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骑士装束的老者,身长体阔,冷面寡言,古铜的肌肉犹如铁铸,稳健的步履好似尺量,最触目的是他背上的一把巨剑,足有寻常人高。曼殊沙华暗暗纳闷:背着这么个大家伙要怎么坐下呀?后来她才知道,这位老骑士永远都不坐椅子,即使是在国王面前也是居高临下地站得笔直。他有这个资格或者说是特权,因为他就是北国雪原最强的骑士、奥丁王国皇家骑士团团长、巴尔德尔陛下的启蒙老师和监护人、全国人民视若天神的“剑圣”——加佰列。十几年前先王战死沙场,巴尔德尔陛下冲龄登基,主少国疑,内忧外患,全靠加佰列以他的无匹威望支撑大局,尽心尽力守护新主,其武功和忠诚举国景仰,被视为奥丁王国的顶梁柱。近年来,随着国王姐弟的权力日益巩固,加佰列逐渐退居故园,潜心修炼武学,大多数的庶务交给得意弟子“十三太保”打理,只有在国王姐弟全部离开京城时才会出面镇守。
另一位中年男子貌不惊人,衣着简朴,就象个寻常商人。实际上宰相伊曼纽大人也的确是商人家庭出身,和奥丁王国的贵族soudu.org阶级没有联系,这一点肯定也是弗蕾亚殿下提拔他的重要原因。巴尔德尔陛下爱好兵法谋略,个性又疏朗狂放、不拘小节,对琐碎的事务不擅长也不上心。这方面的重担就落在了弗蕾亚殿下的肩上,只是身为女流终究不堪重负,因此当她在财政审计中发现小会计伊曼纽的出色才能后,毫不犹豫地破格提拔,几年时间里就擢升到宰相,境遇之隆堪称前无古人。而作为奥丁王国历史上第一位非贵族出身的宰相,伊曼纽有着足以自傲的行政才能。尤其是在经济领域,他取得了许多前人难以企及的成就,在几年时间里就弥补了先王战败后的巨额亏空,复苏经济,整顿军备。他是巴尔德尔陛下重新征服维京联盟的最大的幕后功臣,也是弗蕾亚殿下的头号亲信。
叙礼完毕,宰相伊曼纽呈上厚厚一迭文件,弗蕾亚命人装上车,在回宫的路上就不顾疲劳、强打精神地埋头批阅,此后几天更是足不出户,只与宰相商议政务。
曼殊沙华没名没份,又是奴籍,就被安置在王宫别馆的一处小园,由宫妇梅尔及两名宫女服侍,静等巴尔德尔陛下回京。这种形同圈禁的日子当真是好无聊,可怜的曼殊沙华只好整日里发春做梦打发时光了。
当罗宾在迎接的人群里望见师父加佰列时,百感交集,险些就要扑上前去大哭,却被加佰列冷峻严厉的眼神制止。在迎接的队伍和车队都进城后,雪地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师徒两人远远对视。
罗宾慢慢走到师父面前,艰难地跪下,又羞又愧地叙述此行的经过,尤其是比武的过程、刀疤奇特的格斗技巧、自己的疏忽大意都细细道出。加佰列面如止水,默不作声。
陈述完毕,加佰列弯腰检查罗宾的伤势,良久,才直起身来,眉头紧锁,喃喃自语:“不是‘他’,‘他’也不可能是兽人。”。
“师父?”罗宾听得莫名其妙。
“罗宾!我问你,为师为何从不坐椅子,即使在国王面前也是站着的。”
“这个………呃………因为………”罗宾挖空心思,“因为师父您傲骨铮铮,不屑向任何人屈膝。”好不容易用委婉的措辞来描述师父的狂妄,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嘿嘿!说得真好听!你们都是这么看待为师吗?”加佰列冷笑道:“为师虽然自大,但还没有如此虚伪。巴尔德尔陛下倒也罢了,先王却是严峻激烈的个性,岂容我在他面前如此嚣张?为师自三十五岁之后只站不坐,并非矫情,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摸摸为师的膝盖。”加佰列拍拍自己的腿。
罗宾伸手恭敬地摸了一会,分外惊讶:触手坚硬冰冷,竟像是铜铁之质,没有一点血肉之躯的温软。
加佰列拉起裤管,脚和小腿逐渐露出,与常人无异,但是再往上,一整块钢片将膝盖包裹,上下各分出几根支架撑住小腿和大腿。被这种装置束缚,别说屈膝,连走路都是件痛苦的事。罗宾看得又惊又痛。
“现在你知道为师为何只站不坐,步伐像是尺子量过,而且还要用这么个大家伙。”加佰列拍拍背后的巨剑,“我腿脚不便,遇敌就只能被动挨打。它够宽,能够做盾牌,够长,能够做长枪,必要时还能当拐杖。”他自嘲地笑笑,“我每次决斗都是大刺刺地站在原地,任由对手冲上来,世人都以为我是艺高胆大、自命不凡,其实我是想走也走不动啊!哈哈!哈哈!”长笑声在寂寥的雪原上回荡,分外苍凉。
