草。祗见他将灯草在食油里泡一下然后点燃,先在孕妇的头顶上‘叭’地一声响烧了一燋,又在她的两只脚的小脚指尖的外侧各烧一燋,最后在两只脚的脚板心各烧一燋。处理完了,担架也准备好了,他催他们赶快上路。孕妇虽然送走了,大家都为产妇的安危捏着一把汗。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担架抬着产妇又回来了。原来,他们走出不远,离公社医院还远呢婴儿就顺利地出生了。大家都知道,那是他的灯草灸起了作用。自从这件事发生已后,全大队的人都对吴惟一的仔另眼相看。但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虽然经常见面,有时还一起劳动。侯斯夫还是不敢和他们有过接触,更没有和他们有什么交往。所以,对于他们为什么被遣送回来,又为什么得以平反复职,他一无所知。不过,他倒是从他们这一回一走的变化中,强烈地感受到,国家开始变了,朝好的方向变了。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他就听老师讲过一条古典成语,叫做‘否极泰来’,意思是讲任何事情坏到极点的时候,就会向好的方向转化。也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他突然想起一位伟人曾经说过:中国是东方还在沉睡的一头雄狮,一旦他醒来,世人将刮目相看。他预感到这头睡狮似乎要醒了。

    侯斯夫的感觉没有错。伟大的中华民族在长期的沉睡之后,终于甦醒了!

    在吴惟一的仔和媳妇走了以后,对人们的种种议论,他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不解,很想晓得其中原委。但是,不知向谁去打听?灵机一动,他想到自己的岳父,也就是新上任的支部书记罗阿牛。经过多年的接触,又有一年多的共同生活,他对岳父有相当的了解。他是本地土生土长,为人善良厚道,生活经验丰富,政策性强,和他的前任是不同的两类人。于是,他把心中的疑惑,向岳父罗阿牛请教。一天晚饭过后,都在堂屋闲坐,他向岳父问道:

    “爸爸,吴惟一的仔和媳妇,不是当五类分子管制的吗,怎么讲走就走了?”

    “他们都是原单位送回来的,究竟是什么问题,我们也不清楚,”岳父解释道,“这次也是他们原单位给他们平反复职的。我想,文化大革命搞了这么多年了,也乱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大一个国家,不能老这样乱。乱后就要治,怎么治,首先要落实各项政策,把在运动中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干部解放出来,恢复他们的工作,发挥他们的作用。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是不是原来整他们是整错了?”他又问。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不然,怎么会给他们平反呢?”岳父根据自己的理解,尽量给女婿解释,“先搞运动,然后甄别平反,已经成为一条历史经验了。解放以来运动不断,哪一个运动不整错一些人,我就挨整过两次嘛。当发现整错了就改过来嘛。”

    “是不是所有挨整错的人都得到平反?”他又问。

    “那就不见得。”岳父继续解释,“有些事情是永远也讲不清的。哪个运动不是整人,人与人的关系是很复杂的。一些心术不正的人_4460.htm,就借运动的机会,或公报私仇,或往上爬,就把别人往死里整,或无中生有,或夸大事实,或无限上纲,结果,怎么不出冤案。特别是一些平民百姓,整死了就整死了,还有哪个来过问。我就看到过,在清匪反霸、土地改革运动中,就有一些错案,把不该杀的杀了,不该划的划了。哪个敢讲呢?文革开始几年,武斗高潮的时候,很多人在斗争会上被活活打死。难道这些人都是该死的?我就不相信。但是,人死是不能复生的,死了不就死了,还能上哪里去申冤。就是以后给他平反,又有什么意思呢,人都死了,平反有什么用。你要晓得,死一个人影响一大片呀,对他的家人,甚至影响几代。在我看来,最好不要搞运动,不管搞什么运动,都要伤害一些人,有什么必要呢。别的地方我不晓得,就拿我们这个地方来讲,自从解放以来,所有的运动我都参加了。结果怎样呢,斗来斗去,把人心都斗散了,人心也变了,生产并没有搞上去。如果不搞运动,大家一心一意搞生产,恐怕要好得多。”岳父的一番话,使他感到耳目一新,但是,他不能深入地追究,他了解自己的岳父,老人是一位政策性和原则性都很强的老党员,对触及一些深层次的话题,他是不好讲的。像这样的敏感话题,祗能点到为止。于是,他把问题拉回到具体人上来,接着问:

    “吴惟一的仔,你原来认得他们吗?”

