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着教导主任“文体不分家”的指示,体育节过后紧接着就是文艺节。本校如同《老残游记》里所写,素有“北拳南革”之说。教导主任是北方人,叫金权;我们年级的年级组长是南方人,叫方戈,结果旧中国这两大祸害,全让我们这一届赶上了。教导主任与我没有什么直接的利害冲突,顶多是我打个群架交检查时得听他唠唠叨叨一阵儿,再就是隔三差五大喇叭里他广播几句什么某某同学于领操台拾到钱包一个内有钱物若干望施主速来认领云云,背地里大家都习惯叫他唐僧。而老方可着实把我整得不浅,一来他是年级组长,二来他又教语文,我这个应届的语文科代表自然逃不出他手心,后果可想而知。多亏当初没报文,不然直属在他手下死得更惨。
其实我不想学理的,从高一我就厌倦了看试管冒泡俩球找茬算骰子边长面积,我一直想学文,很想很想。
可我最后还是决定学理,因为棱棱。
对此无论是班任李还是老方都扼腕痛惜,说什么“文科班少了个顶梁的”,估计潜台词是“理科班多了个打狼的。”不过最不爽的莫过于我们可爱的语文老师小高同志,因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脚底脓头顶疮居然决定留下打算继续纠正他的低级错误和一嘴苞米碴子味的双城口音了。他本来打算在我走后用师道好好立立威的,连演讲稿都写好了,不料半路留下个程咬金。在他执教伊始就遇上我这么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主儿,是他职业生涯最大的不幸。真的,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
说来我和小高倒也没什么梁子,也就是我上课睡觉睡醒了给他挑点儿错下课不交作业诸如此类的小事儿。我向来不把语文课当回事儿,但我很把棱棱当回事儿。让我耿耿于怀的唯一一次就是高一某节语文课上他把棱棱叫起来,说她日记矫揉造作。棱棱的日记我看过,说实话小资情怀是的确重了点儿,我也笑过她无病呻吟,但同样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就像你妈喊你儿子你会答应,别人喊你儿子你会扁他一顿一样,角色不同。当时我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连手也没举。“高老师,请你注意措词。”他一愣,旋即似乎觉得有些没面子,又祸水东引开始说我,“对,下一个就是你,刘星宇。你的日记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你这样写是不行的,你没有生活。”起初我还以为他想说我是个死人,感到很气愤,忽而想到,“生活”两字还另有用法,不少作家不就是打着“体验生活”的旗号搞创作嘛,说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仿佛痛苦是不朽名著的催生婆,可看完那些作品除了能让读者感到阅读的痛苦之外别无它用。我一生在社会主义红旗下走在改革春风中不愁吃不愁穿牛逼闪闪放光彩的新青年我发哪门子春吃苦耐劳搞创作?!再说了,人要是想痛苦实在太容易不过,在家里也可以拿头往墙上撞。既然痛苦是如此简单易寻,似乎用不着费老大劲特别去体验。我压着火气,“高老师您说清楚,我日记哪里乱七八糟了?”“写什么不好,写李清照和项羽谈恋爱,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他俩什么时候扯上关系了?”我想了想,“‘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没错吧?他们都是古人啊。”“那你干吗又让鲁迅第三者插足?”“他们都是中国人啊。”“后来的杀手契柯夫呢?”“他们都是人啊。”小高气得哆哆嗦嗦翻了几页,忽然二眸子烁烁放光哥伦布发现新大麻一样大叫:“那你最后扯什么恐龙啊?”说罢双臂一抱,得意洋洋地要看我的洋相。我故意低下头去,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们都死了……”
全班哄堂大笑,棱棱在背后狠掐了我一把,我回过头去正看见她阳光灿烂的脸。如果不是在上课,她百分之百一头扎到我的怀里,我敢打赌。
