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吏们开始渐渐回来上班，士兵们也渐渐归营。
田地有人耕种，纵然税率下调，但总体税收仍比往年要多。
无论流寇，还是依附于地主豪强的流民，他们所想的不过是混口饭吃。wWw.如今发现耕种或入伍一样能维持生计，甚至比他们的现状更好，自然也纷纷回来做良民。
当地地主也有过恚怨，但是如今毕竟是家丁自愿离开，与以往不同，也不好死命阻拦。加上治安便好，于是也不再多言。
也不是完全没有刑罚，对于有过失的官吏，刑罚依旧存在，只是警诫的意义大于惩罚。
连我三子桓歆，年方五岁却也察觉到这一点。一日，他跑来对我说：
“阿爹，今日我在官府看见有犯错的官吏被刑杖，那杖子抬起来时高得仿佛能碰到云端，落下来时却只是落在地上。这也叫刑杖吗？”
我抱过他，却说：“我还嫌刑罚重了呢。”
又有一日，当时已是夜里，我突然想到军中看看。于是换了便服，也没有和人打招呼，一个人去了军中。
走过一个营房，忽觉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细细一听，竟是军士在此聚赌。
我便挑了帐门走进去。正对着我的一个军士看见我来，吓得脸都白了，忙拉一拉周围的人，周围的人顿时也静下来，慌忙地把赌具和赌资往身后收，作徒劳的掩饰。
却只有背对我的那人不知，声音洪亮：“这一局是我赢了！你们快把钱交出来！不许收！”
满座人声寂静，他却丝毫不觉异样，犹在大呼小叫了许久。直到我把手搭在他肩上，他扭过头来，才明白过来。
他的第一个反应，也是将赌具和面前堆的高高如山的钱币往案下藏。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制止道：
“不必收了，我都看见了。”
于是满帐的人都急急下跪道：“请大人恕罪，属下们再也不敢了。”
我却不马上表态，只是问道：“这赌局是谁发起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然后不约而同地指向原本背对我那人说：“是王进。”
那叫王进的士兵顿时涨红了脸，辩道：“wWw.凭什么说是我？”
“你赢得最多，还说不是你？”“赢钱，就你积极性最高。”“没说你作弊就不错了，承担一下总可以吧。”
众人仿佛终于找到发泄的出口，也不顾我在场，顿时将输钱的满腔怨气都堆在这个叫王进的人身上。
这王进倒也真是厚道老实之辈，听众人这样一说，竟然乐呵呵地笑了，抓着头说：“这样说倒也是。”
听到此言，我差一点跟着笑出来，好容易忍住笑意，严肃问道：
“你知道聚众赌博有什么后果？”
“不知道。”他很老实地答道。
“没看过军法？”
“没看过。”
真是无知无畏啊。可是当我比出砍头的手势后，他立即吓白了脸。先前拼命把责任往他身上推的军士们也都表现得有情有义，纷纷求情道：
“之前我们也是说说而已，赌局是我们一同设的，如果大人要罚，就连我等一起罚吧。”
我并不答话，只问道：
“你们今日训练可完成了？”
“完成了。”
“屯田一事呢？”
“每日都有耕种。”
“几时开始赌的？”
“晚饭后。”
我点了点头，又问王进：“他们说你每赌必赢，可有作弊？”
“从来没有。”他忙辩解道，“在下……在下只是运气好。”
“这倒是真的，他运气总是很好。”先前胡说的军士也忙申辩道。
仿佛觉得这还不够，王进忙伸出十指给我看，苦笑着说：
“大人明鉴，看我这双粗手，笨手笨脚，如何作弊啊？”
看他十指粗大，张手弄脚地在我面前挥舞，我忍不住再一次想笑。然而终于再一次忍住笑意，对他说：
“聚众赌博不是小事。但念你还会担当，又是在完成了每日事务之后，可以从轻。”
“――至于你们，”我转向其余的人，“既然身为同营士兵，应当齐心协力，遇事推委是不对的。幸好你们后来有所觉悟，一律罚俸半月，以后不可再犯。”
他们感谢不迭，只有那王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小心问道：
“大人，那我呢？”
“你，”我看着他，微笑道，“转去做鼓吏吧。这样一双手，不用来敲鼓太可惜了。况且，你不是一直运气很好吗？”
他的确运气很好，以致在后面的一场战争中，扭转了战局，甚至改变了我的命运。
当然，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一点。只是欣赏他的勇气和厚道，将他调去做饷银高而清闲的鼓吏，也算是名义上的惩罚，实际上的奖励吧。
一些错误，可以轻易被原谅；但另一些错误，却无法宽恕。
一日，我在家中摆宴，请了一些将领前来赴宴。
气氛本来相当良好，可是吃到一半时，其中一位将领却出了点小尴尬。
起因是宴席中有一道菜为蒸薤，那是一种带球茎的蔬菜，既粘且滑。那位将领伸著去夹时，蒸薤粘在一起夹不上筷子。当时他手停在半空，既不愿就此放手，却又始终无法夹上。其实同座之人，稍微帮一下忙便能解除这种尴尬。但他们只是笑，并不出手相助。
一开始，只是玩笑，但笑了很久，仍无人相助。那将领一怒之下，竟将筷子扔去，至此仍无人安慰，同座之人依旧哄笑不已。
我见此情况，过去安慰那人。安慰过后，便对同座之人说：
“你们被免职了。”
他们目瞪口呆。上任之后，这大概是我下过最严厉的命令罢。起先他们以为我也是在开玩笑，可是我却认真地对他们说：
“不过是这样一件小事，你们都不能出手相助。我又怎能指望你们在危难时互相帮助呢？”
事后谢奕都认为我此举过于严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他知道我的理想。
我的理想是让荆州官民上下齐心，人人都应懂得宽容、仁爱，但又并非一昧的懦弱求全。
“德行”虽非万能，但只有在它的基础上，我才能够做更多更大的事情。
虽然机会还未到来，但在等待的过程中，做一些传播名声的事情，却也不妨。
而我所做的一切，渐渐开始收到良好的效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