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宿》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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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杨家娘娘胆颤心惊地在一旁听着这父子的对话。一个威仪可惧,一个年轻气盛。最后以十六岁的少年脸上挨了两记响亮耳光,鼻孔流出两股鲜红的血汁了结。他寸步不让的措词令一世风光的人容颜尽失,他命人剥去了十六岁的少年身上的衣物,这个脸上粘满鲜血的少年穿了条裤衩在萧萧秋风中被人抬出了杨家大院。

  像扔垃圾般将这脏物扔的越远越好,让他永远脱离了杨家这土匪窝!让他与这里了无干系!让他一人干净去做人!让他一人清白去做人!现在起,杨家与他了无干系,谁休得理会他!说起他!怀念他!怒发冲冠的男人说这最后的话是冲了堂屋中的杨家娘娘说的。休得理会他!说起他!怀念他!

  这狂妄自大的少年真的如他阿爹所说被几条大汉挟持着扔进了山高水远的地方。这里面的长工有人记得山里的一户苗寨人家也是十分地有威望,也曾受邀请去过侗寨参加那里的火把节,更受杨家盛情相邀住进了杨家大院。这灵泛机警的长工便将这少年郎送至这一户人家,来龙去脉说的半清半楚告辞离去。少年闷闷不乐,总觉英雄气短,因到了这山水风情截然不一的地方,唯有埋头苦干,白天与人在地里做些粗活,晚上望了天空的星子发呆无聊,又不与人说话,换天换地成了另一个人。这苗户人家唯一的女儿,比少年大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暗底下知道了些少年的底细,对他便有了又敬又爱的情意,时常找机会接近,好吃好喝的全留了给他。苗户人家见少年虽然浑身的书生意气骨子里却尤其老实厚道,心里也是喜欢极了。

  老人懂得些苗药大法,因为家中无子单得一女正愁无人继承一身的本领,便四下打量这少年,又寻些话与他就百草百药做些深入探讨,发现其反应聪慧敏捷,又能将自己一肚子的文墨知识重新规划定义给了许多新的理解与补充,心中就有了更为长远的主张。这一个少年郎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得到了他受用一生的两件宝贝,一个是那年长他三岁的女孩子成为了他的女人,另一样东西则是一把可以贴身携带的小斧头。

  少年郎义无反顾地接受了与杨家一刀两断的现实后,在以后的岁月变化中,苗家人的习俗也差不多完全更换了他身上侗家人的习性。他手持那把苗人视之为天眼的小斧头,言行举止俨然就是苗家山寨最信奉的山大王的一番姿采。而那一个教了他许多人体生理与解剖方面知识的私孰先生无疑也成了无比感激的对象,他简直就似一块狗皮膏药般没夜没日地贴在那摞苗药大全的书籍上。他发现书中所讲述的内容都是他日常里所耳闻目睹的事物,比如运用某些植物涂敷感染后的伤口,碾成粉沫的植物与果仁油搅拌用来保养身体,而某些奇特的彩色的汁液可以用来涂抹面庞和修饰嘴唇,这也是山里人无师自通的美容术。当他更深入地知道四叶目蓿草、鸳鸯豆、芦笋、无花果肉、地脚岩、一口血、水灯草、五爪风、金银花、九离光这些林林总总的植物能分解出维生素,矿物质,蛋白质,芳香醇,单宁,类黄酮,配糖体等成份时,也就明白山里人为何那般重视药草疗法的原因所在了。随即他又更发现一处饶有趣味的现象。“原来那些自称与天地沟通的人都掌握了气味这样武器!”当他将这样的发现说与那一个年长他三岁的女人听时,那女人呵呵大笑,说这就是苗药中最奇异的地方。于是,那少年郎与那已与他有了肌肤之亲的女子进行了一番长达彻夜的关于味道的对话:在医人的眼里,味道恰似请柬,它简单强烈却不沉重,有着讨人喜欢的外表。在探讨神秘的春药时,少年郎也有自己的看法:但凡开花的植物都具备着“替代性荷尔蒙”的功用,比如罗勒、天竺葵、松树、迷迭香和鼠尾草都被视为具有促进肾上腺皮质分泌的刺激剂。茉莉、伊兰、玫瑰这些存在于生殖器官较为明显的植物香料与男女性的性荷尔蒙最为相近。它们不但被用做主要的催情剂,在味道方面因其一个重要因素而获春药之冠:刺激性欲产生,包括促进持久力以及表现。

