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兵慌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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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诡云谲战局变,战败之军如山崩。

    兵慌马乱随军退,颠沛流离路途艰。

    侯兰珍自从成为吴非凡的妻子,成为部队认可的随军家属,母女俩的生活道路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尽管她们出身贫寒,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又是孤女寡母,在人类被划分为阶级的社会里,她们应该属于无产阶级。但是,这一切对她们已经毫无意义了,她们的前途命运,不再和无产阶级,而是和吴非凡的和国民党军队的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败皆败!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两个女人,她们体会不到其中的奥秘,只能随波逐流,任人摆布。

    就在淮海战役结束不久,解放军进逼长江北岸,时局突变,风诡云谲,蒋介石退居幕后,李宗仁走向台前,试图收拾残局,由他推动的北平和平谈判阻力重重。斯大林要毛泽东‘隔江分治’,与白崇禧的设想不谋而合。此时,毛泽东已稳操胜券岂肯答应,为了应付舆论才答应谈判,但是提出十分苛刻的条件,不容讨价还价。实际上是逼蒋介石投降。蒋介石也深知‘能战则能和,不能战则不能和’的道理,明知和谈不可能成功,不过是想借和谈以争得时间,部署他的‘千里江防’计划,试图最后一搏,也好做最后的应变安排。在这紧急关头,团部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传达军部会议精神。团长首先讲话,他说:

    “我刚从军部开会回来,这次军部召开团以上军事会议,会议只有两个议题,一是,检讨当前政军局势;二是,研究今后战略部署。对于政局,大家认识比较一致。北平谈判已经走进死胡同,不可能有好结果。责任不在我方,主要是共方提出的和平方案中要价太高,特别是提出惩治战犯的无理条款,把我党国领袖人物皆列其中,而且不容讨论,实际上是一份最后通牒,是我方不能接受的。这样的所谓和谈,必然以破裂告终。这一点,大家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既然不能和,就只有战,怎么战?最高统帅部已经有了统一部署,总的构想是以长江天堑为屏障,与共军决一死战。在蒋公亲自主持下,已经制订了一个完善的‘千里江防’计划……”接着,他把计划的要点作了一一说明。

    会议只是传达,没有开展讨论,很快就散会了。

    散会后,团长把吴副官招到他的办公室。

    “你坐。”团长请他坐下,“怎么样,你的太太还好吗,我看你们小两口过得挺和美的嘛。”

    “还可以,谢谢团座的关心。”他微笑地答道。他不知道团长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家事来,他必须谨慎应对。

    “是啊,我真羡慕你,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能够得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太太。”团长赞叹地说,“你可要懂得珍惜哦,你晓得,鲜花要经常浇灌,不然再美的花朵也会凋谢呀。”

    “是啊是啊,团座的好意我心领啦。”他马上接过话说,“想不到团座还是一位怜香惜玉的才子呢!”说罢俩人都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片刻过后,团长又开口问道:

    “听说你的太太怀孕啦?”

    “是呀,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坦率地答道。

    “唉!”团长长叹一声并摇摇头说,“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团座,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让他疑惑不解,便反问道。

    “我看,你是明知故问啊。”团长不无感慨地说,“刚才你也参加会议,我在会上讲的都是上峰的旨意呀,站在我这个位子上不得不讲。目前的战局对谁有利,我们的前途是吉是凶,大家心里都有数,难道你就没有看法。”

    啊,原来如此。聪明的吴非凡,已经领会到团长的意思。但是,他自己和侯兰珍都非常想得到这个孩子,不可能作别的选择。他接过团长的话说:

    “我知道团座的意思。只要能够坚持到年底,孩子出生就好办了。”

    “你认为我们能坚持到年底吗?”

