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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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我们几乎是在促膝长谈。起初,火塘里的木柴在轻轻炸响,星星点点的炭屑,溅射在酒碗里,兹的一声就化了。后来,木柴烧成了白色灰烬,但谁也不提睡觉的事。

  松鸡在窗外鸣叫。风从敞开的门口吹进香气。

  阿亚说,那是核桃树的味道,是花椒树的味道,是牛粪火的味道,是大黄、秦艽、柴胡、党参的味道。而我宁愿相信,那是梅里的味道,天堂的味道。

  阿亚说,去朝觐神瀑,就是求神瀑预测你的寿数,健康的人绕神瀑三圈,身旁会出现彩虹,一个病入膏荒之人若站到它面前,它便会断流。王坦就说,阿亚,我看我们就不要去了吧,万一呢,万一神瀑断流了呢……阿亚就呸呀呸呀朝地上吐口水。他说,怎么会呢?千万不要胡说八道。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神瀑见了你们,会很高兴的。过一会儿又说,但要记住,在神瀑面前不要大声喊叫,更不能赤身裸体。他说有一个日本人脱了衣服在神瀑面前大喊大叫,结果,回去的路上,一匹打死都不会奔跑的骡子突然惊了,骡子将日本人倒悬于鞍镫里,撞在了石头上,同伴在护送他去县医院的路上,又被一辆失控的拖拉机将他们租用的面包车,撞进了路边的深渊。

  王坦就盯着阿亚看。我就盯着王坦看。王坦在这个夜晚很美丽。她美丽,是因为酒红飞上了她的面颊,还因为,在她迷离的眸子里,有了一丝淡淡的哀伤。

  她在为谁而美丽,为谁而哀伤?

  为我?为阿亚?还是为她自己?

  她说她想生病的妈妈了

  她说她想失踪的爸爸了

  她说她想死去的男友了

  在碉房里、火塘边,在静静的这个夜晚,王坦说了一箩筐的话。

  她说她的年龄其实没有那么小,但是,也没有那么大。她说她年纪小小就结过一次婚,结过婚并且生过小孩。她说原先那个老公相貌还可以,家境也比她家的好。可是,和那一家人住在一起后,渐渐就发现,她的那个婆婆很偏袒大儿媳妇,原因是大儿媳妇的家里有点权势,一家人都得巴结她。她说她不服,就背地里和老公闹,俩人常关了门闹仗,后来就各做各的饭,有时她做了好吃的,老公从外面回来想吃一口,她就当面把菜倒在垃圾桶里。

  所以就打仗,打得死去活来。

  没多久,她怀孕了,婆婆还是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婆婆,生孩子的时候,婆婆也不管,等生下一个男孩,她想,这下好了吧,我至少比大媳妇有功劳吧,她生了个丫头,我生了个小子,质量不一样啊,至少给你家续上了香火吧。

  可还是没用。一家人爱那小子爱不够,就是不爱天天中文网首发她。

  没办法,她就抱着孩子回娘家了。她妈说,当初结婚我就不同意,现在你回来干啥?孩子都替人生下来了,还不好好在人家呆着。她说,妈,我死活不回去了,孩子是我生的,以后就由我带,反正不回去了。她妈说,你不回去我就打折你的腿,你爸不明不白地人间蒸发了,现在,你一会儿结婚,一会儿离婚的,我真是丢不起这个人啊。她说,就是把腿打断了我还是你的女儿,你打,你打,有本事拿刀把我杀掉算啦。

  她妈就操个鸡毛掸子追着她打。

  没办法,只好抱着小孩去同学家借宿,今天住这家,明天换那家,没几天就没人肯收留她了。

  她说她这个人又不是看人脸色吃饭的,于是打电话约老公出来,把孩子递到他手里,说,孩子给你了,希望今后能让他上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娶个好老婆。还有,你要是给她找后妈也要找个好的,别找你妈那种,巫婆似的,整天神神经经的,就知道出口伤人。