小高气得浑身筛糠一般,半晌才吐出一句:“刘星宇,你跟我去办公室!”我耸耸肩,去就去呗,反正都和语文组的老师混得那么熟了没准还能混两个苹果吃。只是天可怜见,谁见过语文老师罚语文课代表站的?我就那么在办公室站着,不一会儿老方进来了,“唷,你干吗呢?等你们高老师?”我哭丧着脸一乐,“没,方主任,我等我们高老师放我回去呢,他罚我站。”老方咧了咧嘴角,“你小子话太多,要是你在我们文科班我早把你大卸八块了,你们高老师就是心软啊。”我让这句话气得彻底没话说了。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老方看我站得累了,冲我努了努嘴,“那边。”我转身一看,小高的衣柜上贴了一张纸条,“教职员工用点心”。我顿时肃然起敬,真没想到他还这么敬业呢。老方见我不动便又说了句,“过去自己拿啊,还要我给你啊。”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纸条下面放着一个箱子,里面放了许多制作精美的蛋糕,原来是这么个教职员工用――点心。我冲着老方一乐,随手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心想这教师待遇真是好啊,赶明儿我也考个师范误人子弟祸害祖国的花骨朵去。
后来还是班任李出面我才得以释放,从此与soudu.org小高结了仇。然而这种状况下班任李依然大刀阔斧地让我继续当课代表,一当三四年,可奇可怪。
班任李是个很铁腕的人物,人称九中铁娘子,虽然在我看来她的铁腕与泼妇骂街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话得看怎么说,毛片儿放到戛纳就叫情色电影,作鸡的进了大企业就叫公关,所以泼妇骂街在学校就叫教导有方。和平分校的耗子曾经对我说:“你也就是落在她手里,换个人也治不了你。”这话一点儿也没错,由此可见,我在班任李的铁腕教导下活得有多郁闷。我在她眼中是怎样一个小混混的角色我不大清楚,不过我主动请缨上文艺界的演出着实让她诧异了一把。
“你?你能出什么节目啊?”话刚出口她便觉得失言,大概是怕伤了我的自尊心,殊不知谈过这么多次恋爱的我早就没什么自尊心了。我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您看我好容易良心发现一次打算为班级争争荣誉好歹不得给我个机会不是。”班任李思索了片刻,学赫鲁晓夫一拍桌子,吓了我一跳:“好,那回头我跟高姗姗说一声,这次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不过记住,节目内容一定要健康向上,教导主任要审查……”我不等她说完急忙应承,“好好好李老师不用麻烦你了,我去告诉文委,您就放心吧。”我陪着笑从外面把办公室的门带上,打了一个响指。Bingo,阿九那边不说也没问题,而金权那里想蒙混过关也不是什么难事,妥了。
回到班里我去找阿九,“九儿,刚才我跟老李说了,这次的文艺节包给我了你就甭掺乎了。”阿九坐在座位上整理着物理卷,头也没抬,“你找二奶啊?还‘包给你了’,亏你还是语文课代表。说罢,这次又有什么企图?”我走过去往她桌上一坐,被她厌恶地一把推开。“去去去没看见老娘正忙着呢吗?!我不管你想干嘛,总之搞好了算我的搞砸了算你的,省得别人看了你的糟烂东西回头又说我没品味。”我随手从她笔袋里抽出一支中性笔,在手指间灵活地转动。“行,大不了回头我请你_4460.htm一顿会友轩。”她一把把笔抢回去,“说定了啊,你打算怎么折腾?吉他?”“得了吧,就我那水平,也就唬弄唬弄唐僧还行,弹一个和弦还得现想下一个,真要上台那可是半夜找爹,丢老人了。”“不见得吧,我估计你会收到一幢别墅。”我一愣,只见阿九把卷子往桌上一拍,桌上的灰尘随风飘起,“咱学校一人往台上扔块砖。”我气得给了她一个爆栗,“死丫头,你就这么一直甲亢下去吧,山人自有妙计。”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我立即扭头去看棱棱,她正在与蚊子聊天,看也没有看我,看来骂我的不止她一个。
阿九其实并不甲亢,只不过她零食不离口却干吃不胖,我和张扬才合谋给她栽赃了这么一个病症。阿九叫高姗姗,正所谓“姗姗”得九。人是个好人,就是犯了女生的大忌,嘴太损。想当年排集体舞的时候她就冲着胖胖喊“嘿你对就长得跟加菲猫那个,叫你练舞呢你踢什么球啊,以为自己贝克汉姆呢?整个儿一贝克汉堡。”搞得胖胖那一阵子总是哭丧着脸提着腰带指着二尺六的裤腰逢人便说:“她骂我是个粗人。”跟祥林嫂似的。而我和阿九关系如此密切的原因,是因为她是棱棱的死党。
这也是我计划的一步,就像前面所说的,阿九即将成为那个知晓旧事的同学。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才,结果高中两年过去,我发现我错了,我根本不是人才,我他妈真是一天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