    “这要从政治和军事两个层面来看。”他回答说,“政治层面,一要看北平谈判能不能为我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二要看国际调停能起多大作用;军事层面,一要看各个派系能不能团结一致,德公能不能形成指挥中心,二要看美国的军援能不能迅速到位……”

    “你看问题的视角是对的,”团长没让他说完,“不过,对这两个层面的前途如何,才是问题的关键。你想想,北平谈判眼看就要破裂,共军不会给时间我们。国际调停也不会有结果,据说,斯大林要毛泽东隔江分治,毛泽东都不买账,美国佬他能放在眼里吗?这也难怪,两军对阵,胜者为王,眼看到手的江山,谁会善罢甘休呢。他毛泽东才不是傻瓜呢,他和蒋介石斗了几十年,图的什么?说穿了,不就是为了那把龙椅吗。俗话讲,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军事上就不用说了,几百万大军打到今天所剩无几,兵力不足,士气低落,上层派系林立四分五裂,你以为德公真的能够指挥全军吗?不,指挥权还在蒋介石手上。再讲军援,顶个屁用,最后还不都落到共军手上。决定胜败的是人不是装备。我看,能坚持到二季度就不错了。”

    听罢团长的话,吴副官沉默了。团长讲的道理他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不敢在团长面前卖弄聪明罢了。他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从军以来,他已经懂得‘军中无戏言’的道理,凡是军事上的事从不主动发言;他也知道今天团长对他讲这些话,是把他当做知己,可能是想和他商量下一步应对措施。所以,聪明的他依然十分谨慎。便试探着说:

    “依团座的看法,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今天把你留下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团长直率地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一点不能含糊。我们祗能按照上峰的命令行事,要我们打我们就打,要我们退我们就退。但是,我们也要未雨绸缪。打是打不赢的,又不能不打。祗要共军突破长江天堑,我们就得退。现在的问题是怎么退,要晓得兵败如山倒,退起来是很乱的呀。我担心的是我们还有一批随军家属,怎么办?所以我讲你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团座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们把孩子打掉?”他大胆地问。

    “我只是一种担心。”团长答道,“如何处理,是你们夫妻的事情。不过,不管怎么样,所有愿意跟我们走的家属,一个也不能拉下。”

    “我理解团座的意思。”他认真地答道,“我们的孩子我会跟兰珍商量的。不过有很大的困难,兰珍是很想要孩子的。”

    “我担心的不是你一个,是所有的家属。你看怎么办?”

    “当然,只能带着一起走。”他肯定地说,“不过,对军队的行动来讲,确是一个不小的包袱。”

    “我想把这件任务交给你,你看行吗?”团长终于向他摊了牌。

    “你是讲由我来照顾家属?”他既感到意外也感到惊讶。

    “不错。”团长肯定地说,“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这个责任太重,我怕胜任不了,还是找个能力比我强的人吧。”他故作谦虚地说。他这才回过神来,心里清楚,团长是看到他的家属也在其中而且身怀六甲,才这样安排的。他心里当然高兴,但是,在口头上他不得不作一soudu.org些谦让。

    “你不必推辞,就这样定了。”团长下了决心,“不过,现在还只是一个设想,还没有到时候,我没有宣布之前,就是一个军事秘密,你不要对任何人讲。知道吗?”

    “知道。请团座放心。”他以军人的姿态答道。

    “但是,现在就得预备。”团长接着严肃地说,“你先考虑一下,拟出一个计划来。”

    “好的。下个星期就可以完成。”他爽快地接受了任务。

    离开团长的办公室,吴副官的脑海在迅速地运转着。他深知当前局势的严峻,团长已经在作撤退的安排,他必须尽快地把家属撤退的计划拿出来呈报团长。回到家后,他没有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侯兰珍,有关军务上的事他从不向家人透露,这是他作为军人的一项原则。他也没有把团长要他夫妻商量处理孩子的事提出来。因为他觉得没有太多的理由说服妻子,如果把局势说得严重了,会把她吓坏反而不利。还怕她嘴巴不严泄露出去了,那可是军事秘密呀,非同小可。现在,既然团长把任务交给自己,祗要多加小心,是不会出问题的。所以,这件事后来也就暂时放下了。

    不出团长所料,就在他们谈话不到一个月,北平和平谈判因为蒋介石拒绝签字宣告破裂,紧接着‘百万雄师过大江’,共军突破长江天险,第二天首都南京就陷入共军之手,中央政府南迁广州。局势突变,大军压境势如破竹,部队奉白崇禧命令向西南方向紧急撤退。