  俩个人于是又在街上打起来。

  后来她就离开了那座小城,到了广州,在一家服装城里卖了半年衣服。

  有一天,同柜台的一个姐姐对她说,听说出去坐台,一月好几千呢,不行咱们也去试试,反正在广州又没熟人,谁怕谁呀。她问,坐台是干啥的呢,怎么会那么来钱?姐姐说,坐台就是陪男人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一点也不费力气,哪像咱们干的这个,一站站一天,天天陪笑脸,还要撒谎骗人,以次充好,到头来,一月就几百块,干到老都买不起一间房子。

  这样,她就开始在宾馆的保健中心或歌舞厅坐台。

  有一次来了个老板,是在郊区搞水产养殖的,戴副眼镜,文质彬彬,还会讲普通话。

  老板说,跟我走吧,你这么漂亮,这么聪明,可是,天天坐在这里让人摸上摸下的,卑贱不说,还很不卫生,有一种病叫艾滋,亲个嘴就能染上,染上就会死,还不如包给我一个人使用,既安全又卫生,如果,小姐你不反对,保证你吃香喝辣,今后还会有个出头之日。

  问他怎么个使用法。

  老板说,做小姐的是分等级的,一等是二奶,她们有车,有住房,属于大款、外商、省部级。二等是混迹于四星以上宾馆的小姐,她们住公寓,有手机,出门打的,属于老板、教授、厅局级。三等是酒店按摩房和歌舞厅的小姐,住集体宿舍,吃快餐,属于经理、博士、县处级。四等是餐馆发廊小姐,属于业务员级。哈,老板说,你是想做业务员还是做省部级呢?想想吧,如果你跟了我,先送你去驾校拿个本儿,再送你去饭店学烧菜,然后,做我的驾驶员兼厨娘,如果你还能高高兴兴、无怨无悔地陪我睡觉,那么,我保证你两年后,开着小轿车回你的大西北……

  结果,还不到两年,她果然开着一辆辆富康回家了。那老板讲诚信,是个好人。她说。

  她说,如果不是太想孩子,也许就不回去了。如果不是那个老板的太太为了她,把养殖场闹得鸡飞狗跳墙,也许,就死心塌地做了人家的二奶了。

  回去见到了孩子也见到了老公,老公下岗了,脾气也没从前大了,再说,她也有实力买房另立炉灶了。经不住老公的甜言蜜语信誓旦旦,他们又过到了一起。

  一开始还行,两口子跑出租车,一个白班,一个夜班,一月下来也能弄个几千块。

  可是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

  渐渐地,她发现老公居然在外面有了相好,还不止一个。据说不是跑出租的就是跑中巴的,年龄都比她大,而且一个个都奇丑无比。

  她对老公说,你喜欢乱搞,我也没办法,这年头,有几个男人能管得住那一疙瘩肉,可是你也搞点高质量的呀,让人说起来,我这张脸上也挂得住呀!

  老公说,你不来说我,也就算了,既然你闹起来,我还真要和你计较计较。谁相信你的鬼话,卖服装能卖出一辆车呀?这两年你在外面干了什么,不说我也知道。卖服装,卖服装,卖来卖去的,别是卖了你的那个小臭?吧!

  于是又开始打仗,又像从前一样各做各的饭。

  跑出去的两年,那孩子把他奶奶当妈了,有时,她想与孩子亲热一下都不行,因为那个老太婆不让小孩进她的门,说她有艾滋病,唾沫星子都会传播病菌。

  后来就真正的离婚了。她把老公扫地出门,然后找了个小帅哥。

  没想,一次倒车,又把个小帅哥挤死了……

  王坦在对自己的身世进行揭秘的时候,一直神经质的倒吸凉气。

  但不耽误她吃核桃。阿亚的核桃皮薄肉厚,把两个核桃放在手心里,一使劲就裂开了。她哧哧地吸凉气,叭叭地吃核桃。把一个少女的沉浮往事,当成下酒小菜,无私地送给了这个碉楼的主人。阿亚于是www.就使劲儿喝,使劲儿盯着王坦看,好像从她脸上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东西。而我的头发,一次次发生着直立的冲动,仿佛走夜路时,让自己的脚步声吓着了,仿佛睡觉时被一个梦魇住了,仿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房子走失了……这让我想起华滋华斯的四行诗句:

  当我初见她闪光的倩影

  她婉若一个欢悦的幻象

  一个可爱的缥缈的精灵

  被遣来装点这瞬间时光

  三个人面面相觑之后,大约是为了调整一下情绪,王坦拿出化妆盒,在脸上涂了一层遮盖霜,在唇上勾出黑线,把睫毛用一个特殊的器械,绞得翘翘的,然后侧过脸来对我说,这下知道了吧,你以为就你有故事呀?然后搂着阿亚的脖子说:阿亚,阿亚,你为什么不早几年出现在我的面前呀……

  阿亚想了想,幽默地吐了一下舌头,他说:那么,让我讲一个男人的故事吧。

  他说,有一个人虽然是单身汉,可他却在转山回来之后,收养了七八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那人为什么不结婚呢?因为曾有卦师为他算命,说他是个短命鬼。

  既然是短命鬼,为什么活到现在还没死呢?因为他还没结婚。

  为什么一结婚就会死呢?

  因为他小时候曾打死过一条小黄狗,他把小黄狗追到河里,一石头就打死了。

  为什么要追打小黄狗呢?因为小黄狗从他手里抢走了肉骨头。

  卦师说,如果那人结婚,女人就会为他怀孕,小黄狗如果投胎转世,就会投到女人的肚

  子里。想想吧,如果从女人肚子里跑出来的,是小黄狗的转世,那么,它为什么不可以一石头把那个人打死在河里呀,天经地义,一命换一命,一报还一报。

  所以,那人是绝对不可以结婚的……

  通常的情况是,那人骑马在山谷里走,那些流浪的孩子就跟着他的马屁股走,在途中,那人若架起锅灶准备烧茶煮肉,孩子们就把背上的香柴凑成一堆,然后取泉水的取泉水,采野葱的采野葱,找蘑菇的找蘑菇,不需他动手的,无一刻,山谷里就升起了炊烟,空气中就弥漫了香气,那人以及孩子们的嘴巴上就沾满了羊油。后来,那些孩子都被他送到县上的民族小学读书去了。

  啊呀啧啧,阿亚说,那些孩子有福啦。

  在梅里这个地方,在香巴拉,也许没有人不知道那个光棍汉。

  就是雪豹盘羊野牦牛,苍鹰血雉蓝马鸡,这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准儿都熟悉一个戴着一顶白色藏呢礼帽、骑着一匹白色骟马的家伙。

  它们大约都知道,这个人小时候不懂事,拿石头砸在一条小黄狗的眉骨上,小黄狗肿了个包,所以死啦。这个人长大后,眉骨上也肿了个包,可是他转山、转水、拜神瀑,所以活了下来。从阴阳两界走了两个轮回的那个家伙再也不和小黄狗争抢肉骨头了。

  他在山野里走,那些无家可归的狗会跟在他后面走,因为,这个人不用石头追打它们,还会把揣在皮袍里的干肉、糌粑分一些给它们吃。后来,这些流浪狗也被带到寺院,托给喇嘛喂养……

  阿亚说,马有垂缰之义,狗有湿草之恩。阿弥陀佛,那些小狗有福啦。

  阿亚说,若干年前,村里来了几个汉族干部和一个翻译。

  他们挨家挨户劝人们送孩子去县上念书,村里的人总会没精打采地说:啊啧,娃娃们生来是挡羊喂牛的,他们可能会认识草,认识石头,认识羊粪蛋蛋,可就是不认识字哩。干部阿吾(哥哥)啊,求求你们,别把娃娃的心搞乱了,让他们安心地砍柴放羊吧。

  干部们失望地离开了这个冰川下的村子,回县上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个睡在草窝里的孩子,这孩子骨瘦如柴,细脖子上支撑一个大脑袋,两个圆溜溜的眼睛毫无畏惧地望着他们。干部们从马背上下来,用手掌抚摸孩子的沾满草屑牛粪的长发,感慨一番,继续上马赶路。到了宿营地,发现那孩子居然跟随着来了。

  翻译就问:喂,娃娃,你为什么跟着我们呢?

