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说了桓温的事情之后,见到他之前,她便打定主意原谅他、帮助他,甚至一直和他做朋友;但从未想过,最后她会如此迫切地出现要嫁给他的念头。
不是不喜欢他,但是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是公主,如果公主要嫁人,那么桓温显然是无数中选择中最末的那一种。
这些道理,司马盈都明白,但一旦看见那个苦苦找寻了三年的人时,心中所有的清醒突然之间一败涂地。
他看她的眼神中惊讶多于欣喜,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但她不在乎。
她是骄傲而执着的女子,血管里流淌了胡人的血液,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她反而越要去争取。
所幸她并不总是孤身作战。
帝室衰微,如同汪洋上漂浮的扁舟,而扁舟上的人,因为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关系总是比那些兴旺发达的朝代要好。
她和弟弟司马衍,在共同经历了那些动乱和失去之后,关系也愈发亲密起来。心中的话,她都可以说给他听,而他虽然有所疑惑,但最终还是选择支持她。
他答应了她的请求,可惜的是,他虽然贵为天子,但手中渺小的权力并不能让他决定她的命运。他只能答应她,去替她向庾亮说情。
她忐忑地等了几日,在经历了漫长的焦虑与不安后,一日听说庾亮在与皇帝议事,她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匆匆赶了过去。
司马盈的不请自来并未引起多少惊讶,庾亮也只是淡淡地说:
“下次要见皇上得先行通报,不能再这样莽撞了。”
她忙请了安然后坐下,瞟见皇帝偷偷对自己点了点头,心中大石顿时放下了一半。
果不期然,坐下寒暄一阵后,庾亮便说:
“桓温乃忠义之后,为父报仇,情有可原,朝廷已赦免他的罪了。”
司马盈心中顿时一阵快慰,恨不能跳起来抱住庾亮亲两口才好。忙不迭的道谢却被庾亮打断,他仍是淡淡地说:
“这也是他应得的。我免他的罪,并不是为你。”
“我知道,”司马盈眉开眼笑道,“那我现在可以去看他吗?”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庾亮仍是慢条斯理地,“不止免罪,朝廷为表彰忠义,桓彝的宣城内史一职,也由桓温接替。”
“那太好了,”司马盈愈发开心起来,“我现在就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已经知道了,”庾亮一字一句说道,“而且,他已经上任了。”
司马盈怔了怔,又问道:“这么说,他已在宣城了?”
“是的,所以公主就不必去见他了。”
“那他什么时候会来见我呢?”司马盈仍未想明白,天真地问道。
“公主不会再见到他了。”
司马盈终于明白过来,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难怪这么快就上任,难道你就是为了把他支走?”
庾亮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soudu.org一旁的司马衍出来解围道:
“阿姊,我和阿舅商量过,觉得你要嫁桓温确实不太妥。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吧。”
“有什么不妥?他未婚我未嫁,有什么不妥?”
“天下适合的男子有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选他?”庾亮不由反问道。
“我为何惟独不能选他?”
“你是公主。”
“即便是农家的女儿也可以挑选自己喜爱的郎君。我既然是公主,为什么不能选择?”
“正因为你是公主你才不能选择,你享受着农家女儿享受不到的权力,所以你也要承担别人不用承担的义务。你要嫁谁,只能由朝廷说了算。”
“那我若不是公主呢?”司马盈咬牙道。
“这不由你说了算,”庾亮冷笑,“你既然生是公主,死也是公主。你不会再见到他。”
被关在寝宫的那段时间,司马盈又想起了苏峻破城时在太极殿上与皇帝司马衍说过的那番话。
当时她说,若有来生,即使再投生帝王家,也没什么不好。
当时的对话仍然历历在目,奇怪的是即使时至今日她仍没有一丝懊悔的感觉。虽然是公主这个身份,将她困于四方高墙内的这一小片天空。
但即使被困,她仍不觉得绝望。她甚至惊讶地发现,内心深处潜藏的那个她远比她曾经以为的还要坚强。
苏峻的匪军都无法将她困在宫城内,庾亮又如何能够做到?所以在一个大雾弥漫的夜晚,她单枪匹马、轻车熟路地溜出了宫城,像曾经做过的那样,再次逃向宣城。
一路奔波,来到宣城内史府前,司马盈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谢奕。
他像是一直在等司马盈一般,见到她时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反而眉开眼笑地边迎她进内边说:
“你知道吗?我和元子赌一千钱你会不会来,我赢了。”
“你们拿我来赌?”司马盈挑眉怒道。
“别这样,”谢奕仍是笑笑地,“我一眼就看出来庾中书不安好心。他说你不愿再见元子,要他直接来上任。元子竟然相信他的话,幸亏我不信。你看,有时候不一定是你喜欢的人更了解你。”
司马盈哭笑不得,只好问:“貉子人呢?”
