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来,妖魔鬼怪最难斗,一刀砍下去,砍掉它的脑袋,它会再长出两个来,把两个砍掉,它又长出四个来。
妖魔鬼怪往往如此,要是好人,他的脑袋只能挨一刀,一刀砍掉了,就再也没有第二颗了。
人们总是下意识地接近与自己相似的人,喜欢上小宜,也许也是因为我同样习惯隐藏自己。
在我难过的时候,不管那是什么时候,我都不喜欢被别人察觉到。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不喜欢而已。YoYo就老对我这么说,别告诉别人你今天难受过,什么也别对别人说,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可是小宜不一样,在她难过的时候,所有人都察觉得到,只是她不会说,什么都不会说,倔强的孩子。
“你妹怎么了?”我心不在焉地运着球,对面是盯防我的许羁。“什么怎么了?”“你怎么当哥的啊?那不那边跟个怨妇似的坐着呢嘛,捧一SP听MD。”“她就那样,你烦不烦啊。”“不过……”“不过个屁!你们两个烦不烦啊,打个球还聊天。”猴子在一旁不耐烦地大叫。我随口应了一声,手腕一抖,空心入网。许羁回了下头,叹了口气,“老大你正经投篮不进,乱扔个个儿有,太假了吧?”我笑笑,“你们才大一,慢慢练吧。”说罢走到场边穿外套。猴子喊住我,“干吗?不打了啊?”“嗯,回去洗澡。”
我披着外衣,绕了一大圈,来到小宜的背后。她正在打一个RPG游戏,看样子遇到了一个中Boss,战斗异常艰苦。身边的早就已经一一挂掉,只剩下HP已经成个位数的主角苦苦支撑。“你这么打是过不去的,不想练级就只能先用系统Bug提前到宝岛去拿极品装备。”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激灵,我大剌剌地往她身边的空位一坐,“丫头,怎么了?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啊。”“嗯……没什么。”她嗫嚅道。“没什么就不要总绷着个老K脸不理人嘛,一脸阶级斗争相是会长皱纹的。再说今天你哥过生日好歹你也得露个笑脸吧。”她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头去不去言语。我讨了个没趣,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罢了罢了,你也真难伺候,怪不得你哥也不来管你,晚上再说吧。”
晚上六点半,我和阿神如约来到礼堂二楼,许羁早已站在门口等候。“两位学长大驾光临,小弟不胜荣幸……”我还没来得及动手阿神就抢先给了他一拳,“少他妈跟我们扯没用的。”“是是是,对了神哥,快请进,里面还有人等着你呢。”说罢许羁眨了眨眼,唇角眉间尽是暧昧。我把蛋糕递给他,“拿着吧,我知道里面没人等我。”“啊对,我忘请南姐了。”我气不打一处来,飞起一脚,“你小子别找不自在啊。”“得得得算我多嘴,进来吧,就差你们两位了。”
房间里已经热闹得像个农贸市场,吵闹间许羁领了两个女人进来,“两位爷,这是我两个网友,也是本院的。”我随随便便打了个招呼,目光却落在角落里坐着的那个女孩身上。小宜。十几个人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只有她不伦不类穿了一身迷彩,十分刺眼。我径直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Cosplay也没有你这样的吧?你就不觉着你很不给你哥面子吗?就算有什么事装也要装得快乐点儿嘛。”
“……”我的话像被甩在了空气里,无声无息地飘散。她依旧不发一言,像是曹营里的徐庶。
“丫头,到底怎么了?”我嗅到了一丝不安。
“……”我就纳闷了,集中营里的犹太人是不是也这样啊?