  孩子不吱声。

  翻译又问: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呢?

  孩子说:我叫齐毛太。

  翻译就笑了。

  干部问翻译为何发笑,翻译说:这个娃娃有意思呢,他竟叫自己是野狗。

  干部就围着孩子问这问那,让翻译讲给他们听,终于明白了这个叫齐毛太的娃娃,小时候栽进火塘差点死掉,所以他的父母就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意思大概是想让他活得顽皮一些,不要像人一样,活得那么娇气,动不动就病了,动不动就死了,如同汉民给孩子取的那些名字,什么狗狗、牛牛、蛋蛋之类。事实上,这个叫齐毛太的孩子确实活得够顽皮。他挖蕨麻吃,取泉水喝,与野狗争夺肉骨头,与羊群睡在一起。

  干部在得知了这些情况后,问他想不想上学,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啊呀。

  干部说,好吧好吧,今后你就叫阿亚吧,就留在县上读书吧,就不要再叫齐毛太了吧……

  故事结束了。那个夜晚,我终于明白,说话是不用动脑子的。喝酒就是为了说话。喝多了酒更应该多说话。就像一个人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独自哭泣,眼泪就是内心的话语。

  不知不觉,我就在火塘旁,枕着王坦的腿犯迷糊了。

  有一http://www.xk9l/cs/8494.html滴水落在了我的唇上,抿一抿,是咸的,就知王坦在哭呢。

  心想,她为什么哭呢?是为山野的幽静?是为碉楼的朴拙?是为那些挂在墙上的手杖?为了阿亚的故事,还是为了我的病入膏荒不可救药?

  于是就将嘴唇开启,期待更多的泪水。

  但一点都不想睁眼。

  在这个夜晚,在雪山脚下,我多想一睡不醒啊。

  午夜时,阿亚在地上铺了干草,干草上铺了专为客人准备的新褥新棉被。

  被面是桃红水绿的缎子,上面有一双鸳鸯。

  脸盆也是新的,盆底画了月亮和牡丹,汉字写着:花好月圆。

  该睡时却睡不着了。钻在鸳鸯被里,呼吸着干草气息,我附在王坦耳根说,你今天邪性呢,一会儿说笑,一会儿掉泪,告诉我,你的心里究竟装着什么?还有,你究竟有多大了,若不是你今晚自己说出来,我还真把你当小姑娘了呢。

  王坦不吭气。她背朝着我,一声也不吭。

  我说,知道我小时候最爱吃什么吗?告诉你吧,最爱吃的是脑子。羊脑子,猪脑子,狗脑子,鸡脑子,什么脑子都喜欢。有一次,把一窝麻雀的脑子都吸溜着吃了,感觉无比畅快。

  知道我小时候最爱干什么吗?告诉你吧,最爱虐待小动物。

  从猫的嘴里把老鼠夺过来,浇上汽油,用麻绳绑在猫尾巴上,火柴一划,哈,它便呜哇乱叫,没命般上窜下跳,直到精疲力尽。如果还不过瘾,就咪咪咪地唤它回来,把它和狗关在空牛圈里,然后骑在墙上,看它们斗智斗勇,往死里磕架。

  遇到狗连蛋就更有得乐了,知道吗,狗做爱是屁股对屁股连在一起的,没有十来分钟绝对分拆不开。于是,一旦发现情况,我们就团团围住,敲铁桶,放爆竹,用铁锨砍,用冷水泼,直到一对狗男女气绝而死。

  有一次,我在野地里追赶一只被冰碴子割伤了后腿的野兔,从早晨开始,就那么没命地追啊追啊。那是一只毅力顽强的老兔子,鲜血滴在白雪上,一朵一朵的红晕,但就是不让你追上。你若蹲下来喘气,它也在前方不几米的地方倒地不起,你若继续追赶,它就一跃而进,继续让鲜血染红白雪。结果就从早晨追到了午后,从午后追到了黄昏。那天,好像鬼迷了心窍,心只有一个念头:你跑,你跑,总有你跑不动的时候,一旦让我逮住,我就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喝了你的血,吃了你的肉……

  王坦翻了个身,面对面问我:追上了吗?