“巡军去了,”谢奕耸耸肩,“上任以来没有一天闲着,十足好内史模范。把我这个长史丢在这里看家。”
“你现在是他长史?”
“他没跟你说过吗?我答应过他,有天他要是做官我就辞官来做幕僚,现在终于做到了。”
“他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对我说过。”
“那你还巴巴赶过来要嫁他?”谢奕呷了口酒,不以为然道,“真不明白他有什么好。人又不帅,官做得又小,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你这个公主看上他哪一点了?”
“那你又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我不一样,我是把他当朋友。”
“我也把他当朋友。”
“曾经吧,”谢奕冷笑道,“当你想嫁他的时候,一切又不一样了。”
“喂,”司马盈脸一沉,“你和我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欢迎我?”
“我当然欢迎你,求之不得地欢迎你,”谢奕手舞足蹈道,“他现在是我上司,若他做了驸马,以后我可以和他一同飞黄腾达。我为什么不欢迎你?”
“那你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想嫁他。像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公主,一时意气是经常有的事情。”
“喂,”司马盈脸一沉,“什么叫没见过世面,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好吧,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谢奕叹了口气,看着司马盈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心里不一定有你。”
“我知道,”司马盈点点头,“我心里有他就够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内心深处忽然泛起一种既悲怆又甜蜜的感觉。也许曾经这么想过,但一旦说出口来,这样的想法便成了不容置疑的誓言。
谢奕也似被感动,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嘴脸,惺惺相惜地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一定很爱他。”
“你要帮助我。”司马盈几乎是低声下气。纵然知道自己很坚强,但此刻她突然发现她也是需要别人支持的。
“我会帮你,”谢奕安慰道,“但是你首先要帮助自己。你来到这里,接下来有想过要怎样吗?”
“我不知道,阿舅将我锁在宫内,他想让我屈服,但我不想这样下去。”
“如果你自己不愿屈服,又有什么人能让你屈服呢?”
“你是什么意思?”
“你来到这里,便是私奔出逃。元子他是个勇于担当的人,必然会把你藏起来。但是接下来又怎办呢?你们东躲西藏,也许会被抓到,然后他要坐牢你要被送回去;当然也许你们运气很好,不会被人抓到,但你们的一辈子也许都要藏下去了。这真的是你要的生活吗?即使是的话,你又能确定这是他要的生活吗?”
谢奕娓娓道来,司马盈不由听得痴了。许久,才慢慢地说:
“我并没有想这么多。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又能怎样?”
“他虽然又穷又不帅地位又低,但好歹也算是忠义之后,并不是最坏的驸马人选,”谢奕轻轻地笑道,“先皇和太后都去了,如果你坚持的话,谁又能强迫你?”
司马盈安静地听着,感觉心中死结正在被解开。
“公主择婿,是有一些麻烦,但是坚持己见而最终如愿的公主,前朝也并不是没有先例。也许是有些难,但是你要坚持。”
“我会坚持的。”
“庾中书他也只是好名。但是嫁了个贫寒小子的公主名声怎么也不会有嫁不出去的公主糟糕,”谢奕笑得愈发开心,“更何况我在朝中的朋友会渐渐告诉天下,那贫寒小子可是干过一番壮举的忠义之后_4460.htm呢。”
司马盈突然有一番豁然开朗的感觉,感激地看着谢奕道:“我该怎么谢你呢?”
“没什么好谢的,我并不是被你的爱情故事感动,”谢奕耸耸肩,“我说过,我只是想他飞黄腾达,我好跟着享福呢。”
司马盈正要再说话,却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
来人正是桓温。司马盈开心地发现,桓温看她的目光中,除了惊讶,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喜悦。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她迎上前去,大声说道:
“你不必说什么,我只会留很短时间,一会就回宫去。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愿不愿意娶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