我索性也不吭声,往沙发上一靠和她一起沉默。前台老高和许羁正在K歌,一首《青藏高原》被假声演绎得活像三月里的猫叫春。许羁带来的两个女人寸步不离地贴在他身边,像是个三胞胎连体婴儿。左边胖些的那个脸上脂粉涂得那叫一个厚,不得不做淑女状粉面含春,生怕一旦露齿而笑脸上的墙皮就会像豆腐渣工程一样哗哗往下掉,右边较为苗条的相比之下就自然得多,只不过抹唇膏抹得挺没品味,乍一看像被打肿了嘴的舒淇,待到近前仔细一看更像。我咽了咽口水,面对环肥燕瘦的两位,我却不合时宜地想到年糕和茄子。没办法,为了这次宰许羁一顿狠的,我连午饭都没吃,从中午挺到现在饿得快成了茯苓夹饼,挺没出息的。
我半靠在沙发上,手臂有意无意地搭在小宜的肩上,被她一侧身闪开了。我落了个空,为了掩饰尴尬顺势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520,有气无力地叫道:“臭小子你今儿不打算切蛋糕了是吧?你哥哥我快虚脱了。”许羁从年糕和茄子的夹缝里抽身出来,站到台中央,“好了好了,闹够了,大家吃蛋糕吧。”灯光霎时熄灭,整个厅里只剩下烛光和电视背景照在墙一隅眩目的蓝。许羁吹灭了蜡烛,笑着说道:“现在是派对时间,大家随意吧。”
隐隐约约的蓝色冷光从墙面反射过来,模模糊糊看得到一对对情侣坐在阴暗的角落里相拥而吻,只剩我和小宜两个人尴尬地坐在尚有微光的地方,相对无言。我借着光线寻找阿神,那厮却早不知到哪个黑得化不开的地方搂着Tetty甜蜜去了,我不禁暗骂这个不仗义的小人,三个人抱在一起多暖和。不过看到许羁左拥右抱的情形我又打消了这个荒谬的念头,毕竟年糕炒茄子这种创意没多少人能想得出,就算想得出也不见得承受得起。
小宜突然抬起头,顺着我的视线望去,看到许羁后又低下头,如是再三。这样的气氛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我坐不住了,抬起手腕看了看G-K,已经快熄灯了。我站起身来,走过去拍了拍许羁:“差不多了,回吧。”他应了一声,然后喊了一句:“感谢大家给我面子来捧场,今天就这样吧,该散了。”一时间几个角落埋怨声四起。我笑着摇了摇头,手插进裤袋往外走,在门口突然被身后冲过来的小宜撞了个趔趄。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梯,我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她脸上分明挂着泪痕。我迟疑了几秒,随后追了上去。
走在操场上四处乱转了足有十几分钟,才在球门柱旁看见一个身着迷彩的身影。我走到她身后停住不动,她也没回头,两个人就这样静止,看着天上那个并不存在的月亮,仿佛时光凝滞。最终还是我开口打破了僵局,“事关爱情?”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叹了口气坐下来,侧过头去看她落泪的脸。欢乐趣,离别苦,个中更有痴儿女。参不透始终参不透。
安慰了她足有半个多小时,摆事实讲道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掰开揉碎了说磨破嘴皮子讲,想当年劝国民党投降大概齐也没费这么大劲儿。劝到最后她终于啜泣着说了一句:“我想一个人……”我急忙站起身来,刚要开口,却又被她打断:“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接着她就站起来离开,扔下我一个人呆呆地分析着这句话的句法结构,她究竟是在想一个人,还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个有心计的小女人成功地把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不让别人窥探到内心的一丝一毫。
后来,她告诉我,隐藏自己,是为了保护自己。
的确,就像我一样,曾经的伤口虽然早已愈合,结疤,脱落,然而里面却依旧是血淋淋的难以示人。那些伤口并不是碰都不能碰,只是还是会疼,很疼很疼。在这种情况下,隐藏自己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soudu.org 我要隐藏自己的话很容易,戴上眼镜就可以了。