  少年郎双目炯炯,散发出一种顿开茅塞的亮光。这漫漫的夜里,只有这两具纠缠了的身体仍然生气勃勃。

  优秀的医者往往最能将嗅觉善加运用。

  所以,我们便不难发现,许多的庙宇都选用檀香木建造,正是源自于它独特的安抚作用能协助冥想而成为宗教仪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道具。这即是宗教人士的得意之作,他们捉住敏锐的嗅觉的原理,利用檀木香这样可以改善神经紧张及焦虑、情绪低落的物质特点,被成功地运用于对自己的信仰的强化及巩固。

  可是亲爱的,你总不能把这鼻子说成是与上天最能沟通的角色了吧?女子呼呼哧哧地笑了,她细腻热忱的身体紧紧地贴了那个低低说话的人。爹爹担保他找对了接班的人呢,他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干劲,做一样事情要沉迷下去,就像发了疯着了狂一般,你现在就是一个地道的草药疯子了!她探起身子去挑拨了几下床前的那盏昏昏然然点着的煤油灯。灯晕下的饱满的身体晃晃乎乎,声音软软塌塌。据说山上处处都是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的植物,这山里的灵性物质似乎要通过草药师方可显现它们强大的功能.而你现正是它们的引领者,通过了你,它们能成为高尚的生命物质,而不是寄生于泥土再被泥土吞噬……

  俊俏的女子极富感染力的漫妙的语言令这长夜升腾着异样的情色气息。

  少年郎身心全被营造出来的纷纭的气息迷惑住了,说出来的话语亦是又浓又粘的蜂浆。味道将病魔牵引了出来?或者是味道将我们的灵魂召唤了出来?然后,唯有通过味道,我们方可接近真实,方可了解清楚鲜为人知的身体或隐藏于身体深处的诸多玄机?

  这样你方可行使属于你的医术。‘属于你的医术’。她强调。

  那么,在我行使‘我的医术’前,还是请你先医了我吧。

  于是,这两俱壳体以排山倒海的力量拢到了一处,为这漫妙的窃窃私语划上句话。

  三

  我并非千里眼,也没有一对顺风耳,更谈不上有跨越时空去聆听先人的声音的能力。我只是猜测。是的,我在乌宿那样的林子里生活了六七年,我在吊脚楼里的耳闻目睹过的事物足以协助我的猜测变得强壮有力。我那具有谋反策变精神的阿公的确是位人物。因祸得福,他一脚被踹出显赫的杨家大门的同时,他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与他相守一生并为他生养了六个娃娃的女人,因为这个女人,他又拥有了另外的本事,成为远近闻名的斧头先生。

  斧头是阿婆的陪嫁物,阿婆陪嫁物的恢宏盛大令整个山寨哗然。苗王为女儿购了几十亩好山与几亩上乘的禾田,并在山脚选了一处风水宝地择吉时良辰请人修了一座上千平方的院落。苗王看中的地方就是乌宿这个地方了。领着那一个已经从他身上学会许多苗人本领的少年雇了两顶轿子赶了两宿的路才到了乌宿。苗王屏息凝神地站在乌宿的某一处,良久,手指向前方:天龟宝池,润泽万物,你就此广开玉盆,承受这福泽的浸润罢。