    在部队撤退的时候,按照预定计划,团部抽调一个排的警卫兵力,两辆卡车组成一个特勤队,吴副官担任特勤队队长。负责八位女性家属六位子弟三位老人共十七位随军家属的撤退勤务。临行前两天才向家属们宣布,引起一阵不小的惊慌,幸好大家都有思想准备,才没有出大的乱子。

    这时,侯兰珍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临走的头天晚上,吴非凡对侯兰珍说:

    “兰兰,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兰兰答道,“其实没有什么准备的,我和妈妈只是把一些好点的衣服行李打成几个包,不值钱的东西都不要了。”

    “很好,要尽量轻装。”接着又问道,“你身体怎么样,能承受得了吗?行军是很辛苦的呀。”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我不晓得。”兰兰惶惑地答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镇子,心里总有点害怕。我最担心的是肚子里的宝宝受不了。我真不晓得怎么办!”

    “不要怕,有我和妈妈在你的身边,尽可以放心。”他在极力地安慰她,“最要紧的是情绪要稳定,惊惶失措会影响胎儿的。”

    “话好讲,心里总是不踏实。”她实话实说,“我们现在往哪里退,退到哪里才是尽头?”

    “这种事不用我们操心,有大部队呢,部队往哪里我们就往哪里。”其实,这也是他脑海里常常想的一个大问题,他自己回答不了。战局千变万化,让人难以捉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以,他只好含糊其辞敷衍妻子。当然,这对于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妇来讲,是无法理解的。

    第二天凌晨,东方刚刚发白,部队就开拔。那时,虽然已是五月初,江南的清晨依然寒气沁人。侯兰珍披着一件军大衣紧靠着妈妈,和家属们坐在军用卡车上。

    吴非凡把警卫排的三个班作前、中、后一条龙部署,一个班作前哨,和车队保持约五华里的距离,在前面开路,发现情况鸣枪报告;一个班与车队同行,保卫车队安全;一个班殿后,也与车队保持约五华里的距离,与后面的团指挥部也保持约五华里的距离,这样可以前后照应,首尾衔接,一旦发生情况都要以车队为中心,保卫车队的安全,也便于与团指挥部保持密切联系;他自己带着一位勤务兵坐在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指挥全队的行动。吴非凡不愧为军校毕业生,部署得有条有理不露破绽。

    可是,部队离开小镇大约十公里左右,天色已经大亮。突然一股人流从后面如潮水涌来,把特勤队一下子冲击得乱了阵脚。吳非凡朝车窗外一看才看到,原来,是后面撤退的步兵在夺路而逃,一条狭小的公路挤满了溃逃的败兵。后来,有几个兵痞子竟往载着家属的卡车上爬,卫兵极力阻止都难以制止。吴非凡不得不跳上车顶亲自弹压,立刻掏出手枪朝天‘啪啪!’连发两枪,并大声吼道:

    “谁敢违反军纪,就地正法!”这才把那几个兵痞子镇下车去。

    这时,站在车顶上的吴非凡,目睹眼前这乱象,心中不禁一阵苍凉!是啊,真是兵败如山倒,离前线还远着呢,就各自逃命了,这样的军队怎么能打仗,不败才怪呢。他不得不想起团长那句话‘退起来是很乱的呀。’也是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作的前、中、后一条龙部署,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根本无法实施。他不得不改变部署,把前后两个班收拢来,在卡车的两侧保卫车队前进。

    坐在卡车上的侯兰珍,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心中十分恐惧,刚才看到吴非凡朝天开的两枪,她就把头缩进军大衣里。幸好旁边的妈妈抱着她,不断地给她壮胆。同时,吴非凡也挤到她的前面,关心地问道:

    “怎么样,还好吗?”她听着他那充满爱意的问候,看着他那双深情的大眼,心中一阵振荡,差一点哭出声来!祗是对他微微地点头,甚么话也说不出来。面对爱妻,吴非凡也一阵心酸,接着又安慰道:

    “不要怕,你看,有这么多人和我们一起走,不会有事的。”回过头又对妈妈说,“妈妈你辛苦了,多照看一下兰兰。”妈妈对他点点头。他这才离开她们回到他的驾驶室去。侯兰珍看着丈夫离去,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才敢抬头看看车外。