    “认得,怎么不认得。”岳父笑着说,“同是一条村的人,都是我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都喊我阿牛哥。不过,他的媳妇我不认得,是出去工作以后结的婚。他们这次回来,很少和我来往,我晓得,他们是怕连累我。因为他们都戴有帽,我也不便和他们接触,免得招惹是非。”

    “你觉得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还用讲嘛。”岳父轻松地说,“都是从小读书到大,解放前和我们一起玩,没有一点少爷架子,怎么会是坏人。”

    “是不是不应该把他们送回来?”

    “这个问题就不好讲了。”岳父颇有难色地说,“这是上面的政策。其实,社员们对这件事的看法也不完全一样,少数过去眼红他们家有钱的人,看到他们回来,还戴着帽子,就幸灾乐祸。虽然心里这样想,也不会公开表露。大多数人都晓得他们不是坏人,把他们送回来,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还是要走的。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对这种做法心里都很反感,好像坏人就要送到农村,农村不就成了劳改队了,农村人会怎么想呢?所以,这个问题是讲不清楚的。”

    ……

    翁婿俩一老一少,就这样轻松地闲聊,聊到深夜,还聊到吴惟一本人和大宅院的往事。侯斯夫从中获得不少教益。他渐渐地明白一个道理,整个社会、每一个人的命运,也和天上的白云一样,总是不断地变化的,一时像一件白衣,一下子就会变成一只苍狗,一切都以空中的风向而定。所以,一个人的思想也不应该受一时的环境束缚,不要拒绝一些反向的东西。现在看来是正反不同的东西,说不定一下子就会互相换位。他现在有些后悔,当时如果能够大胆地和那些被打成反革命分子的人接触,也许能够从他们身上看到某些从正面上看不到的东西。当然,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就在侯斯夫的儿子刚满周岁那年,从北京传来一条轰动全国也轰动世界的重大新闻:中央决定,恢复停止了十多年的‘高考’制度。一声春雷大地震动,无异于一头醒狮发出的一声震耳发聩的吼叫!它唤醒了人们,给压抑了十多年的知青们带来了希望。

    当侯斯夫听到这一喜信时,立刻和妻子商量要试一试。罗山翠理解老公的心情,表示大力支持。然而他不满足她的答复,马上接着说:

    “不是支持,我们两个人都要去试一试!”老婆听了不禁一惊,她本来就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感到意外,便笑着说:

    “你看我能行吗?”她没有信心。他鼓励她说:

    “怎么不行,大家都荒废十多年了,哪个会比哪个差。高中的主要课程数理化我都自学过两遍了。我们一起准备,我来辅导你。现在的中学生,我看除了会背语录和空洞的革命口号之外,也没有什么真本事,我不信就考不过他们。祗要认真准备,我看能行。”

    为了不让老公失望,罗山翠同意了。

    于是,两公婆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集中时间集中精力准备并按时报名。可是,正当他们满怀信心准备应试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在临考前发生了。是什么事呢?原来,当准考证发下时,祗有罗山翠的没有侯斯夫的,两口子一时莫名其妙,就连作为大队党支书的岳父大人也感到不解,马上电话查询,得到的答复准确无误:侯斯夫的‘政审’没有通过,不能参加考试。

    真是世事多舛,一声闷雷把一家人都打懵了。侯斯夫心里想,他虽然有父亲的影响,但那不会不准他参加高考呀。难道自己比凤凰岭吴惟一地主一家还黑?不仅他的儿子媳妇得到平反复职,就是他的两位太太也先后又被他的子女接走了。为什么我要高考都不准呢?他一时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但是他口里不说。据罗阿牛说,政审表大队是盖了章的而且是他亲手盖的。这时侯斯夫才知道,最后决定权不在大队而在招办。他隐隐约约地想到一个人,问题似乎就出在这个人身上,正是这个人向他伸出了黑手。这个人不是别个就是黄家宜。一定是他向县知青办打了小报告,写了黑材料进行诬告,是县知青办根据这些黑材料签署不能参加高考的意见,招办才作出‘政审’不通过的决定的。这虽然是他自己的猜想,但是,根据黄家宜自己说的处世哲学,祗有他才做得出这种黑心勾当。莫文豪和陈小玉都十分单纯,他们想都不会想得到,更不用说做了。想到这里,侯斯夫不禁感到人世间的黑暗和可怕。文化大革命使一些人学会了尔虞我诈、两面三刀,为了一己私利,可以不择手段,不惜栽赃陷害,要把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他敢肯定,黄家宜就是这样一种人。一到凤凰岭,黄家宜就把侯斯夫当作自己的竞争对手,当作自己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为了扫清前进的道路,他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现在,侯斯夫虽然知道自己含冤,但是高考在即,他又到哪里申冤呢,不得已,他祗好把这只苦果往肚里吞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正是,人生万事无不有。想不到伟大的诗人在一千多年前说的话,竟在他的身上应验了。