  这乌宿是两人头一次来到,苗王一口断言山脚有神龟,少年心生好奇,与那苗王又多爬十几里的山路,到了半山腰的开阔处往下观望,那只四肢摊开伸头探望的龟的确活灵活现地伏在青山绿水之中。少年郎成亲的那一天也成为乌宿寨有史以来最为辉煌喧哗的日子,据说那样的锣鼓喧天、唱歌跳舞吃肉喝酒的干劲能持续几天几夜是乌宿任何一个节日所不能的。缠绕了红绸缎的三百多条粗大的木桩围绕了苗王为新人置办的几十亩山地间,风吹草动,红绸缎呼呼啦啦火焰一般飞舞。请来的戏班子拿出了压轴的好戏令山里人过足了戏瘾。有人仍然记住了那几天每逢月上半个山坡之时的乌宿寨是何等的热闹!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举了火把的队伍绵延于羊肠小径间,火光抖索,宛若数条金色长龙汇聚到了一起。鼓楼里的歌声昼夜不绝,风雨桥里的合拢宴餐餐丰盛。这样的风光直接为这户迁居于此的新户建立起了强盛的威信。

  乌宿的田地实际上是由那一个将少年一脚踢出家门斩断了父子情份的杨家老爷所为。那个长工是自然要将少年扔去了哪里的实情汇报给了杨家老爷知道。头一年,心头怒火仍然如炉子里的火苗,能蹿透杨家大院的屋顶上了天去。院里院外无人敢提少年半个字。第二年,心境有了平复,又差人去打听,知道了那浑小子与苗王的女儿相爱了起来,心下也就安然了。于某日一人雇了轿子去到那苗寨里又悄悄地会了苗王一面,亲手交给他沉甸甸的一布袋的光洋,叮嘱苗王权当是给女儿做的嫁妆行头,千万不要让那浑小子知道。

  那样的浑小子,敢于老子决斗的全天下也只得他一个!我算是白生了他!还嫌弃我的钱不来的不够体面光荣!真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忘恩负义的种!骂了一通那浑小子又那与那苗王喝了几壶老酒,末了,说,这浑小子的姻缘怕也是老天爷做的手脚。他有些洋洋自得,说自己原本就是看中了苗王的女儿的了,早就算计着如何提亲说媒的事情,这浑小子自己送上门去做了一个倒插门!苗王听了哈哈大乐,说这一定是在那一场端午节早就安插妥当了的事情,苗王承认整件事情发生的有许多蹊跷的地方,杨家老爷差人传话要苗王携带家人齐齐去了他的侗寨观看端午节的龙舟赛。苗王自然是豪放之极的,欣然应允的同时也准备了不菲的礼品打包上路,都是山里的产物,有天麻与灵芝,也有烟薰了的虎腿肉与一壶鹿茸酒。

  那小小的苗女也刚长到了十三四岁,十分的俊秀,身材也有了杨柳的状态,出现在杨家老爷的面前时,这一个花朵一般的女孩子就夺去了他全部的好感,他最先想到的是将其许给大儿子。而今倒是成全了那忘恩负义的浑小子!苗王自然答应他将事情做的掩蔽好了,找一个顺风顺水的地方让这一对新人开辟他们自己的天地去。

  那浑小子也算是一条汉子!我原本为他准备好了足够享用一生的光洋,竟然向我声讨那些荣华富丽的出处!这浑小子够胆识!你比我有福气,倒是我为你养了一个这样的儿子!

  苗王更是喜形于色,拍了胸膛保证会做足功夫以期不负这样天机巧合。于是,那苗王拿着那一袋子的光洋从另一个大户手中买下乌宿寨的几十亩山地。选择乌宿,是因为这地方的位置正处于苗寨与侗寨之间。这仗义执言的苗王不想独独享受了人家的儿子的福份,便找了乌宿这一个中间地盘为这一对新人作为安身栖息之处。能遇上神龟天池这样的宅基门户,却是连苗王自己也料想不到的,这也更让他放下心来将自己唯的女儿交付于那一个被撵出家门的“浑”小子了,并且将全部的看家本领苗王祖传的http://www.xk9l/cs/8494.html草药方子也一古老儿教会给了他。