罗宾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三十三年来,你是除了我、先王、陛下和长公主之外,第五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加佰_4460.htm列放下裤管,又摇头道:“不对,还有‘他’也知道。”
“‘他’?是谁?师父。”
“‘他’!就是令为师沦落成这副模样的人。”加佰列脸上肌肉抽动,竟带着三分的恐惧、三分的不服和三分的愤怒,“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也许‘他’是鬼,那一剑就像是从地狱里刺出来的,无声无息,把膝盖的筋挑断,又隐没无踪。我查了三十三年,始终没有头绪。”
“师父,徒儿今生今世一定继续追查,直到把‘他’揪出来给您发落。”
“嘿嘿!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心早就淡了,查不查都没什么要紧,何况‘他’可能已经死了。”加佰列淡淡道:“说起来,为师还得感谢‘他’呢!我三十五岁时武功已成,自命无敌,挨了这一剑后,才明白天外有天的道理。之后潜心修炼,另创流派,才终于有了今天的大乘境界。正所谓不破不立,因祸得福,你明白了吗?”
“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不该遇到小小挫折就消沉堕落、自暴自弃。”
“不错!人若自弃,则天弃之;人若自助,则天助之。”加佰列扶起罗宾,温言道:“你胫骨断裂,下盘不稳,从前所学大半都要放弃,但我教你的根基还在,今后你要另辟蹊径,自行摸索。为师残废的情况和你不同,体质差异更大,我的办法只能做为参考,千万不要勉强模仿。明白吗?”
“是!徒儿今后当洗心革面,重新开始,决不会再让您老人家失望。”罗宾擦干眼泪肃容回答。
“很好!为师明天就要出发去维京联盟,接替霍尔德尔亲王镇守当地。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你修炼之外,莫要忘记了恪尽本职、报效国家。”
“是!”
“好了。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师徒两人并肩回城,留下白雪漫天。
※※※※※※※※※大堂里炉火熊熊,却驱不走极北苦寒的冰冷,墙上的火把在阔大深邃的石殿中显得无力暗淡,只能照亮区区方寸。室内陈设简陋,一桌数椅,火炉前摆一张行军床,床脚放一口陈旧的木箱,除此别无其他,就像是一间苦行修士的居所。只有墙壁上古拙的雕刻、火炉上悬挂的冬狼旗帜才表明,主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大老爷!您可要为二老爷报仇啊!他………他连头都没啦!呜——呜——”雪松堡的管家跪在地上哭诉。
坐在桌子后面,隐没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处的大老爷深深地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是从二老爷的遗体上找到的,请您过目。”管家擦拭眼泪,递上一份封好的信笺,见大老爷还是没有动静,就恭敬地行个礼,悄悄退出。
大老爷犹如石像般坐在阴影中,良久,才伸手取过信笺,就着烛光把头凑上去拆阅,烛光照射下的脸庞和二老爷极其相似,只是皱纹更密,白发更多,显得心事重重。他就是亚历山大•;雅罗斯拉维奇,十八年前,在涅瓦河曲,他率领万余伊戈尔军队奇迹般地击败奥丁王国和维京联盟的四万大军,阵斩奥丁国王贝奥武夫三世,威震北国,被尊为“涅瓦河的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只是岁月无情,昔日名将垂垂老矣。
信笺果然是写给亚历山大的:“兄长亲启,愚弟拜上。所嘱之事,业已办妥,经手之人皆家族旧部,一并送走,当无泄密之虞。
愚弟日前所陈,肺腑之言。人不食虎,虎必食人,兄长怀不赏之功,负震主之名,群小窥伺,主上狐疑,犹自诩鱼水之遇,不亦缪哉?当断不断,坐以待亡,身死族灭,悔之已晚,请兄长三思!
愚弟近日心神不属,寝食难安,恐有不测之事。然生死由天,不求假年,耿耿所系,唯兄长耳。”
亚历山大一把揉住信笺,双手捂面,嘶声道:“费耀多罗!”浑浊的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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