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好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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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州刺史谢尚,虽是谢奕的堂兄,但上任初始,和我关系并不是那样好。

    因为庾翼镇荆州时,同时还都督豫州军事,是以北伐时调兵遣将都十分容易。在我上任荆州时,褚太后也曾暗示过要将豫州军权一并给我,但不久后又后悔,将豫州刺史给了谢尚。

    这也难怪,褚太后的母亲是谢尚的亲姐姐;而我,怎样看都和庾氏关系更亲。虽然庾氏在朝时我始终不得重用,但褚太后也不必把一切都交予我。

    谢尚知我对此有怨言,是以我们各自上任后,都不曾往来。后来我在荆州的名声渐渐传开,加上又想在边荒购一批马,经过谢奕周旋,谢尚竟亲自上门拜访。

    谢尚远不及谢奕,但神情举止间,还是保留了谢家独特的林下之风。出于对这种士族作风的敬重与感激,我尽心款待,他也表现热忱,席间交谈甚欢。

    渐渐地,我注意到与谢尚同来的一个青年。他身着布衣,方巾裹头,显然是无职之人。但是一举一动,清雅稳重,分外与众不同。

    寻得机会我好奇问谢奕,那青年是谁。

    他不屑看我一眼,说:“吾兄安石名满天下,站在你面前,你竟认不出。”

    原来竟是听说过无数次的谢安,我心中一阵激动,忙问:“他此次来荆是何意?”

    “也无他意,”谢奕懒洋洋道,“他喜欢四处游历,以前我当官时,他也常来看。”

    “他至今无职?”

    wWw.  “他不喜欢当官。”

    “能否将他留下?”我期盼地看着谢奕。

    他怔了怔,随即大笑起来,毫不留情地奚落我道:“老兄,你这庙太小,他不会感兴趣。”

    “我这庙还小么?”我知道自己资历浅,但是荆州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小庙,是以委屈问道。

    “别费心了,安石他是真心不想当官,除非两种情况,”他看我一眼,娓娓道,“一是不得不出,二是不出则已,一鸣惊人。”

    “这和殷浩之流又有什么区别?”我赌气道。

    “看上去是没有什么区别,”他摇头晃脑道,“区别在于一个清高,一个狂。世间万事皆有一条临界线,站在线上的是清高,越过线者就是狂。”

    他说的确实有他的道理,而且我也深信谢安是真才实学之人,可惜不能为自己所用。这样想着,不由一阵黯然。谢奕也看明白我的心思,瞟我一眼,笑道:

    “我看你是想人才想疯了。”

    他说得没有错,我就是想人才想wWw.疯了。

    谢奕很好,好到我离开他一天便觉办不了事的程度。但是他毕竟不是本地人。

    况且他也不是勤勉之人。并非有心偷懒,而是他行事作风如此。再加上他体弱多病,事务稍微多些,便见他终日咳嗽,食欲不振。我看在心中,也十分焦急。

    戴洋是本地人,勤勉厚道,但是毕竟是兵家出身,与当地士族并无联系。若要举贤任能,并非他所长。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虽任着荆州刺史,统领着荆州兵马,却仿佛和当地士人隔绝了般,始终无法踏入他们的世界。

    这样的苦恼一直困绕着我,直到有一天,我在郊外不期而遇陶茂。

    早在我来荆州前,他便已辞去所有官职,安心归隐在家。

    来荆州后,我也曾想过要打听他的下落。无奈事务太多,叙旧一事,只能无限期地往后搁置。

    况且也不知面对他时该说什么。旧日情谊固然浓厚,但离别时却有着那样大的尴尬。虽然他失去清颜并非因为我,我也没有得到什么,但内心总觉不安,仿佛是我抢了他的什么东西一样。

    但是真正遇到时,我还是不由自主从心底发出一个真正的微笑。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也笑道:

    “若父亲在天有灵,见你今日如此,也会觉得欣慰。”

    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说出这样一句话,想必心中也是由衷感叹了。这一刻想到陶太尉,我不由也抒发了一番思念感激之情。

    说完后,我便好奇问他:“陶兄为何要辞去武昌太守?”

    他淡淡地答道:“我不像你,不是那块料子。”

    我突然想起找不到本地人才的尴尬,便问:“不知陶兄可愿官复原职?或者不做太守,来给我做参军可好?”

    “我说过我不是那块料子。”他仍是坚持道。

    我知他不喜欢事务繁杂,但我只是想用他来网络荆楚人才。也没有顾忌,我便将当前遇到的难题与心中所想说与他听。他默默听完,却仍是回绝道:

    “我真的无心仕途,如今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从前去过的桃花源,隐居于彼。”

    还未待我说话,他又问道:“你这次回来后,有去找过那片桃源吗?”

    我想也没想便答道:“没有。”

    那里不是不好,不是不怀念那里。只是有太多的事情等待我去做,我害怕去了那世外之地,便会变得如同陶茂一样,再也不想回来。

    我所求的,与他所求的并不一样,虽然都还没有求到,却也只能分道扬镳。

    我以为拒绝一切便是陶茂的回答,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刺史府便多了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个俊美异常的青年,带着荆楚人独有的玉般温润气度,说他前来仕官。

    一番问询下来,才知道他是陶茂好友孟嘉。

    还不是关系一般的好友,甚至早早便定了儿女亲家。也就是这种关系,让荆楚士人都在观望隐居的时候,他受陶茂之托,出仕于我。

    而他果然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各种文书,只要一经他之眼,必然过目不忘。平日出口成章,抬笔成赋。

    又举了江夏人袁乔为江夏相。那人虽是读书人,但自幼跟父辈习武,又兼熟读兵书,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随之而来的还有出身仕宦之家的孙盛。那是个嗜书如命的人,家里想让他到军队锻炼一下,便让孟嘉将他带至我麾下做了参军。

    而我苦心经营之下,唯一余留的苦恼,也在孟嘉的不遗余力相助下,渐渐消散了。

    除夕夜的钟声敲响时,我和谢奕正对饮至烂醉。

    不是借酒消愁,而是因为真正开心。不是所有努力都有回报,而幸运地,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能看到结果。

    看着窗外洋洋洒洒飘落的白雪,我问谢奕: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还要继续做个好人吗?”

    “不,”他醉笑道,“明天开始,我们要――做个军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