  阿公对于苗王传授给自己的本领将信将疑。阿公首次动用那把小斧头是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一切早就安排妥当,通知最有经验的接生婆,采集新鲜的止血消毒药草,提早半个月做好五十斤米酒。但是,孩子提早报到了。孩子提早报到的原因据说是阿公那一晚控制不住往女人身上使用了正常气力,结果是小家伙受了惊吓然后拳打脚踢要冲出娘胎!阿公措手不及,看着女人下身不断涌出血,他如受惊的兔子,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女人到底清醒,使着所有的气力支持着吩咐男人烧热水,从抽屉里找来剪刀,去鸡圈里捉只没下过蛋的母鸡,再煮100只鸡蛋,鸡蛋煮熟了抹上红颜料,做红颜料的材料叫桑堪树。

  天一亮你就得上山摘一些红桑堪叶与果子回来。

  女人汗流满面躺在床上,尽管疼痛难耐,仍是打起精神一一点教那一个愣头愣脑就要做起父亲的男人。

  等男人火速摘完桑堪叶回来,女人已经面色惨白。她说孩子是横在肚子里,她的劲帮不上孩子的忙!阿公说马上去叫接生婆来。女人说来不及了,山里的路一来一去要大半天。“去请斧子先生吧。”于是阿公找出了那把小斧头,又重新穿戴整齐,烧了纸钱,念念有词一番,这样化去十来分钟,然后将那碗里的“煞水”端给女人喝了。说也神奇,那碗水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阿公就双手捧住了一个白胖小子。女人自己料理着身上的污秽与伤口,又逐一安排男人如何清洗新生儿。等整齐了的新生儿睡到了女人的身边,女人提醒男人要给寨子里的人报信了。

  用侗家的鼓吧。

  你是苗家姑娘,用苗家大锣吧。

  不!用侗家大鼓!是我为侗家人添了人口!

  于是,阿公取出挂在墙上的木鼓冲出院门。很快女人听到几声有节奏的鼓点声悠扬地传了过来。她知道这是侗家人的习惯,家中的红白喜事都会借用了这种木鼓向远方的亲人与朋友报信。这种神奇的击鼓传话的习俗据说很准确,不论山长水远,只要有人听到这样的鼓点自然会协助你传递信息,直至将你要传达的消息准确的传到为止。屋内的女人是听不明白那些极有节奏的声音是在诉说着什么内容,但她明白,她已经是一个母亲的了,那个正披着晨光幸福的男人正在将他们的喜悦发送到了千山万水外。

  阿公自此视斧头先生为镇宅之宝,不敢轻视。那白胖小子取名逸轩,杨逸轩是也。

  杨逸轩依照父亲的意愿将少年的全部心思全放到了求学之路,也成为乌宿寨第一个能进省立学府接受高等教育的人。

  缴匪时期,这乌宿寨突然进来了一支人马,个个提了盒子枪将乌宿寨围的铁筒一般。为首的人称独眼龙,为湘西一带最为凶恶的土匪头,他上了杨家大院的门,声称杨家大公子通共坏了山里的规则。

  我家杨逸轩在十三中念他的书,哪知道什么通公通私的道理。阿公一边回应这一伙不请自到的人,也在礼数上尽了情份,安排下人上了热茶。

  杨家大老爷几代人才都是为我等效力,这一层关系无人不知。念及此,这么多年来每家青壮年男人上山充丁的事情就一直没算上你杨家的份。我们这是明理,你们却不能做亏损情理的事情出来吧?独眼龙的凶狠此时也收敛起来。

  呵呵!十八年前我早已被你说的那位对你等忠心耿耿的杨家大老爷一脚揣出家门!我只是这乌宿的寻常百姓一个,看天吃饭,哪能有机会做出有亏你等显赫人物的事情坏了你等的重大规则。

  你家杨逸轩却去参加了中共,提上了盒子枪据说也是要来剿了我们这伙人的命的。他可以不上山与我等共立一番事业,更不可以与我等的仇人中共合流同污大唱反调砸我等的基业!