  当然追上了。我说。但你知道它为什么拼了老命也不让我追上呢?

  为什么?

  因为它是个母的,肚里装着七八个兔崽子呢……

  幸亏阿亚没听见,我看,明天别去拜神瀑了,万一神瀑断流了,多绝望啊。

  王坦说。

  这下轮到我不吭气了。

  心想,今生今世,能让头发直立起来的,要么是听到了鸱枭的鸣叫,要么嗅到了女人的叹息……

  我在黑暗中想摸一摸她的脸,想一想,还是睡吧。

  睡吧睡吧睡吧……但是睡不着啊。

  整个世界都在睡,唯独我睡不着。一想到要去朝觐神瀑,就愈发睡不着了。我在想,既然你能从医院逃出来,既然你已走到了这一步,既然你已把后路斩断了,既然你已不畏生死,那么,还期待什么呢?还臆想着会有奇迹发生吗?

  啊,睡吧睡吧……但仍然睡不着。

  一旦神瀑在你面前断流,你是绝望,还是欣慰呢?

  肯定两者都不会。但两样的心情也许兼而有之。

  要么跪下。要么站立。总之,你不可能哈哈大笑,也不可能抹泪抽泣。

  怎么办?我是在想,明天该怎么办?

  这一路走来,刚走出那些不堪的旧事旧梦,却又要让一道山瀑去判定你的生死。

  你信吗?你不信。你不信为何还要往宿命里走?

  就像脚上的这双鞋子,无论你多少路走多远,仍不能走出它的尺码。

  那尺码是为你的脚而准备好的,是宿命。

  你想走出宿命吗?那只有将鞋子扔掉,赤足而行……

  啊,睡吧睡吧。可是,胡思乱想的,如何能睡得着呢?

  睡不着有什么办法,只好不睡。既然不想在记忆与梦幻中继续陈腐,那么,还是让我讲一个故事吧。也许这整个儿是一个虚构,但它始终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既然王坦讲了,阿亚讲了,为什么我不能讲?明天要去神瀑了。也许,在神瀑面前,我会把脑壳剖开,把那该死的瘤子拿出来洗一洗……所以,要趁此机会清空脑袋,一点不留地清空那些记忆垃圾,就像在硬盘上删除文字,就像让计算器归零。

  这样,当明天第一缕晨曦照耀到我的脸上,我会说,嗨,太阳,你早!嗨,吴福,你早!我会无比轻松地去朝觐神瀑,让风儿擦干眼泪,让氧气充足肺腑,让脑袋一穷二白一一就像毛泽东说的:在一张白纸上,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

  那么,先删除哪一个呢?还是从王孙开始吧。

  王孙是我哥儿们,也是我的精神偶像。

  如果连神瀑也要让我死,我会把王孙的故事讲给谁听呢?

  还有机会讲吗?还会有人听我讲吗?

  我拍一拍王坦的脸,说,嗨,别装睡了,给你讲个故事吧?

  王坦翻了个身说,烦不烦呀,人家都要困死了。

  我说,那不行啊,你们讲了一晚上,为什么我就不能讲,再说了,这也是你的一项工作内容,烦什么烦,加钱还不行吗!

  王坦说,睡吧睡吧,这一天就算你陪我,为我坐台好不好呀!

  我就从后面顶她。我说,王坦,今后该干啥干啥,千万别装小姑娘了。

  她不吭声。

  我又说,要不我们做个朋友好不好,朋友嘛,就不存在金钱关系了。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如果明天朝拜了神瀑,如果我的瘤子,也能像阿亚的稿瘤子一样,不翼而飞,那么说不定咱们还能做一场夫妻呢。

  王坦叹了口气说,你是在说梦话吗?取消金钱关系,瞧您老人家想得多美,没有了金钱关系,你能噌到我的屁股上来吗?用脸噌都噌不上,你以为……

  我说,好呀好呀,那更应该讲了。讲完这个故事,敢向你保证,本人的脑袋里,除了瘤子,就什么都没有了,行行好……

  好吧好吧,睡着了可不能怪我。她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