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容易,实行起来却也未必。盲目的善良只能是糊涂,只有有目的地施行任政,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我和谢奕连夜重定了一套制度,第二天早上,当我将新制度宣读给刺史府的官吏时,他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我只不过是提高了官员的俸禄,减免了一些严苛的刑罚而已。
军队那边也大致如此。除此之外,重新核实了军队实际人数,但之前冒领军饷一事既往不咎。
下调了农税,流民重新入户者,当年赋税减半。
按谢奕的说法,既然严苛的刑法都无法留住人们,就用利益引诱他们前来。但也不是一昧地给予,一定要做到多劳多得,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只剩下一个问题――用于奖励的钱粮从何而来?
我出发去那周姓地主家之前,最后无奈地看了眼谢奕,问道:
“庾稚恭在时,大抵也不会去地主家作客吧?”
“不会,”他看着我笑道,“所以他病死了,但你还活着。”
因为有了之前一天的良好开端,当我出现在那周姓地主家时,他终于显出了受宠若惊般的高兴,立即吩咐家仆备宴席,同时又送信请了附近几位地主前来作陪。
宴席气氛比昨日还好,面对我们,他们终于表示出了一些敬意。也难怪如此,这些人纵然家财万贯,在当地也算能够呼风唤雨,但在这门第高于一切的时代,之前的守官即便畏惧他们,又几曾拉下架子来与他们交往过?
所以我能看出来,他们是真的高兴。
见时机成熟,再谈起庾翼时,我便说道:
“我明白各位的苦衷。但是庾稚恭他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皇亲国戚。他想强夺各位大人的家丁,纵然无理,往大处说也是为朝廷效忠。虽然未能成行,可他亦已将各位所为书报朝廷,所以还请各位小心啊。”
其实这等鸡毛蒜皮的事又怎会书报朝廷?但用来唬这帮地主土财,还是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只见他们个个脸色青白,许久不能言语。见此情况,我又微笑道:
“当然,我上任后亦上书朝廷替各位辩解,想必朝廷也会明白各位的苦衷的。”
此言一出,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迭声感谢不已。
“我相信各位大人还是愿意效忠朝廷的,”我继续说道,“只是有时不得其法。”
“那是,”马上有人附和道,“我们也不是说要与朝廷作对。只是附近流寇丛生,备着家丁也是防止流寇来抢。庾大人一上任就要我们解除家丁,这不是要我们命吗?”
“我会致力清除流寇,协助保护各位家宅平安,大家好齐心效忠朝廷。”
“那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呢?”那周地主不愧老辣,看出我并非一昧承迎,发问道。
“无他,只是大人们既然有心效忠朝廷,一定要尽心纳税,以免落人口实啊。”我尽量真诚地劝道。
他们终于明白,原来我的目的只是要钱粮而已,顿时纷纷松了一口气。
“纳税乃草民本份,岂敢不尽心。”“大人缺钱缺粮,只管开口便是。”“只要大人能保我们家宅安宁,朝廷不会偏见,多交些钱粮又如何?”
――至此,宾主尽欢。
完成了所有该做的事后,我终于想起还剩下一个棘手的问题没解决。
――那便是怒气冲冲的公主。
我去驿馆接她,她见到我,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我只好赔笑道:“我来接夫人回家。”
“你还想得起要接我回家啊?”她怒道,“我在这里等了一天,还以为你打算跟那帮土人过下辈子,不要我了呢!”
“哪里敢,”我讪笑道,“我知道夫人不喜欢他们,所以特意吩咐下人开窗散掉酒气,好接夫人回家啊。”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她数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忙完了所有事情,最后一个才想起我的?”
“下次不敢了,请夫人跟我回去吧。”
“不回。”她把身子扭到一边。
“我错了,请夫人跟我回去吧。”我跟着贴过去,依旧面对她求道。
“不回!”她丝毫不为所动,又将身子扭到另一边。
看她的样子,是要坚决生气到底了。换作十年前,我也常常对这样的情况一筹莫展。但如今毕竟是老夫老妻了。
软磨既然不起作用,来硬的显然也不明智,我只好驶出杀手锏――诉苦。
“哎哟,哎哟……”我突然捂着脸,叫苦道。
“怎么了?”她果然转过身来,虽然脸上仍是冷若冰霜,但毕竟是发问了。
“好象是脸抽筋了。”
“脸怎会抽筋!”她脸上的冷漠又淡了些。
“夫人有所不知,整整一天,我对下属笑、对士兵笑、对那群地主老财笑……笑得太多了,皮都僵了,如今再笑,便笑得脸抽筋了。”
“胡说八道,”她过来拧了拧我的脸,“你这张刺猬脸,筋只怕比铁索还要粗呢!还会笑得抽筋,我不信。”
趁此良机,我赶紧一把抱住她,笑道:“夫人回家不就知道了?”
她扭了扭,却并未扭出我的怀抱,于是只好停了下来。
“回家吧。”我低声下气哀求。
“好吧,下不为例。”
她说wWw.完,便挣开我,向门口走去。
总算是告一段落。我连忙喊侍女收拾东西一同回家。一边忙碌,还一边要挤出笑脸,面对着不时回过头来的她。
笑着笑着,突然发现之前所言却真的并非妄言。也许赔笑了一天的缘故,脸皮竟真有些发疼。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突然跃进心中: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江怜,我还需要这样低声下气地赔笑么?
答案是否,一定是否。江怜是我见过的最为温顺柔和的女子,倘若我娶的是她,不但不用赔笑,我所做的一切,她都会无条件支持。即使是那帮地主老财来访,她也会第一个跑去厨房备酒菜吧。
可是倘若娶了江怜,我也不会在这里。
更何况我不会娶她,怎么可能会娶她。杀死江氏三子后,在她那空洞冰冷的眼中,我已经读到了一切的结局。
事后也曾派人打听过她,但却再也不曾听说过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既然从此她会在我的生命中永远消失,又何苦再想起她?
于是我只是甩甩头,努力地甩甩头,将多余的思绪甩去。然后大步跟上司马盈的脚步,走入茫茫黑夜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