  这一层我们倒迷茫了,我们只知道教他如何苦读圣贤书做天下文章,哪有本事教他唱什么反调?如果你等做的是一番利国利民的事业,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惧怕他什么!我倒会打他一个皮开肉绽!再说了,所谓通共,这也是一个我闻所未闻的新名词新事物,这是我的粗浅,而我家逸轩他现在人大鬼大,一直在外求学,我们也理不了这么多。但若是学些不正经的东西让我们知道,你纵然不说与我们知道,我们也会拿他上家法的。若调教不好,再请教于你,或许帮了我的大忙。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杨逸轩通共的事情料想也是瞒住了双亲的,我们也念及到了这一层,故而不打算强迫于你,你若行个便利,请立即启程找到了中共将杨逸轩带回来,我们自然也不会强迫他做些什么,但是,他万万不可亲近中共!这是山里的铁律!

  山高水长,我如何寻找得到?

  这我不管,我给你十天时间,我等守在这乌宿的左右,你若带回扬逸轩,我便带人回转,你若带不回,这乌宿便是到了末日之时了!

  这独眼龙一走,杨家大院便陷入一片死气沉沉的幕色中。他们不知道何谓中共,但他们却十分了解土匪为何物。天未擦黑,阿婆举了一支火把出门了。阿婆执意一人就行,多一个人多一份不便。半山腰的独眼龙看到了一支火把抖抖索索地由杨家大院飘他出来,就知道他的话仍是十分之有威力的。

  十天过去了,未见人还。独眼龙派人下山查看,回话说杨家大院鬼哭狼嚎,细娃娃张大口喊着要阿娘!那些长工也长义气,说如果杨家师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也是有一身的气力找到山上去为师娘报仇的!

  什么意思?报仇雪恨?是杀共还是剿我?

  我听着这层意思更像是要剿我们呢。

  屁话!那独眼龙冲那报信的人飞起一脚,正中那人的软处,肚子。那人捂了肚子,痛得汗水直掉却不敢再吭气了。那独眼龙正发火,突然见一火把抖抖索索由远处飘至杨家大院。提了盒子枪带了十来个人下山直奔杨家大院。正是阿婆回来了。独眼龙一进杨家大院,发现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杨家大院齐刷刷站了二三十号人,阿婆躺在堂屋里,气息如丝。脸上、脚上血渍成片。不过十天功夫,整个人如经历多年的煎熬与折磨,眉目全非。独眼龙未曾想到会是此等状况,气恼地问了怎会是这种处境?

  学校没一个娃了,我见人就问我的娃,他们说来了许多的土匪捉走了那些读书的娃,有的就在操场上砍了头。。。。。。我在那里找,我要找到我的娃,我找了许久,我不想我的娃被砍头,我生的娃不是畜生。。。。。阿婆断断续续地说了,告诉大家她甚至还去到了贵州那边,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自己的娃。

  这个女人命大,差点死在我们家屋后,被一条响尾蛇咬了。我同情她的遭遇,我也是有娃的人,我也不知道是通共还是通匪,反正我的两个娃都被砍了头。。。。。这是哪门子的王法呵!

  堂屋里另一个男人开腔说话。

  你是哪个山头的人?

