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夷北部,赤老虢挥师北上,势如破竹,攻城陷地、斩首无数的战报雪花一般飘到商山君的案头,可是商山君心中却提不起丝毫的喜悦,盖因东东儿自知不敌,早已做好了准备,直接放弃了自己的基业,带着接近五十万匪兵分为九路南下避祸。可是隆北起义军放弃了与后夷官军主力硬拼,却不等于他们战斗力低下,对于镇守各地的官军和民团来说,隆北起义军强大无比、不可抵挡,所以看似他们在一路溃逃,实际上他们的地盘从未缩小,只是区域在不断变化,而且随着他们经过的地区越来越多,他们的总兵力像滚雪球一样急速增长,如今业已扫荡过后夷朝廷控制的绝大部分区域,就只差兵临銮京了。另外,隆北起义军所到之处,不遗余力地打土豪、分田地、掠资源、充兵源,在他们走过的地方,地主豪门无不家破人亡,百姓却深受其利,即使赤老虢的军队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收复了失地,灾难已经造成、祸患已经埋下。
隆北起义军劫掠财物粮食,仅仅是针对那些被他们灭门的地主土豪,对于百姓不但秋毫不犯,而且分粮分地、接济贫苦,尤为难得的是,在仓皇逃窜的前提下,抽出军医给百姓免费治病、调拨士兵给家无壮丁的农家犁地收割,对比赈灾迟缓不力、作风高高在上的后夷官吏,受了隆北起义军好处的百姓都把他们当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加上隆北起义军着力宣传后夷朝廷的贪腐不公、竭力宣扬推翻旧制建立崭新世界的理想,许多穷苦百姓都被点燃了改天换日获新生的希望,宁愿背井离乡的追随东东儿打天下,更夸张的是,一些未成年的孩童接受了隆北起义军的思想,竟然在一个叫做王小二的放牛娃的组织下,自发的成立了一支少勇军,虽然由于成员年纪幼小,既没有正式加入隆北起义军南征北讨,也没有有效的组织和训练,而且除了协助隆北起义军打天下、解放受苦受难的渭州百姓这一宏伟目标,就连统一的指挥都没有,战斗力极其低下,但是正因为组织松散,这些孩子的主动性被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他们一个个立足乡里,三五成群甚至单独行动,或者偷偷替隆北起义军通风报信,或者蓄意破坏官军需要通行的桥梁道路,或者借口带领官军抄小路将官军带入死路一条的深山老林、沼泽峡谷,或者偷窃、焚烧军粮,或者给官军提供假情报,或者偷袭暗杀官军,手段不一而足,给后夷官军带来了不少困扰。
由于是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民间私兵,加上限于年纪,少勇军的生活阅历严重不足,他们的计划最开始还占了后夷官军始料未及的便宜,展开顺利,等到后夷官军警醒过来,加紧防范,少勇军的这些小把戏十有八九都会被及时识破,对官军造成的实质性伤害并不大,但问题是这些孩子年纪太小,出身又低,几乎没有一个读书识字的主儿,既不像成年人瞻前顾后、考虑后果,又严重缺乏冷静的心态和逻辑分析事理的能力,一经蛊惑、认定死理,便满怀热血、激情澎湃、悍不畏死,明知行动九死一生也毫不退缩、前赴后继,而且动不动就选择与敌协亡,弄得追击隆北起义军的后夷官军疲于应付、头大无比,看见小孩子就躲,个别脾气暴躁、屡次吃亏的底层军官甚至私下下令格杀无故接近官军的小孩,商山君闻讯后,第一时间便颁旨严禁各级官军主动攻击百姓、违令者斩,可是搁底层将士那里,上头轻描淡写说两句不得滥杀、亲民爱民就算完了,自己却要拿性命去体验善良和克制的代价,这种屁话左耳进自然右耳就得出去,鉴于不听皇命、阳奉阴违的将士群体庞大,商山君那句“违令者斩”也就成了空谈,严刑酷法是为了杀一儆百,不是为了杀百儆一,也没有哪个军官真敢执行杀百儆一的命令,那不得严肃军纪,而是逼迫军人哗变!可是如此一来,军民之间的矛盾就无可避免的激化起来,再胆小怕死、自甘盘剥的老百姓,摊上自家孩子无辜惨死的事儿也无法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就算不敢立即拔刀相向,离家投奔隆北起义军矢志报仇或者暗地里替隆北起义军通风报信的人却是越来越多。过了不久,北方又复传出后夷官军嗜吃童子脑髓的谣言,一时闻者侧目、民怨沸腾,弹劾赤老虢御下不当的奏折日渐增多。
一方是群情激奋的百姓,一方是倚为长城的名将,若是太平岁月,再优秀的将领商山君也能知道取舍,可是如今烽烟四起、将才奇缺,商山军还真不知道是安抚老百姓重要还是维护赤老虢重要?
