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四过后我的生活平静如昔,残酷的往日已经在我的刻意回避之下不再纠缠,每天只剩下发呆和睡觉,然后就是大三下学期的开始备研。其实我从来就没有过考这个鬼地方研究生的荒谬打算,我想毕了业再去考地方大学研究生,好过上一段清静的日子。然而在老娘的淫威之下我只能苟且偷生硬着头皮去看政治和军情这种让人头大的书,这无疑令我痛苦无比。所谓父母之命就是这个样子,要是再有“媒妁之言”还指不定会如何。同样致力于考研事业的阿神和驴看到我状况的情形无不显出悲天悯人的神情,驴还安慰我说“人都是逼出来的”,结果我正要慨叹微斯人吾谁与归,阿神接了一句:“那剖腹产怎么算?”
日子就这样一在插科打诨中晃晃悠悠地开始倒数,一如《名侦探柯南》的剧场版,《通往天国的倒计时》。我不知道我还会这样浑浑噩噩地活多久,或者只是活着而已。我以为自己已经被时光腐蚀得不成人形,没有了任何情感,然而在看一些动画的时候还是会被不知不觉打动。有的时候早上醒来,会发现枕巾湿湿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口水。
我早已不是YoYo口中的小孩子,我早已在不断的历练中长大成人,现实的连自己都感到可怕。我不清楚是否这就是我想要的,但我觉得这样很好,因为至少,不会再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经常会看到许羁和景宜两个人穿着情侣衫在操场上闲逛,让我猥琐地想到“不伦之恋”这个词。半年的时间已经让我和大一的这帮小兄弟混得奇熟无比,而越是了解之后我就越觉得许羁像极了从前的自己,张狂,却真诚。
以前我会用真诚的心对待每一个人,毫不设防。正因如此,我才一次次受到伤害,遭到打击。有的人百炼成钢,有的人百炼成灰,我既非前者亦非后者,在一次次的挫折后我慢慢长出了坚硬的壳和世俗的面具,让自己龟缩进去,变得一点不脆弱。我毕竟不是上应天命的大人物,是一个被上帝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人物,这也就注定了我的命运。我被世俗的手术刀任意地肢解着,现在已经是血肉模糊而且支离破碎。我原本想按照自己的方式走完人生的里程,但现在,我实际上已经不是我自己,而是随波逐流听天由命的一个傀儡,线等着主来拉。
所以,我才会无比羡慕许羁,那种性格是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丢掉的了。我不愿见他像我这样消沉,真的不愿。
比赛刚开始我便发觉自己中了许羁的圈套:一年级篮球队的主力几乎都在他那个组里,而本组除却我、驴和阿神“锵锵三人行”外剩下的基本都是那篮球当橄榄球打的货色,怪不得他那么自信地夸下海口说一定会灭掉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上半场在我苦苦支撑下本组还是落后7分,中场休息时我恨恨地踹了许羁一脚,“好啊,你小子算计我!”他闪身躲开,赔笑道:“我哪儿敢啊,这不是挑战一下你老人家的个人能力嘛。”“呸!少他妈给我戴高帽,”我指着他笑骂道,“你等着下半场的。”
下半场甫一开场我突然发力,砍瓜切菜般拿了近十分,终于在终场前不久把比分反超了一份。最后一次进攻依旧是许羁单打我,副裁判开始倒计时:“八、七、六……”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拿球的手,不放给他任何一个机会。副裁判喊到“三”时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压过了读秒的声音,“哥!加油啊!”我一分神,被许羁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起跳,出手。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迟了,我匆匆跳起,却只是指甲刮到了球。我急忙回头,篮球划出了一道平平的弧线,砸在篮框前沿上弹了两下,应声入网。
我侧身望去,那个罪魁祸首正是景宜。看见我在看她,她红着脸吐了吐舌头,躲到了记分牌后面。我心中气苦,刚走过去打算责备她两句,突然手被人从身后拉住,“宇哥,输了得请客,还记得吗?”我头也没回随手给了他一下,“你这场外因素也太过分了吧?”手打在他身上我才发现,刚才最后一下的拦截把指甲弄断了,要是不碰球的话没准儿拿球还进不去,真他妈不值当的。许羁在身后依旧不依不饶,“说话要算数啊!”我气哼哼转过身,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行!请你们吃席!一人一张,还是好草料呢!”