    罗山翠见老公闷闷不乐,知道他心里难过,为了安慰他,她开口说:

    “你不能参加考我也不考。”

    “不行!”侯斯夫斩钉截铁地说,“一个人也要考,能走一个算一个,总不能两个人都窝死在一起。”

    “对,斯夫讲得对,”父亲表示赞同,“你不能泄气,要好好继续准备,如果能够考取,剩下他一个人的问题就好解决了。好形势才开始,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罗山翠服从大家决定,继续准备。临考那天,侯斯夫为她壮行,亲自送她到县城送她进考场。

    考完回来,一家人高高兴兴,老母亲特地为他们准备了几个菜,为他们接风洗尘。别看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可各人心中都好像悬着一块石头,惴惴不安,不知成败如何。虽然侯斯夫跟她一起作了估分,但是,心里还是不踏实。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

    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以后,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罗山翠被省城医学院医疗系录取。那天,罗阿牛拿到通知书就提前回家。一进门就高声报喜,一家人一下子就乐开了花。侯斯夫推着单车就出门,他要进城买菜,今晚上要好好庆贺庆贺。

    罗山翠考取大学的消息像一股春风,一下刮遍了整个山冲,登门贺喜的人络绎不绝。侯斯夫买了一条香烟都差不多发完了。是啊,在这个穷山冲祗有当年凤凰岭吴家大院出过几个大学生。在吴家的人离开这个山冲以来,她可是考取的第一个大学生呀,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真是可喜可贺。有人说,凤凰岭吴家的风水轮流转,转到她罗家来了。不管这种说法是真是假,她罗山翠给罗家带来了风光,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当然,最为激动的还是小两口。当天晚上,两口子紧紧相抱。翠翠对老公的鼓励和帮助表示万分感谢,说,她之所以有今天,完全归功于他,表示要陪伴他一辈子,侍侯他一辈子。侯斯夫则继续鼓励她,说,考取大学,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一定要加倍努力,学出一个样子来,科学的道路是艰辛的,也是没有止境的……

    经过简单的准备,把孩子留给外婆照管,一切安顿妥当。侯斯夫送老婆回龙城和家人团聚,然后从龙城直接入校。回到家才知道自己的妹妹覃玉英也参加了高考,而且被财经学院的会计系录取,真是双喜临门,把个侯兰珍高兴得合不拢嘴。她心里想,自己苦撑苦熬了大半辈子,走过了多少坎坷路,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终于盼到了曙光的出现。然而,当得知儿子侯斯夫不能参加高考时,又禁不住一阵愁绪袭上心头,她祗知道又是被他那个伪军官老子害的,并不知道更深的原因。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她依然盼望那个倒霉的死鬼死去,要是他真的死了倒干净,可是死了也要证明啊,哪个证明他死了呢?想到这里,她祗得无奈地长叹一声。她哪里知道,祗要封建的诛连制度还存在,祗要意识形态的血统论还在作祟,就是有人证明他死了,他对儿子的影响永远也无法消除,就像当年自己的父亲离家去打日本鬼子一样。看到她愁云密布的脸,侯斯夫心里也十分难过,他知道母亲心里想些什么,这无形中又增加了他对老子的怨恨。为了减轻母亲的痛苦,马上换个笑脸说:

    “妈妈,你怎么了,今天应该高兴才是啊。”听到儿子的声音,侯兰珍才回过神来,也换个笑脸说:

    “高兴高兴,我今天很高兴。”坐在一旁的奶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装在心里,她完全了解她母子心里想些什么,但她也感到无可奈何,便什么也没有说。

    “孩子呢,怎么不把孩子带回来?”为了转移话题侯兰珍提出一个多余的话。

    “他外婆带呢。”儿媳妇罗山翠马上答道。

    “外婆年纪大了,不要拖累她了,还是带回来我带吧。”婆母侯兰珍说。

    “不要紧,我送翠翠走后就回去。”侯斯夫接着说。他心里也清楚,孩子最后还是要回来跟他奶奶的。

    十多天以后,罗山翠和覃玉英按时分别入校,侯斯夫也回他的知青点去了。热热闹闹的一家又清静了下来。现在,祗有侯兰珍两公婆和她的妈妈三个老人,不免有些冷清。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侯斯夫,他的命真苦!