    慢慢地,侯兰珍发现在公路上除了撤退的士兵以外,也有不少的老百姓加入这个逃难的队伍,他们拖儿带女、扶老携幼,有的推着独轮车,有的赶着毛驴,有的骑着马,有的赶着马车……形形色色、各种各样不一而足,形成一条花花绿绿杂乱无章的人流。侯兰珍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要逃难呢?又不是日本鬼子来了。当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时候她还小,她们镇上也没有来过日本鬼子,但是从外地逃到镇上的难民的惨状,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今天,当她看到这沿路逃难的难民时,便想起当年逃到镇上的难民来。心中不禁纳闷,难道共产党也像日本鬼子那么可怕吗?不,不可能,那这些人为什么要逃难呢?可是,这样的问题她自己找不到答案,谁又能够回答她呢?她心里想,如果她和他们一起在路上走,她一定要问问他们为什么要逃走。但是不能,她是坐在车上,有卫兵保卫她,她不能和他们接近。不过,她自己心里倒想,我要不是他们的随军家属,我才不走呢,我就不相信共产党来了连老百姓都不要……想着想着,她竟在车上睡着了。她哪里知道,那些逃难的人都是一些有钱人,不是资本家就是地主老财,还有一些地方官员,他们都是听信了国民党的宣传,对共产党不甚了解,怕真的被‘共产共妻’,所以才跟着国民党逃。

    由于道路拥挤,前进的速度很慢,直到中午,已经走了六七个小时了,才走了五十多公里。吃午饭时,吴非凡首先安排好家属们的午餐,看着他们都吃上饭了他自己才吃饭。然后,他来看望侯兰珍和妈妈,知道她们母女俩在一起吃,便问她们吃好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又对侯兰珍作一番安慰。侯兰珍内心十分感激,便小声地对他说:

    “我不要紧,慢慢会习惯的。你还是照顾大家要紧。”吴非凡听罢,发出会心的微笑,并在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下。

    午餐过后,部队没有休息继续前进。侯兰珍不知道她们往哪里走,要走到哪里去。反正坐在军车里,自己和肚子里的小宝宝,还有妈妈,都交给部队了。是生是死一切听天由命。想到前途茫茫,有时又不免埋怨起吴非凡来‘唉,真是不该啊!那天晚上我怎么那样大意!’这是常常在她心中浮现的一句话……天黑了部队还在继续前进。大概是夜间十点钟,部队停止前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吴非凡指挥警卫排搭起帐篷就地宿营。

    第二天凌晨,起床号声划破晨空。草草洗漱过后立即开早餐。侯兰珍和妈妈都吃不进去,祗好把饭菜装进行军饭盒里,等到车上想吃的时候再吃。这样的行军生活她们家属都没有经历过,一时难以适应。

    大概又过了三四天,部队还没有走出皖南地带,一天下午部队正在前进,突然前面枪声大作。显然,前头部队遇到了情况,吴非凡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并派勤务兵赶到前面探听消息。很快,只十多分钟,勤务兵回来报告说,前头部队与一小股武装发生交火,在部队的强大火力下,敌人很快溃散。估计是共产党的地方游击队进行骚扰,现在枪声已经平息,没有事了,部队可以继续前进。尽管如此,刚才的枪声还是给家属们带来了不小的惊扰。

    又过了几天,部队进入江西地带,小股武装的骚扰越来越频繁了,少的每天一次,多的一天三四次。这大大影响部队的行军速度。令吴非凡感到意外的是,侯兰珍似乎对这种枪声慢慢地适应了,胆子也变大了,这使他感到极大的安慰。当他看到她的肚子一大起来,又不禁愁上心头。他无时无刻都在希望退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地方停下来,让她能够顺利的生产。他也晓得,那不过是自己的一种愿望罢了。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深知战局的变幻无常,特别是一支战败之师是没有什么主动权可言,完全受制于对方的支配。这个道理自从撤退以来他体会得更深刻了。

    原来,团长就明确告诉他,白长官的战略是,保存实力,重整旗鼓,等待时机,以便再战;具体设想是,南面与广东的余汉谟连手,西部与胡宗南联合,现有兵力总共约一百五十万,守住大西南这片半壁江山是可能的。按照这个设想,从现在开始,避免与共军主力正面作战,尽量减少损失。他们的任务是,退出皖南以后,尽快穿过江西,向湖北靠近,然后南下通过湖南退向广西。