更糟糕的是,渭州北方诸郡因为隆北起义军的策略出现了大量归属难以确定的土地。隆北起义军每经过一个地方,就杀光当地的地主豪强,重新分配土地,等到后夷官军追上来,立即不战而逃,留下一大片无法归还原主的土地,赤老虢武勇有余,却没有一丝半豪的理政能力,这堆麻烦一股脑儿全部原封不动的扔给了商山君。这些土地放在隆北起义军手里,是收买民心的好东西,可是商山君拿到就头疼了,怎么办?
原主已经死光了,总不能任由良田荒废吧?
收归国有?这些土地现在分散在无数农民手中,一旦强行收归国有,被触犯了切身利益的农民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如果现在后夷国力昌盛,朝廷有轻松镇压叛乱的能力、百姓丰衣足食自惜羽毛也就罢了,偏偏如今三大千户已经暗起异心、北地刀兵不绝,以渭州之大,竟是没有一处净土,就算是还在朝廷控制之下的几个郡,刚刚丰收的粮食也因为隆北起义军四处流窜掠夺而损失惨重,原本指望秋收之后可以缓口气的目标顿时化为乌有,百姓饥寒交迫、朝不保夕,奉行安抚救济之策能否稳定民心、防止暴乱都还不知道,还敢与民争利?
默认现状?难道国家土地的分配是东东儿说了算?难道土匪抢了土地朝廷还要承认和保障其拥有土地的权利?这已经不仅仅是朝廷和皇帝颜面的问题,而是给东东儿的命令定性的问题,商山君听东东儿的,商山君是皇帝,东东儿是什么?
一想到这里,商山君就感到自己的太阳穴鼓胀不已,仿佛里面的热血在左冲右突企图喷涌而出一般。
后夷南方也不安稳,三大千户显示出日益不臣的野心。
易达弑君一案,商山君接连派遣了三名钦差前往易水郡颁旨急召易锋寒进京面圣,尽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易锋寒私自扣押了钦差,表面上却仿若毫不知情一般,也不宣布反叛,也不奉旨进京,自顾自的处理着易水郡的事务。
只不过,商山君任命的易水郡官员不是被就地免职,就是被翻出陈年旧账获罪入狱;商山君派遣到易水郡进行海外通商事宜的官吏、商人纷纷以贪污、贿赂等罪名落网,曾经向商山君表过忠诚的易水郡商贾们则几乎全被冠以各式各样的重罪惨遭抄家,只有古灵崖一人得以幸免,但是他的家业尽数被其子女古心虹、古心月继承,本人再也没有在商场上出现。
与此同时,易锋寒大力招贤纳士、安置难民,以前为了避嫌,不敢做不敢为的事情,现在肆无忌惮的进行着。五蝠剑派被商山君剿灭之后,余党四散逃逸,如今大部分聚集在易锋寒麾下,而一直支持易锋寒的日向宗、飘花门也正式表态向易锋寒效忠,不仅使得易锋寒手下高手数量激增,而且凭借他们在武林的地位和影响力,使得渭州各地投奔易锋寒的武者络绎不绝。另外,易锋寒揭露了有凶徒在陇川劫掠、屠杀百姓,坦承自己目前无力救助和保护远在陇川的百姓,希望他们搬来易水郡定居,以便照顾,一时间朝着易水郡迁徙者盈路盈野,就连不是陇川地区的灾民也浑水摸鱼涌向易水郡,易锋寒明知这种情况也来者不拒,短短一个月不到,属下人口便暴增近百万,几乎抽空了陇川残存的所有人口。本来,商山君下了死令阻止陇川百姓的集体迁移,可是无论和郡还是弘法郡,都对圣谕采取了口头答应、不予执行的态度,坐视易锋寒招贤聚众,自陇川前往易水,又不需要经过渭州北部后夷朝廷直辖的区域,商山君心中再是焦急气恼,面对南方诸郡的不合作也只有哀叹鞭长莫及。
