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当天我的节目排在倒数第三位,算是个黄金时段。金权看着我鼓捣那些机器时直发呆,我百忙之中不忘对他一笑:“金老师您别这样啊,我说过我保证现场效果,您倒是找俩人帮我把家伙抬上去啊,我又不是施瓦辛格。”他中了邪一样点了点头,我也没管那么多,叫了后台几个高一的七手八脚把设备搬到了台上。还算他识货,单是那台PIONEER的低音炮就七千多,估计他也没见过这种玩碟的,让他不发愣,难点儿。
大幕缓缓拉起,一时间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唐老鸭叫道:“啊噢,演出开始了。”
我走到舞台正中的高脚椅前坐下,戴上耳麦,追光打了出来,圆心是我,前面是一个完整的DJ调音台。
这套家伙是从我哥那儿弄来的。我哥大我三岁,在广东一个地下舞场作专业DJ,那个舞场的名字挺让人怀旧,叫“快打旋风”。顾名思义,是个以Pogo著称的地方。想弄Pogo其实有着极大的危险性,因为一旦场下Pogo不起来,那群伪摇肯定围成一圈PogoDJ。在生存的威胁下我哥练就了一手过硬的搓碟技术,但传到我这儿只剩了十之一二,也该着我没怎么认真学。我哥说这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过即使只剩一成,也足以让我扬名立万了。
台下先是全场寂静,随后响起一声声犀利的口哨声,我知道这就是英语中叫LU寓言里叫叶公好龙俗话里叫起哄的在下面挑衅。我目中无人地点了两下效果器,刺耳的电乐把口哨声压了下去。我哥说得没错,DJ在观众面前就要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我低沉地吼道:“eon.”
黑胶片无规律地摩擦着,我开始了我的liveshow。
“面朝黑板背对书桌儿/除了学习就知道唠嗑儿,
好学生就是这个逼样儿/养着大白屁股等着卡戳儿。
让这帮傻逼吃演草纸吧!让这帮傻逼吃粉笔灰吧!
让这帮傻逼喝钢笔水吧!让这帮傻逼――去死吧!
这个世界他妈看不上我/因为我冲着它吐口水,
妈妈对不起我没能做个好孩子/因为我不想老了之后只剩忏悔。
给我生活的理由啊给我生命的意义/诗人的呻吟都是他妈放屁,
现在我只想整明白/到底谁是谁的上帝。
你笑着流下了泪/也露出几丝疲惫,
你说希望还在谁又肯把梦想白费,
我端起杯说你别忽悠我/生命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珍贵。
狂乱的音符就此打住/你劝我别喝了明天还要赶路,
我借着酒劲儿失声痛哭/大吼走再长的路,还不是他妈的通向坟墓!
活着就得受苦/活着就得遭罪/活着就得憋屈/活着就是不对!
我们不想受苦/我们不愿遭罪/我们不乐意憋屈/我们活得干脆!”
弹完最soudu.org后一个键,全场鸦雀无声。我抬手擦了把汗,发现前排的人一个个张大嘴巴,连蛀牙都看得一清二楚。还是金权反应快,我还没谢幕几个人就急三火四把我的调音台搬了下去,搬的时候扯断了三根线,看得我直心疼。
“乙醇制乙炔时条件要求浓H2SO4,……
克拉克和大门五郎的投技有着本质的区别……
花儿乐队4月15号要开演唱会,记得去买票……
篮板球的落点往往取决于投手的出手角度和方位……”
睡眼惺忪的我带着乱糟糟的头脑,背着乱糟糟的书包走出家门,身后还跟着一大堆老娘乱糟糟的唠叨。前几天的文艺节个人秀把班任李气得不轻,想想也是,好容易献出点儿信任给了我却被我糟踏得不成样子,班任李大意了。
上了车就见小战学妹正襟危坐在后排,我吸了口气朝后排走过去坐下,尽量和善地一笑,可怎么瞅怎么像一大尾巴狼。“战学妹,帮忙把我饭盒放在后面,谢谢。”小战特迷茫地盯着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你叫刘……刘星什么来着?刘星垂是吧,前几天文艺节特叛逆的那个。”我头一晕,差点儿栽到座位下面。都这种知名度了还没让她记住我名字,还流星锤呢,再说下去一会儿指不定狼牙棒都出来了。我满脸通红,“对,啊不对,演节目的那个是我,不过我叫刘星宇。”“呵呵不好意思,刘学长你也是107的吧?”我一愣,她怎么知道,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前生注定……“我看你眼熟,好像原来和117打群架的时候见过你。”
小战说的确有其事。我初中的那个学校乱得要命,大打三六九小打有,而两条街外还有个更乱的117中。一山不容二虎,为了争夺道外的地盘两个学校大大小小的群架打了不计其数,比较有名的有三大战役,一场是辽宁的转校生沈冰挑起的“辽沈战役”,一场是两个学校龙头秦淮和李海单挑的“淮海战役”,最惨烈的就是本校全校出动把117中新一届老大徐津灭掉的“平津战役”,小战说的大概是最后一仗,因为那次是我挑头的。