    可是,当他们进入江西的时候,情况就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了,不几天,正当向南昌进发的时候,传来南昌失守的消息,连进入湖北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不久又传来华中重镇武汉落入共军之手的更坏的消息。这时上边命令他们绕过南昌向湖南长沙退却。经历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到湘赣边境,前头部队竟遭到湖南守军档路,不准他们入境。又是两军对阵,他们试图强行进入,对方立即摆开阵势,针锋相对,局势十分严峻,眼看一场流血的火并即将爆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上峰命令他们立即停止_4460.htm前进。当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经过打听,才知道湖南的军政首脑正在和共军谈判,准备实现湖南的‘局部和平’,上边命令他们迅速绕过长沙、株洲向南赶到衡阳以南与从湖北经湘西南撤的部队会合。当他们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后面传来湖南实现‘局部和平’的消息,这等于向世人宣布,湖南已经落入共军之手。

    后来才知道,最高统帅部并不甘心失败,这是白崇禧在解放军过江以后设想的计划,首先,企图在湖北湖南一带重组防线,与共军决一雌雄。‘小诸葛’的这一步棋,终因湖南守将和平起义而受挫,最后,将部队部署在衡阳和宝庆一带,试图把共军拒于广西大门之外。看来衡宝一战不可避免。当然这是战斗部队的任务,为了保证随军家属的安全,团长命令吴非凡带领特勤队的家属们先行南撤,但也不要走得太快太远,要和团部保持一定距离,避免失散。

    虽然阵势是摆开了,但是,溃败之军,怎堪一击,枪炮一响就全线崩溃。桂系部队不得不退守老巢。出乎预料的是,衡宝战役结束之后,共军突然放慢了攻势。正当桂系的将领们还不知所以的时候,先后传来广州失守、贵阳沦陷的可怕消息。其实,共军这时正在执行一个大迂回、大包抄的军事战略,从广州西进广西,从贵州向东南插入广西,形成钳形攻势,最后把桂系包围在广西境内聚而歼之,防止他们逃往国外。所以才有正面攻势放慢的由来。全军覆没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当然,这些重大的军情,作为基层干部的吴非凡当时还无法了解,他是在事后才晓得的。

    吴非凡带领特勤队,根据团长的命令和前线部队保持一定距离,且战且退,一步步退回广西。当他们到达桂林的时候,已经是当年的十一月初了,他们获得一个短暂的喘息机会,吴非凡又可以和爱妻一起团聚。可是,好景不长,战争还在继续,更多的灾难还在后头……

    尽管共军的正面攻势放慢,依然是步步逼人,大概于当年的十一月中旬,桂林吃紧,侯兰珍母女随军从桂林退到龙城。这时,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她即将临盆,怎么也走不动了。

    就这样,侯兰珍挺着一个大肚子,和母亲一起,作为随军家属跟着部队行动,一路上尝尽了行军的千辛万苦,切切实实地亲历了一场战争风云,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和无情。经过几个月的行军,有如‘八千里路云和月’,她似乎突然长大了,成熟了,增长了不少见识,懂得了许多原来不懂的东西,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现在,她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兵慌马乱,什么叫做背井离乡,什么叫做颠沛流离。说来奇怪,经过五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一路车马颠簸,她的肚子尽管一在长大,却毫无不良反应,小宝宝居然安然无恙。这,当然是她的体格强健又年轻是根本原因,而吴非凡的悉心关怀,无微不至地照料,也是不可少的条件。说真的,要不是吴非凡经常陪护在她的身旁,给她以精神上的安慰和支持,说不定她还真的挺不过来呢。有道是,度尽劫波情意在,夫妻恩爱值千金。

    部队未能立足必须继续南撤,在此紧急关头,吴非凡被迫作紧急应变处置。他把侯兰珍母女临时安置在龙江南岸,一个名叫为公巷八十号的一间大房子里。临别时他紧紧地握住侯兰珍的手说:

    “兰珍,我暂时不能照顾你了,这是不得已的临时安排,请你谅解,你现在不能行动,如果在路上临产会更加危险。在这里有医院,有妈妈照应,安全有保障。孩子生下后,不论是男是女,一定要好好抚养。你放心,一旦战事平息,我会回来接你们的。”这是他和妻子临别时给她的肺腑之言,寄托着他对即将到来的骨肉的深切冀望。

    侯兰珍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听到他的话,句句如针扎,只顾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想起来,和他生活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也曾经后悔自己太年轻太幼稚,竟对一个大男人毫无防备之心,过早地成为他的女人。虽然说是无意中发生的事情,总感觉到有点不明不白。后来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是真爱自己的,自己也真正地爱上他,婚后才开始恋爱也别有情趣,这也许就是人们讲的姻缘天作吧。这一段生活尽管短暂,但也曾爱得轰轰烈烈爱得死去活来,充满浪漫、充满柔情蜜意,让她刻骨铭心。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啊!特别是五个多月来在兵慌马乱中颠沛流离,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真是患难见真情,证明他是信得过的,嫁给他没有错。经过这次磨难,她对吴非凡平添许多感激之情,如果说原来还存有一些怨气的话,现在已经一扫而光了,夫妻感情又加深了许多。现在,正当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不得不离自己而去,想到他走后自己将独立生活,独立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好像大厦突然少了一根栋梁,即将倾倒,她一个弱女子无力支撑啊……

    真是生离死别,其情之凄凄,难以言表。她不知道这一别夫妻还能不能见面,何时才能见面。她已经亲历了战争的残酷,预感到他前面的路充满着风险,可以说凶多吉少,她更多的是为他担心了。然而,面对现实又无可奈何,这是命,命中注定她要遭此一场生死劫。

    听到他临危托咐的话,她真是心如刀绞!她在默默地向他保证,将来一定还给他一个完整的生命。为了实现他的愿望,她必须硬着头皮往前走,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她也要闯过去,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看着爱妻那痛苦的表情,吴非凡内心也一阵辛酸,想到和她生活一年多,虽然短暂,却从她那里获得那么多的情和爱,生活中充满情趣、充满欢乐。现在突然要分手,他怎么能割舍得开!面对此情此景,他不禁想起自己最喜欢的一出京剧《霸王别姬》来,平时自己喜欢唱上几段,也教过妻子学唱虞姬的唱段。有时,夫妻俩还夫唱妇和来上一段。那时,只不过是为了一时的娱乐,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剧中人的真实感情。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自己虽然不是霸王似的盖世英雄,没有霸王别姬时的壮烈气氛,却也不乏那种凄婉悲凉之情!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再提起这些往事,怕伤害妻子。

    然后,他又回过头来对妈妈说:

    “妈妈,兰珍还年轻,有很多事情她还不懂。所有事情都拜托妈妈了,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她母子平安。我将来会报答你老人家的。”

    妈妈原来心中对他有很大的怨气,怪他不该过早地对兰珍先奸后娶,害得她身怀六甲在兵慌马乱中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但是,一路上看到他对兰珍无微不至地关怀和照顾,现在又听到他一片肺腑之言,心也软了,便边抹眼泪边点头说:

    “你放心走吧,兰珍这里有我呢!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只要你记住这里还有你的骨肉就得了。”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这是他留给她们最后的一句话。

    告别了爱妻和岳母,吴非凡随部队继续南撤,走上一条艰险而漫长的道路,前途茫茫充满变数。作为一位职业军人,他深谙战争的残酷性,生死之间只有一步之遥,随时都可能血染沙场,马革裹尸。他现在惟一感到自慰的,是希望侯兰珍能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当他下到九泉,能看到有人给他烧香,他就心满意足了。所以,他和她母女临别之言,只不过是一种愿望,或是一种安慰罢了。能否实现,他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一家人还能不能团聚,何时团聚,这一切他自己不知道,也都是不能对她母女讲的,不能再给她们增加压力,祗能听天由命。口里虽然不讲,但是大家心里都是十分清楚的。他把自己的所有积蓄给了她母女作安家之用,然后,他怀着一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还。”的心情告别亲人默默地上路。

    送走吴非凡,侯兰珍顿感一阵空虚,面对看不见的前途,不知如何是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