    侯斯夫回到山村刚刚进门,他的岳父大人就向他通报了好消息,告诉他说:

    “前几天又来了回城指标,我们知青点的是最后一批了,这次全部回城。你明天就去办手续,把孩子的户口和你的一起迁回去。”

    就这样,侯斯夫硬是熬到最后一批才回城,他屈指一算,整整十年有半。当他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一阵恍惚,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要说高兴,他高兴不起来。因为是最后一批,他第一批来,最后一批走,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要说不高兴吧,漫长的山路总算走到头了,总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吧……

    走那天,他把所有的行李全部留给岳父和岳母,祗背着孩子上路。岳父送他到村口,最后,他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对老人十年多对他的关照和教育表示深深地感谢,老人则意味深长地说:

    “今天送你到这里,又使我想起四十多年前送走的另一个人。”

    “他是谁,是一个什么人?”侯斯夫问,“也是你送走的?”

    “他就是凤凰岭大宅院吴惟一的大儿子。那时大家都叫他大哥,他的大名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老人说,“那时我还小,祗有十三四岁,在他家放牛,也算是长工。在他爷爷去世不久,不晓得为什么和他爸爸吵了一架,赌气离家出走,发誓不再回来。走那天,他要我送他。其实他带的东西不多,祗有一个藤夹子,我把它背在肩上。一路上,他对我讲了许多做人的道理,要我好好地生活。他走后真的和家里断绝来往,不知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可几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他。我今天提起他,就希望你能像他一样,做一个正直的人,有骨气的人。你前面的路还很长,要脚踏实地一路走好,一路平安!”听着老人的话他不禁一阵心酸流泪了。这泪究竟是喜还是悲,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最后,他对老人说:

    “你放心,我会记住的。你提到的这位吴大公子,我虽然不认识,从你的语气中我已经听出来他是一个好人。我一定努力像他那样去做。以后,我还会带孩子经常来看望二老的。等翠翠大学毕业,分配工作了,你老人家也退休了,我们接你们二老到市里去住,让你们安度晚年。”

    “不晓得我们有没有这个福气,有没有这样长的命。”老人笑着回答。

    “有的。”他安慰老人说,“外公外婆的身体都很好,我们指望两老都能够健康长寿。我们走了以后,你们也可以过过清静的日子,能做几多算几多,不要太劳累了……”

    告别了老人,他走了很远回过头来,还看见老人站在原地向他父子挥手。是啊,翁婿之情也心连心呀!

    他一个人而来,两个人而归,个中滋味祗有他自己知道。

    在回城的路上,他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在农村十年插队的风霜雨雪,在他的心灵中留下深深的印记。多少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其中的酸甜苦辣让他刻骨铭心终生难忘。这些,都将影响着他一生的思想、工作和生活。

    侯斯夫到家了,当他背着儿子进门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还没有下班,祗有奶奶一个人在家。他大声喊道:

    “奶奶,南南回来了。”奶奶听到喊声立刻从里间出来。一见果是南南,便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说:

    “真的是南南回来了?”

    “回来了。”

    “不走了?”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你看,还有一个呢。”说着解开背带,把儿子从背上卸下来。对儿子说,“山山,这是阿太。快叫阿太。”小山山还不到两岁,已经会说话了。这时瞠着两只滴溜溜转的眼睛看着祖奶奶和这陌生的环境,然后才慢慢地叫道:

    “阿太。”阿太高兴地一下子把他抱起来,亲着他的小脸兴奋地说:

    “我的心肝宝贝,山山,你可是阿太的重孙呀,重孙呀,晓得吗?阿太可盼到了四代同堂的今天呀……”说着,两行热泪沿着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往下流。这是她激动得抑制不住而流下的喜泪,是她有生以来最激动的喜泪。

    不一会,侯兰珍和韦贤德都下班回来了。当她第一眼看到儿子和孙子时,一时呆住了。当她得知原委的时候,堂屋里又重复刚才和奶奶见面的场面,而且气氛更加热烈。侯兰珍紧紧抱着孙子也喜泪纵横。一旁的韦贤德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便对妻子侯兰珍说:

    “兰珍,我去买几个菜,今晚上我们一家好好地聚一聚,为南南父子接风洗尘。”

    不用说,当晚的一餐是当时物质条件下应有尽有,由侯兰珍极尽所能烹调而成。一家五口四代同堂,边喝边聊,其乐融融,直到深夜方罢。

    儿子的归来,无疑是侯兰珍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如果说在送女儿和儿媳上大学时,还觉得美中不足,还有某些遗憾的话。现在什么遗憾都没有了,她不仅盼回了儿子,还盼回了孙子。一家人算是团团圆圆,不缺不少。这是她一生中最美满的一天。她深深地喘过一口气,感到一阵轻松。是啊,她的前半生走得太累了太辛苦了也太紧张了。但愿她后半生的生活再也没有什么负担,过得轻松一点愉快一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