本来那时候我已经和徐津约定井水不犯河水以北十二道街为线分区而制了,当时正是初三的紧要关头我没时间跟一群小混混狗扯羊皮,现在搓澡的都有副教授了我一堂堂龙头总不能初中文凭靠一辈子。可一天灵儿哭哭啼啼地跑来找我说有人对她动手动脚,而我派过去保着她的两个小跟班也两眼乌青跟死了爹似的煽风点火说师叔啊徐津他们也太过分了连我们灵婶儿都敢动真是婶可忍叔不可忍啊。听完这话我一阵悲哀,接受高等教育的信心更加坚定不移了,然后我吩咐手下,明天上学时都带着家伙。
晚上我给秦淮打电话,说师哥啊我对不住你你拼死打下的和平局面要毁在我手里了,电话那头的秦淮已经忙问怎么回事,我吞吞吐吐地说你弟妹让人欺负了,只听他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让我记忆犹新的话,“师弟啊,你早晚毁在女人手里。记住你哥哥一句话,命是自己的。”
翌日早上早读时校长突然奇袭来查课,说听到消息今天本校有人要去和117中打群架,所以过来查缴非法物品,逮着一个处分一个。结果大出校长意料之外,甭说违禁刀具,连指甲刀都没人带,毫无收获的他只得讪讪地说了句:“你们要注意个人卫生了,指甲长的剪剪。”便一头雾水地出了门。几秒钟之后只听见暖气后面叮咣乱响,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数十把刀掉了一地,吓得班主任直哆嗦。
黑社会要从娃娃抓起,体尝是事方知其言不谬也。
“平津战役”过后我便一门心思看书,最后竟然混进了所谓的重点高中九中,而且数学考了满分,让班主任诧异得露出了她刚镶上的金牙――用奖金买的,因为我的出色成绩。不过自打上高中起我的数学就开始一落千丈,学了一年半我才明白过来,并彻底放弃:敢情我初中学的那门课不叫数学,叫算数。
我不当老大已经很久了……
和小战整整聊了一路,颇令她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这我不意外,因为我就一直没见过谁比我的嘴还贫,当年舌战群儒的诸葛武侯和纵横七国的苏秦也不过如此。和小战的对话大多只是今气哈哈哈一类,但下了车进校门前我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有男朋友没?”“还没有,怎么?”“你看我怎么样?”小战呆了呆,甜甜地一笑,“学长,你这算是在追我吗?”我挠挠头,“是啊。”她双臂一抱,“那总得有点儿表示吧。”“你等会儿,”说罢我便跑开了,留她一个人站在校门前。不到五分钟,我捧了一束玫瑰回来,“怎么样?”这回她是真愣住了。“你怎么……你叫我把这东西往哪儿搁啊。”我拍拍手,“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吧。小心啊,这花跟你一样,好看归好看,但容易扎手。”“那好,”她把花又扔回我怀里,“我交给你了。”我把花理了理,脸凑过去装作很严肃地问:“学妹,你这算是在追我吗?”“讨厌,”她脸色有些微红,骂了我一句。机不可失,我又乘胜追击,“怎么样啊,做我女朋友吧。”“我再考虑考虑。”
她有时间考虑,我可没时间等。课间操的时候我跑去主楼找她。“小战,中午会友轩,我请客吃饭,一定要来。”未等她答话我便一路小跑回到教室,往阿九桌子上一坐,“九儿,中午会友轩。”说话时我用余光扫了棱棱一眼,她正在心神不宁地翻着字典,把笔袋碰掉了也浑然不觉。我心里暗笑,她中午100%会和阿九一起去,因为她一定意识到了什么,我知道。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先生请问几位?”穿着旗袍开衩一直到胳肢窝的小姐礼貌地问到。我摆了摆手刚要说“四位”,就看见小战坐在靠窗的桌前看着我笑。我走了过去面对她坐下,“好早啊,难道你也知道?”“知道什么?”“我请客百年难遇啊,要不你来这么早干嘛?”正说着阿九和棱棱也进了门。我冲着她们两个挥了挥手示意让她们过来,然后转头对小战说:“我的两个死党,上次演出帮了我不少的忙,所以这次让她们一起来,也好见见你。”小战嘴一噘,可爱得像是那只爱耍流氓的兔子。“见我干嘛?”“你是我女朋友啊,就算丑点儿也得见公婆吧。”“你脸皮真厚,谁答应做你女朋友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后背就结结实实中了一掌,疼得我龇牙咧嘴。“你小子终于良心发现了啊。嗯?这位是……”我忙站起来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小战,”――小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没说话――“这两个是我同班同学,打我这个是我们班文委,叫高姗姗,你叫她阿九就行。这位是棱棱。”要说棱棱还是属于那种上得厅堂的类型,在正式场合很识大体,只是伸出了手礼节性地和小战握了一下手然后坐在我的左手旁,不像那个疯疯癫癫的阿九,不停和小战聊天打听这打听那的,“哎这位妹妹怎么以前没见过啊也是咱九中的吗你什么时候和这个死人勾搭上的啊我告诉你他可贫呢他总说他们家贫农小心被他骗了他们家富得流油该宰他就宰别客气……”“停停停你越说越没边儿了,一会儿共产主义都出来了。”我急忙截住她的话头,天知道这个直肠子再说下去会抖落出什么难堪的事儿来,“来,时间不多,点菜吧。”我把菜单递给小战,全然不顾棱棱。