  独眼龙一点不含糊,他斜眼看了说话的男人。

  云雾寨,离这里远得很!我是同情这女人,我才背了她过来的。

  我娃没了,我娃没了,求你帮帮忙,行行好,不要砍了他的头。。。。我做牛做马报答你!阿婆举了血污斑驳的手向独眼龙伸了过来。独眼龙后退一步,看了看四周,沉静半晌说:这不是我独眼龙的人所为,纵然是别的山头的人所为,这也是替天行道!哼!此事仍未完结,不论你娃是生是死我都是要得到一个确凿不二的结果!休得在我独眼龙眼前耍花枪!话完抬脚走人,走至院外朝天放了一枪,山上守着的人马就撤了出来,一条银色的长龙晃出了乌宿寨。这条火龙出了乌宿寨到了最险要的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不二门山崖时,突然遭到了火力攻击,队伍被封锁在狭长的通道里,不消半个时辰,人马皆毙无一生还。

  阿婆立了大功。

  实际上,阿婆通过学校的协助找到了已随军西进的儿子。精疲力竭的女人赶到湘黔交界的某一小镇时,天空飘着薄丝般的的雨粒子,正是入秋的季节,这层雨粒子像给镇子上的事物披挂上了一件松软飘逸的薄纱,撑着油纸伞的女人站在街头的十字路口。天已擦黑,路上行人无几,开铺做小本生意的人大多数已打烊,有勤奋的开始划着洋火点了煤油灯敞开着门,店铺的女人在里屋忙着摘菜做晚饭,两个小娃娃穿了开档裤坐在门坎上直愣愣地看着路口打了油纸伞的陌生女人。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歌声,整齐有力,一听就知道是几个男娃娃唱的。女人朝传来歌声的方向张望,薄纱一般的雨粒子里飘出一队着装整齐的队伍。女人在这支队伍转弯朝她这一边走来的时候发现这是由十几个年龄与杨逸轩相仿的男娃娃组成的队伍。等这支队伍在笔直的街道成一直线走了过来,她只看到了最前面的那一个刚劲有力的摆着双手挺直腰板阔天天中文网首发步向着的人。多整齐的男娃娃呵!她心里很是赞叹。这会是什么人哪?走的多整齐多漂亮呵!

  女人朝路侧移了移身体,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走近的队伍。

  “解放军来啦!解放军来啦!娘,解放军来啦!”

  坐在门坎上的娃娃争先恐后跳了起来往那支队伍奔去。撑着油纸伞的女人看到从那间屋子里飞快地冲出一个女人来,她提了满满一篮的鸡蛋。

  “解放军同志!解放军同志!解放军亲人!亲人哪!”女人的声音哽咽着,似有千万的语言无从说起。“请收下吧!这是我家老母鸡下的蛋,请收下!”

  队伍里的人个个小心地推让着。

  “解放军同志,请你们收下吧!是你们www.把我从士匪手里夺回了这条命!收下吧!”屋里又跑出另一个人来。说是跑,并不合适,因为这男人是拄了拐仗出来的。撑油纸伞的女人却看到那人几乎要扔掉了那拐仗往前冲,力气真的用大了,人还没到队伍的面前就直不棱登摔倒在地。队伍里的人便朝这人飞跑过来,很快摔倒的男人被那几个男娃娃扶了起来。

  这支队伍很快又恢复了秩序,排列整齐后又唱起了嘹亮的歌声向前走去。那一家人提着那一篮的鸡蛋站在雨粒子里望着那些背影远去。

  哎哎,解放军同志,我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女人突然朝那支队伍喊了起来。

  大婶,你要打听谁呢?他叫什么名字?队伍停了下来,中间有一个人向她走了过来,在五步远的位置站了一个笔直,把手向女人行了一个礼。

  女人赶忙也向他弯腰。

  杨逸轩。

  杨指导员哪!你是杨指导员的妈妈吧?我们带你回连队,他在那里和领导安排任务呢!

  是乌宿寨的杨逸轩?

  是的!大婶,我们不会弄错的!我们连队就一个叫杨逸轩的,哪象我们这些叫李狗娃王有金的一叫站出来好几个!

  女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儿子看来真是是参加了什么队伍,喜的是这支队伍看起来很讲礼仪守秩序,非独眼龙所比,真是天地之别。这么一想,心里也就踏实许多。

  杨指导员很了不起,年龄和我们一样大,可是做出来的事情却强许多倍。他能编歌,我们刚才唱的歌就是他写的,更能打士匪,枪法准得很!我们发下来的左轮手枪还不会用呢,他就掌握到了要害,并且将要点写成报告,听说这篇报告到了中央首长手里,这一下,我们指导员胸前又得挂上一枚军功章啦!