军事方面,司空照率领着易家水军频繁下水操练,郡内的易水、北方的渭水、西面的南海,满是易家水军骁勇精悍的影踪,在分明岛覆灭、虞国衰弱的时候如此显耀水军实力,示威之意昭然若揭。在骑田岭沿线要隘,易锋寒接连更换了数十名将领,新任守将尽皆是易锋寒的南征军旧部,不但富有作战经验,而且对易锋寒忠心耿耿,把骑田岭受得是固若金汤。
对于渭州朝野来说,易锋寒这一连串的举动,算是明目张胆的挑衅朝廷了,不过知道归知道,却没有人敢挑明,以后夷朝廷目前的国力,就算单单平定隆北起义军都显得力不从心,再去招惹兵强马壮、财力雄厚的易锋寒,真有些找死的味道,反正易锋寒没有宣布独立、也没有称王,明面上没有撕破脸,那就难得糊涂吧!至于民间的流言蜚语,酒后茶余私下聊聊倒是可以的,谁敢公开宣扬?这起码也是个污蔑朝廷重臣、抄家灭族的大罪!商山君无奈之下,便不再召易锋寒进京,径自判决了易达行刺一案,将罪名锁定在易达个人身上,凌迟处死了事,在判决中还特别提到易锋寒忠勇无双,乃是国之肱股,易达犯上与之并无任何关系,不予追究。
比之易锋寒的激烈,春家、赢家显得温和一些,但是也就仅仅是温和一些。
易锋寒私下会晤春、赢两家的特使时,不仅把自己对商山君决意削藩的揣度说了,而且指责赤老虢在陇川屠杀平民、袭击易家赈灾队伍,如果说前者仅仅是猜测,后者却是铁证,后夷粮草不济是事实,可是作为官军主力,赤老虢所部并不缺粮,在这种形势下,身为官军劫掠屠杀诸侯的嫡系部队,绝对不可能是赤老虢心血来潮的个人决定。
当然,易锋寒的一面之词,春、赢两家并未即时采纳,不过万事总是小心的好,在派人调查落实陇川事宜的同时,和郡、弘法郡在中央朝廷与易水郡之间保持了谨慎的中立态度。
渭州自天皇时代以来,一直非常重视间谍的作用,后夷皇室有雾隐、易家有鬼隐,春、赢两家自然也有自己嫡系的忍宗高手,赤老虢灭口的手段再狠毒,但是上得山多终遇虎,屠杀了上百的村镇城池,难免留下活口。用不了多久,春、赢两家便弄清了实情,这一下,他们再也无法静观其变了,隆北起义军的威胁尚在,商山君就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对付易锋寒,下一个是谁呢?春善施可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女儿是皇后,商山君就会手下留情,赢强军更不用说,一直以来他都是靠操纵郡内各族制造骚乱来保全自己的地位,商山君不可能看不出来,商山君容不下易锋寒,难道就容得下他?
所以易水郡方面备战后不久,春、赢两家一面与易锋寒密切联系、互通消息,一面悄悄的储粮囤兵、削弱朝廷方面的影响,只是他们的动作表现得没有易锋寒那么雷厉风行、立竿见影,可是这软刀子也是刀,割在商山君脖子上照样不舒服。
在渭州南北一片混乱局势下,后夷直辖区域也逐渐动荡起来。隆北起义军灭绝地主豪强的行径,使得长期在京的地方豪强代表深感忧虑,以吕氏三兄弟为首,这些人纷纷率领人马回到家乡护卫自己的产业族人,京城因此流失了大量的壮丁和武士。他们回乡不久,便听闻南方三大千户心怀不轨的消息,所谓乱世出枭雄,有兵马有粮草,你做得初一,我怎么就不能做十五?大到东州、粹华二郡的四位百户侯,小到各城各镇的守军将领、乡绅首脑,一个个都生出拥兵自重的念头,一时之间后夷朝廷内忧外患,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