就像鸵鸟,遇到危险时只需要把头埋在土里。
我一直很相信一句话: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于是我用厚厚的眼镜片遮住它,让别人最多只能看见窗帘。当我已经习惯在漆黑的夜里一个人跑到空旷的操场上点一根烟陷入只属于自己的悲哀的时候,当我已经习惯用不同种类不同浓度不同品牌的酒精来麻醉自己忘却忘不掉的回忆的时候,当我已经习惯轻易与人拔刀相向只为了让流血的痛苦和快感混杂在一起冲淡骨子里的阴郁的时候,我开始在明媚的阳光下蹦蹦跳跳说说笑笑装纯洁,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而装纯洁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再纯洁。
记得明青打1/4决赛的时候西村对新田说:“直球是上杉,曲球是我的复印本,除去这些掩饰,吉田只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我对自己说,讽刺是韩寒,忧伤是郭敬明,玩世不恭是石康,黑色幽默是王晓波,长句是郑渊洁,单句是安妮宝贝,我从来就没有过任何自己的文字。在这六重外壳之下,我的确还只是一个渴望爱而长不大的孩子。
学会虚伪,学会隐藏,学会掩饰,学会封闭,学会漠不关心,学会充耳不闻。戴上眼镜的我与真正的自己判若两人。有人说戴上眼镜的我像《蓝血人》中的刘德华,有人说戴上眼镜的我像《掌心》中的光良,就是没有人说戴上眼镜的我还是我。
是啊,我也可以说不戴眼镜的我像谢霆锋――当我蒙上脸的时候。
可是透过小宜的眼镜,我什么都看不到,除了一团迷雾。
我坐在课桌前,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了又折,折成一个心的形状,然后放到信封里仔细封好,虔诚得像是从前那个纯情少男。仔细想想,倒也真是很久没有正经八百地写情书了,三年。
三年前,我也是这样热切而又耐心地呵护着我和郑惬的爱情,写情书、折纸鹤、叠幸运星,看得棱棱嫉妒不已有空儿就不住地讽刺我不像个男生居然做这种东西。我撇撇嘴心说吃不着的葡萄都是酸的,要是从前那样待她她的口径一准儿大变样了。
三年,一个足够冲淡任何伤痕的时间长度。莉香会对她曾经那样深爱过的男人平淡地说出“哟,这不是永尾君吗?”,李泉会唱“时间真的是一个无情的杀手,杀得往日情爱居然片甲不留。”,而我为什么,还是要对郑惬念念不忘呢?那温暖而短暂的幸福,彼刻,仅仅彼刻,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呢?
最伤人的不是直射人心的朝阳,而是被遗忘在黑暗里唯一可见的那丝微光。
我转过凌乱的思绪,双手合十开始做祈祷,然后拿着信走出教室去找小宜。转过拐角的时候一个不注意,与对面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我刚要说声对不起,去发现得来全不费功夫,撞到我怀里的,正是她。
我笑吟吟地把信递过去,“丫头,给你的。”她一脸疑惑,“干吗?”“看过不久知道了嘛。”我把信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走,空留一场暧昧。再这样说下去我担心我会穿帮,毕竟现在还不是当面明确态度的时候,我还不了解她。
不过出乎意料她的态度倒是极为明确,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有了回应,如法炮制也给了我一封信,“如法”如得也太死板了点儿,连信封都是我给她那个,弄得我还以为是自己忘贴邮票她把信给退回来了呢。我拆开一看,上面写了四句辛弃疾的《菩萨蛮》:“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深山闻鹧鸪。”
坐在对面的阿神探头探脑地偷看,我直接把纸条递给他,“神啊,你觉得她什么意思?”阿神略加思索,“以我长期泡马子积累下来的经验来看,这是要你请她吃饭,有机会啊。不过鹧鸪难了点儿,这丫头嘴也忒刁,在咱这儿充其量也就能吃个炸鹌鹑什么的,要不你哪天请假和她一起进城?”