吃到一半时一直喋喋不休的阿九突然发难:“今天这位置坐得不对啊,我要换,你们两个倒是相看两不厌,我和棱棱大眼瞪小眼算怎么回事?以前……”我急忙揣了阿九一脚,“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你那嘴怎么跟克林顿裤子一样没个把门儿的啊。”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不停喝着大麦茶的棱棱发话了:“要点儿啤酒吧,不然不热闹。”我眉头一皱,但没出声,而这一切都被小战看在了眼里。
棱棱并不会喝酒,半杯哈啤下去脸已经开始泛红了。她摘下手上戴的戒指,放在手心不住地把玩,然后对小战说:“学妹,刘星宇嘴挺甜的,以前他就拍我马屁说我像这银戒指一样纯洁,你是不是也这么被他骗晕了头啊?”小战歪着头看着我,嗲声嗲气地说:“没有啊,他什么都没送过我,也没拍过我马屁,是吧学长?”我头皮一麻,心想这不是搓火嘛,我不说两句肯定要出事儿,于是便硬着头皮赔笑道:“是啊,有的人像钻石一样华丽,有的人像白银一样纯洁,可你是无价之宝啊,所以我只好什么都不送了。”棱棱没说话,只是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随手抄起筷子直奔我膻中穴扔来,认穴之准出手之快堪称一代暗器高手。我吓得一侧身堪堪躲过,回首再看棱棱早已奔出门外不见踪影。
我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多亏没吃铁板烧,不然我死定了。一淑女居然做出如此有失风度的举动,看来是真喝多了。
阿九一见棱棱夺门而去急得直捶我:“你还在这儿干嘛呀还不快去追?!”我一摊手,“我追也没用,她去那地方我又进不去。”“你知道她去哪儿啊?!”“看那样子一定是喝多了去女厕所,你叫我跟进去?人家也得乐意呀。”小战忍俊不禁咯咯笑了起来,阿九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扔下一句“回头再收拾你。”也追了上去,桌上只剩下我和小战两个人。
好半天她才止住了笑,然后问我:“那个棱棱原来是你女朋友吧?”我连忙埋头装作吃玉米饼,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那一定是她把你甩了你才找我气她的吧。”我猛地一抬头,正看见她狡黠地望着我。“你还真了解我啊,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我插科打诨道。小战“呸”了一声,“其实了解你的是她,要不是她坐的位置,我还真不会注意到你是个左撇子。”我心念一动,才发现棱棱一直以来的良苦用心。我抬手握住小战放在桌上娇小的手,“可现在你是我的女朋友这件事让阿九知道了就等于全校都知道了,木已成船生米煮成稀粥娘子你就从了我吧。”小战的手挣扎了两下,柔顺地被我握在手中。
这次第,怎一个爽字了得。
为了此事,棱棱郁郁寡欢了一个多月,看来我高估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她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我看在眼里也有些于心不忍,可当初说分手时她想什么来着?!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再加上和小战打得愈发火热,我才懒得理她,顺其自然吧。
正因如此,那天早上她一反常态地跟我打招呼时我才会惊讶得差点儿把饭盒扣了。“刘星宇啊,最近小两口儿挺甜密呀。”我喏喏地应着,心想这个世界一定是他妈的疯了。她看似不经意地又说了一句:“对了,昨天我看见小战和另一个男生走得挺近的,好像不是你啊,小心帽子上闪绿光。”我这才认真打量起棱棱来,那一天她穿了一身白,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对了忘了说了,棱棱的真名很如雷贯耳,叫白素,卫斯理的老婆。
如果棱棱没说谎,那么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因为这说明小战也许正在“墙内开花墙外香”,让我变成忍者神龟;如果棱棱说了谎,那么这也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因为棱棱从来就没骗过我。
张扬老对我说:“你老婆是他妈二十四孝的。”没错,当初谁看到棱棱谁都会这么说。她对我一直很坦白,包括她说和谁牵过手,爱上过谁,就连分手也说得极为直接。我一直以为她的坦白是对我的伤害,后来经历了小战和郑惬的事情我才受到了教育,坦白是对一个人最大的爱,伤人最深的不是坦白,而是隐瞒。
棱棱对我从不说假话,所以我以为她说的都是真话。
世上有没有从不说假话的人?