气话只是气话,输了就是输了,再说就算没打过赌请这帮小兄弟吃顿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鉴于许羁的居心叵测,我拉了阿神当陪客,一来当初新生军训时就是阿神带他们来着和他们比较熟,二来他号称三盅全会,这个“号称”里面多少水分暂且不论,至少还能帮我挡几杯。请客的地方就定在学校外面的“小华山”,我的主场。点菜、买酒一类的事情我全权交给了阿神,因为我仅仅是在小华山多吃了几顿饭和老板娘混得比较熟罢了,而阿神则像是广告里的李铁,在学校周边一带,“到哪里都是主场”。
赶到小华山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果不出我所料,那几个臭小子都把家属带来了,看来是打算让我彻底血本无归。几个同行的大一女生里只有景宜和我不熟,却也只有她算是真正的家属。另外两个一个是我老乡,长得很像我的偶像滨崎步,早在上学期我就认她当了妹妹,得来的历史影响是放假回哈尔滨时我不得不充当苦工的角色帮她拿行李;另一个则是老高的马子,我们戏称之为“二奶”,因为此二人走在一起的时候酷似老板带着小蜜在遛弯儿。看看老高那硕大的啤酒肚和许羁脸上的坏笑,我就知道今天又得死到这儿。
入座之后我和他们周到地寒暄说笑,时不时还调侃老高和二奶几句,惹得哄堂大笑。气氛渐渐热闹起来,却只有一个人面带微笑不发一言,就是景宜。我不禁心生好奇,直到现在我依旧不知道任何一件关于她的事,这对号称“八卦王”的我来说未免有些不合情理。我轻咳了一声,刚要说话,服务员推开门端着一盘“金玉满堂”走了进来,“先生,您的菜齐了。”我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这时阿神端着一杯啤酒站了起来,“诸位,今儿你们宇哥请客,我是副主陪。按理说呢,应当是他先敬你们,略尽一下地主之谊。但既然他把我拉过来,那我就得履行一下这副主陪的责任,那我先干为敬!”说罢一仰头,把杯中酒喝得滴水不漏。我赞许地冲他点点头,心想到底是兄弟,该张嘴时就张嘴。他看见我脸上满意的神色,冲我狡黠地眨了眨眼,又把杯子倒满,却没有端起来,而是放到了桌上,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热身已经热完了,我也不能喧宾夺主不是?按我们北京的规矩呢,下面就该主陪打圈儿了。”二奶嗲兮兮地插了一句:“什么是打圈儿啊?”老高拍拍她的脑袋,“打圈儿啊,就是和桌上的所有人一人喝一杯。”我抿在嘴里还没咽下的一口啤酒整呛了进去,呛得我涕泪横流。流着泪的我的脸正对着阿神,朦朦胧胧看见他淫笑的样子。操,真他妈阴!
一轮九个人下来三瓶苦瓜啤酒下去,飘飘然已经有soudu.org些进入状态。不知是我天赋异禀还是我们家老爷子的遗传基因好,反正我酒量不小,这大概也和家庭环境有关。我爹在单位就是出了名的“刘三箱”,曾经创下过连喝二十几瓶啤酒后依旧开着本田拉他们老董满世界蒸桑拿的纪录。我虽然还没进化到那种地步,却也在高中毕业Party上得人尊称“过滤器”。不过我偷偷瞄了老高一眼,那厮正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等人敬酒,一副没喝好的样子。我不免有些心虚,过滤器是过滤器,可赶不上下水道啊。
许羁喝酒倒是有点儿像他打球,生猛无比,但没什么后劲儿,自由敬酒推杯换盏几轮后舌头就开始有些大了,期期艾艾地讲一些冷笑话,而且还都讲错了。我把手臂探过去拍了拍他的头,让他住嘴,然后笑道:“别都愣着啊,该喝酒喝酒,不用我再挑头了吧?”老高从桌上拿起根牙签叼在嘴里,乜斜着眼睛看我,“宇哥,你不把气氛挑起来喝着多没劲啊,先自己干一个。”说罢嘿嘿坏笑。我看见他嘴里的牙签心生一计,端起杯来,“好,喝就喝,喝完我给大家讲个开胃的笑话,把气氛活跃活跃。”然后一口把酒喝干,用面巾纸擦了擦嘴角开始讲:
“话说有这么个饭馆,生意不错。一天老板正在算账,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乞丐,问道:‘老板,你这儿有牙签吗?’老板有些奇怪,但还是给了他一根。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乞丐走了进来,‘老板,你这儿有牙签吗?’老板愈发奇怪,又给了他一根。结果又过了一会儿第三个乞丐进来了,老板抢先问道:‘你也是来要牙签的吧?’乞丐摇摇头,‘老板,你这儿有吸管吗?’老板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吸管干吗?’‘啊,刚才有个人吐了,我那两个哥们儿比我动作快把干的都吃了,我只好喝汤了。’”
饭桌上一阵干呕之声,正在拿着勺子喝紫菜蛋汤的老高把嘴里的汤全吐了出来,一个劲地开始咳嗽,急得二奶猛帮他捶后背。许羁瞪着通红的双眼冲我大叫:“说错话自罚一杯!”我笑吟吟地端起杯来一饮而尽。一杯酒搞这帮臭小子一把,值了。