  军功章?

  是部队的最高荣誉!要得到一枚军功章很不容易呢!它是一个优秀军人的代表,我们扬指教员已经得到了两枚啦!

  解放军也能学习到东西?

  当然啦!我们还要上文化课呢!不仅学习文化,我们还要学习各种军队知识,锻炼身体,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在部队里学习到了组织纪律,学会怎样做人!做一个品格高尚的人!

  品格高尚?

  就是热爱国家,热爱群众,尊重劳动,自力更生!

  队伍中的人一路不停向女人讲述着自己对部队的认识,每一个人都兴奋莫名,像是在讲一件件令他们无比骄傲的事情。在一个小院子里,女人见到了那一个明显长高、身型变得强壮的儿子。杨逸轩决然没有想到阿娘会寻到他所在的部队,要知道他的阿娘可是一个足不出户大字不识几个的小脚女人!女人将独眼龙跑到乌宿寨要挟的事由全部说了出来。

  这独眼龙真是太猖狂!我们正打着灯笼找他呢!这杨逸轩听的火冒三丈,立马将此事向部队做了汇报。于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战斗也将女人拉址了进来。女人的心已经完全向着这支队伍了,院子里的人热情地与她招呼着,小平头上扣了顶小檐帽,四个口袋的黄布衣,腰中间扎一黑皮带,脚肚上绑了亚麻布,所有人都是同一种形象,所有人说话做事先敬礼先微笑。她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支队伍。在这样的队伍里,怎会学不到东西!女人听说需要她协助部队找到独眼龙并消灭他们时,也就腾地站了起来,神情无比坚定:我保证完成任务!这一句话引得众人大笑。两母子睡在一屋,女人问什么是左轮手枪?儿子就从腰下取下一把盒子枪,说是德国生产制造的,射程与准确度都很好。只是它容易跳动,不太好掌握射击时的精确性。

  打不到人?

  当然能打到,问题是一开板机它就跳动,可能会有些误差,这样就引起目标射击不能一步到位。

  你不是想出了法子么?

  呵呵,阿娘,我是想出了一条法子。他提了枪站在屋子中央比划:只须将拿枪的手势平放就行,掌心朝上,枪是平放在手心里的。

  真有效么?

  有效!控制住了枪跳动的不稳定性。

  他们就给了你一枚军功章。

  是的!阿娘,就是这一枚!他将胸口的军功章摘了一枚下来。阿娘,送给你!

  千万不能!你要戴着它继续立功呢!女人只是握着那枚军功章仔细地看着,又摆到胸口说阿娘只需拿着它睡一晚就够了。你选对了地方,你是一个明眼人!看得出来这是一支很好的队伍,我相信你在这里也是过的极愉快的!我和你阿爹自然就放下心来,家里的事你不用理会,更无须担忧,你好好生生地在部队里做事,踏踏实实地做事,不留骂名不留污汁给自己。

  次日,上百人的队伍提枪上路。这一百好几十人全部分散行动,约好集中的地点与时间,女人照旧撑了油纸伞雇了轿夫一路回转。队伍中的一名军医协助女人做了些面部化妆,将些野果的汁液抹在面上,又叮嘱女人作出挣扎的神情蒙蔽独眼龙。军医陪同女人进寨,他的身份便是那一个家住云雾寨护送女人回去的好心肠的男人。

  不二门这场战役成为湘西剿匪的最后一战,杨逸轩所在的部队随即被召集到了别处,这一前一后杨逸轩连回家喝杯水的时间都没有。

  然后,又来了一伙人,说是政府人士,抬进来一块披红挂彩的匾,上书“参军光荣”四字。阿婆可能比众人更能理解这块匾的意义所在,这也成了杨家家训:做人行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