没有。
因为棱棱对我从不说谎话,所以我以为她说的都是真话。
棱棱于我,一如古龙笔下的老实和尚。
我心急火燎地跑到主楼去找小战,恰恰被我捉奸在窗。我朝着窗口喁喁私语的两个人走过去,“对不起,请你解释。”我望着她,冷冷地说道。“你要我解释什么呢?”小战的笑依旧是甜甜的,甜得发腻。“大家都是一样的。你不是用我去气你原来的女朋友吗?这个是我原来的男友,我们前一阵子吵架了。”我瞥了一眼她身旁的那个男生,长得很象华仔,杨少华的华。
报应啊报应。
我回到班里,颇有些失魂落魄。棱棱幸灾乐祸地凑了过来,“怎么样?你那个晴妹妹怎么向你解释的?”我懒得向她发火,只是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些,“看我的口型,你给我――滚!”棱棱大笑着跳开,表情那叫一个春光灿烂。
我一直以为棱棱温柔、善良,现在还发现她富有同情心。她策划了一个让我失恋的计划,好让我有和她相同的心情。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啊。
五月的哈尔滨已经有了初夏的味道,柏油味儿。我背着大书包在街上乱晃,心里不停琢磨着这一个月来我都干了些什么:给小战送了两次花,请她吃饭四次,送她回家二十次,牵手七次,还没继续发展到新的高度这段感情就无疾而终。这年头儿小学生早恋,生孩子早产,男人早泄,速度全加快了。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家发型设计室,叫广仔。名字是俗了点儿,但门口贴的对联还有些看头,“新生活从头做起,旧世界重发光辉。”我不自觉地拢了拢头发,也是该剪一剪了,就现在这打扮儿再胖点儿指不定就有人追着我签名叫我刘欢了。这种尴尬的经历不是没有过,上次在远大门口我把书包挎在胸前等小战,有个人停完车后对我说了句:“我是商场的,不用交存车费。”然后扬长而去。我就那么像看车的吗?!多亏我还不会骑自行车,不然连小区都不敢进了,肯定会被N多人问修不修下水道拉窗防盗门。
我推门走进发型设计室,一个满头金发酷似谢逊的小工脸上堆笑迎了上来,“先生理发吗?请这边走。”坐下之后他问道:“您打算怎么理?”我闭着眼,慢条斯理地说:“剪短。”“要多短?”我想了想,一抬头正看见墙上谢霆锋的海报,我手一指:“就照他的样子给我剪吧,里面一层挑染一下,金黄色。”
半个小时之后我站起身来照了照镜子,果然感觉飘飘然与众不同“锋”了起来。“先生谢谢光临,一百二十元。”“多少?”我又问了一句,生怕自己听错了。“精剪五十,挑染七十,一共一百二十元,外面有价目表。”我看了看门外霓虹灯下的价目表,干笑了一声,“你觉着我这么个脑袋值一百二吗?”
付了钱走出设计室,看着头顶的霓虹灯,不禁慨叹道,还真他妈是广宰啊。
本来想借小战去气气棱棱,结果_4460.htm倒好,除了自己我谁也没气着。我觉得我智商挺高的啊,怎么就让一小丫头片子给耍了呢?
欲语还罢,欲语还罢,却道天热好个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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