又过了几轮,许羁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宇哥我敬你一杯,还有个事儿想问你。”“说罢。”“你和南姐……”不等他把话说完我脸唰地一沉,“说错话自罚一杯!”“我没……好好好我豁出去了,你给兄弟们个交待我喝双份儿。”我点点头,看着他连干两杯,然后说道:“没什么好交代的。”“你耍赖……”许羁刚喊完这三个字就跌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儿地打嗝。我也不卑不亢地坐下,心里很是不快。
阿神见我沉下脸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主陪陪过了该我打圈儿了,别不给面子啊。”说着端起杯来挨个儿敬酒。我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神打圈儿,心里还是埋怨着许羁。轮到景宜的时候她冲着阿神点点头,喊了声“神哥”,轻轻抿了一口。我耳根突然有些发烫,转过头来面对她,“景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刚才我敬酒的时候你怎么什么话都不说啊?好歹也喊一声吧。行了,今天我就收你当妹了,怎么样?”
未等景宜答话,那个瘫坐在椅子上的许羁突然回光返照。“不行!认哥要…要有条件!”“什么条件?”“你…刚才耍赖!这回…要喝我的五…倍!”我站起身来,“臭小子置气是吧?不就十杯酒嘛,我要喝了怎么办?”“那我…就让我妹…认你当…当哥!”“好!”我一仰头,随后一翻手腕让杯口向下,“第一杯!”
喝到第九杯时我有些受不了了,啤酒太凉,反激到胃里说不出地难受。我坐下歇了一口气,这时阿神开了口:“算了算了,图个热闹嘛,干吗弄成这样啊。”许羁闭着眼半躺在椅子上,还是不放过我。“不行!差…差一杯!”我心头火起,把酒倒到快要溢出杯子,端起_4460.htm来对着他说:“臭小子看好了,第十杯!”说罢刚要喝,却被老高拦住了。“最后一杯嘛,别急,慢慢来。我听说东北有种喝法叫‘深水炸弹’是吧?”闻听此言我一个激灵,吓出了一头冷汗。所谓深水炸弹,就是把一小盅白酒倒扣在一杯啤酒里一口喝下去。“炸弹”有两层含义,一是白酒倒扣进去时会有气泡往上冒,像鱼雷一样;二是这种喝法喝到胃里一杯激起千层浪,定力差的人肯定当即废掉。这帮小崽子不会真的玩这么狠吧?!
“宇哥,你是东北来的,今天就让我们开开眼,喝完之后我保证让景宜认你当哥。许羁,是吧?”许羁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搭话,“对!”我望向景宜,她正用无助的眼神看着许羁。我脑子一热,斟满一盅白酒倒扣在啤酒杯里,一闭眼,喝了下去。
一条火线沿着食道慢慢向下,烧到身体中央,整个人像是要爆炸一样。脑子里空空一片,耳中轰然作响,恍惚间已听不见景宜是否喊了那一声“哥”。我滑坐在椅子上,手无力地垂下,无意中带倒了一个装满啤酒的杯子,酒洒在手上,湿漉漉地一片。我伸手颤巍巍地去掏火机,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银戒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我弯下腰去把它捡起放在手心,凝视着它,视线变得模糊。
一枚戒指放在眼前,是她的诺言,爱我永远。
眼前五光十色一片,人影开始变形。胃里一阵翻涌,我艰难地扶着椅背站起来,吃力地说了句“失陪”,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刚刚冲出小华山的大门,一阵眩晕,我再也支撑不住,秽物从口鼻一起喷泻出来,溅到裤脚上。直到嘴里变得很苦,我才稍微清醒,发觉自己已经吐出了胆汁。
几只燕子在我眼前那片湛蓝的天空中急速地回旋着,它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仿佛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羡慕地看着它们,好像也跟它们一样自由了。
一种呕吐的感觉再次向我袭来,我转过头去,伏在墙边,头脑中一片空白。我盯着脚下那张湿透的报纸看了许久,呕吐的感觉逐渐淡去,嘴角一丝长长的垂涎落到了地上。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被余晖染成金黄色的天空,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在远空飞掠的燕子,它们像蝙蝠一样上下翻飞。
我想郑惬了,比什么时候都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