操,还他妈情圣呢,一点儿文学修养也没有,那些破经验八成儿也都和精液一样被他批发了。我微微叹了口气,把纸条对折一下又扔进了信封。要说这丫头也算煞费苦心了,我信最后的那两句《小重山》她居然能琢磨明白。
“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
周杰伦会傻逼兮兮地唱《断了的弦》,估计一个台湾人很难知道“断弦”的典故。别说他了,就是在内地没文化的人也乌泱乌泱的。头放寒假回家时见着一初中同学披麻戴孝,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跟我来了句“断弦”,我还纳闷地问断弦怎么这么个打扮儿啊,结果他唉声叹气地说刘星宇你有所不知,我断的是根老弦。
作为一个坚定的非马克思主义信仰者,我还是要说,反对教条主义。
然而小宜却很婉转地借鹧鸪之口告诉我,“行不得也哥哥。”这丫头,有点儿来历。
“景宜有点儿来历呀。”晚上我躺在床上给老高发短信。作为许羁的死党,他肯定要比我知道得多。“那是,你可别让那个小丫头的纯情外表给骗了,她贼着呢。”“她生日多少?”“7月26吧好象是。你打听她干吗?不会……”三个数字在我眼前乱晃,我眼睛一花,险些把手机掉在地上。“没错,我想追她。”“……大哥你脑袋让门挤了还是让驴踢了?你真不知道啊?!”“不知道什么?”我眼前突然掠过小宜流泪的脸,“难道……许羁和她……”“对啊,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呢。”
我静静地放下手机,V208的七色信号灯一亮一灭,照得身旁的白墙煞是刺眼。寝室里鼾声呓声磨牙声声声刺耳,我却情事琐事麻烦事事事烦心。一切就像倒了的多米诺骨牌,一时间一道道谜题迎刃而解,眼前变得无比清晰。
我翻下床,拍了拍阿神,“走,有点儿事找你商量。”他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穿了件外衣跟着我走出了寝室,来到楼外的旋梯。夜里的风很大,从耳边刮过猎猎作响,把我遮在眼前半长不长的头发吹散开来。我点了一根烟,回头问阿神,“要吗?”他摆了摆手,“我现在正在养颜,什么事儿?”我把手机递给他,“刚才给老高发短信来着,你看看吧。”他接过去翻找短信,一会儿摆出一副事后诸葛亮的神态,“现在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办?”我抱着头坐在台阶上,“要知道我找你干吗?”他突然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Tarot,你真动心了?”我盯着地上的烟灰,“我不知道。”“你真正问过自己的内心吗?”我手一抖,手中剩下的半支520掉在地上,慢慢燃着。我又何尝不想知道,可面对自己就躲不过郑惬。上杉达也说,只要逃避一次就会形成习惯,而我已经习惯这么久了。
我轻咳了一声,刚要开口,只见四楼紧靠旋梯的窗口窗帘一拉,探出一个披头散发三分不像人七分_4460.htm倒像鬼的女子大声埋怨道:“谁啊有病啊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话音未落看见是我和阿神,便硬生生收住了话尾,把窗户狠狠一关,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阿神吐了吐舌头,“靠,苏小小不化妆这么可怕啊,真想像不了你以前……”我截住他的话头,“没有一个女人胆敢不化妆就面对她的男人,也没有一个男人胆敢让他的女人不化妆就面对别的男人,过去的事不要提了,那叫前妻。”说罢我站起来,“回吧,已经到这份儿上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一步算一步吧。”
福尔摩斯说当排除一切可能性后,无论剩下的多么让人难以置信,结果就是它;柯南说得更简洁,“真相只有一个”,面对真相我当然不可能学金田一向他们大喊“凶手就是你!”,但至少可以像成步堂龙一一样说出那句“异议あり!”
而结果,就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
7月24,7月26,7月28,7月30,8月2号,8月4号,8月6号,8月8号,在我得知小宜的生日是7月26号之后,我悲哀地发现,即使我努力逃避了这个等差数列许久,宿命的锁链还是无情地闭合了它的最后一环,把我封闭在里面,脱身不得。
正像川儿说的,一些人的相遇是有命数的。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我只是坦率地服从罢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