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反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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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过痛苦经历的人毕竟与常人不同,就像那些苦命的食草动物一样,先是把草料尽可能多的抢进嘴里,到了夜深人静,危险消失,再反刍出来,把生活的惊恐与无奈磨碎,变成营养,默默消化。

  那次,李幻就是这样反刍他的悲惨往事的。

  他说,自从李觉悟被抓,自从他被那个叫黑牡丹的女人抛弃,自从稀里糊涂地从湿润的大西南来到了干旱的大西北,事实上,他已沦丧成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而精神与物质方面的一穷二白,甚至比一个孤儿还不如。试想,一个少年,正处在懵懵懂懂的成长时期,突然就丢失了家人和乡土,突然就梦游到了一个地老天荒的地方,其无助的心灵又怎能以孤独二字大而化之?

  一条未成年的丧家犬。一颗苦瓜的秧苗。一眼碱水井。

  他说。

  后来又说出了一个女人的名字:槐香。他说,槐香,注定让他一生都不得安宁,至死都挣扎在血腥的记忆之中。

  李觉悟被抓走的时间是一九六四年深秋的一个午夜。

  当时,李幻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然后就见几个穿公安制服的人在向李觉悟宣读逮捕书。事后,李幻才知道,李觉悟的罪名是偷听敌台,而告密者则是黑牡丹。李觉悟入狱后,黑牡丹就与那个司机好了。司机姓周,黑牡丹让李幻和李梦叫他周叔。

  此前,那周叔利用工作之便把李幻在省城和独山之间捎带来捎带去,白玉兰成了他的妹,而李幻的外公则在不经意间成了此人的准妹夫。后来,黑牡丹也常搭周叔的车去省城,去了就与那个叫白玉兰的大闹一通,然后才在周叔的耐心调解下跟其回独山。这样,黑牡丹便把周叔当成了自己可以倾诉烦恼的对象了,而李幻的外公也把周叔当成了可以令其女儿息事宁人的一个长规武器。

  李觉悟被抓后,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这是黑牡丹未曾料到的。凭一时冲动,她让自己陷入了困境。如果没有司机的接济,日子是无法过下去的。

  一天早晨,李幻醒来,竟发现周叔在自己家里坐着。他问同时醒来的李梦:妹,那个坐在咱家的人是不是周叔叔呀?李梦说:周叔叔昨晚就来咱家了,妈妈抱我到你的房间,你光着屁股在睡大觉,我就没对你说。李幻就穿上裤子来到司机面前,他问:周叔叔,我妈呢?周叔此时在用他的那个大茶缸吱溜吱溜喝水。他在李幻头上摸了摸,说:你妈让我带你去见外公,咱们走呀。李幻又问:那我妈妈呢?你妈还睡着呢。周叔说,她让你到外公家多住些日子,外公家有你吃的,这个家没你吃的。李幻就掀开门帘朝炕上看,发现母亲的确睡着,睡得像口死猪。

  呸!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怎么就没我的吃的了?他说。

  周叔于是就怪模怪样地笑起来。他说:你呀,你呀,一天比一天吃得多,再长下去,恐怕连你妹的口粮都不够了。走吧,咱们去外公家吃红烧肉呀……说着就从饭桌下面拎起一个行李卷儿,哄着李幻出了门。

  车子驶出独山后,李幻发现周叔的表现有点不同寻常。周叔也不向往常那般说笑了,也不谈他的钓鱼经了,只是把一小袋烟丝和一叠撕成条状的报纸交到他的手里。在颠簸的山路上,李幻于是就笨手笨脚地卷那种喇叭筒儿的烟卷儿,如果卷得好,周叔就会在他后脑勺上扫一撇子,以示表扬。如果卷得不合格,也无所谓,那就换一条纸重卷。总之,一路上不论他卷多少支,都会被周叔点着,然后化成辛辣的烟雾,吞进肺里或喷在空气中。李幻于是就辣得泪眼模糊,人也像醉了般,晕晕乎乎,头疼恶心。

  黄昏时,李幻随周叔下了车并且躺在了一个混杂了各色人等的大通铺上。

  晕晕乎乎的李幻问:周叔,你不是要带我去外公家吗?怎么睡到了这个地方?周叔吸着自己卷的喇叭筒说:睡一觉吧,睡醒了你就知道了。

  当然,那天的李幻什么也不会知道。在半夜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周叔睡在那一头,自己睡在这一头,左右都是臭脚,鼻孔里也全是臭脚的味道。当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头下枕着那个行李卷儿,周叔的臭脚不见了,大通铺上的那些臭脚也不见了。一个陌生人把他从睡觉的姿势变成了立正的姿势,那人说:出发了,出发了!于是稀里糊涂的李幻在十二岁那年就随着一群陌生人从一间梦幻般的房间里出发了。

  至于是周叔抛弃了他,还是他抛弃了周叔,现在看来已无关紧要。

  那天,当他被陌生人带进一个临时工棚的时候,甚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激动。因为进入工棚的第一件事是开饭。大家围在一口大锅前把一锅稠密度很高的玉米渣子哄抢一空不说,反而每人领到了四个杠子馍,一身工作服,一顶安全帽。那个陌生人等他们兴高采烈将帆布制的工作服穿到身上后,就率领着他们出发了。

  在李幻的记忆中,那一次的出发是一次无比漫长的远行。先是步行,后是汽车,然后是火车。等火车到了站,李幻发现出现在面前的一切都如梦如幻:山上的草没了,绿油油的树变成了光秃秃的树,风在地上追着垃圾跑,天上的云大朵大朵的,仿佛画上去的一团团颜料,空气稀薄,口舌干涩,头重脚轻。于是他就问身旁的人:喂,叔叔,这是什么地方呀?那个喘着粗气的人告诉他:这就是西宁。

  西宁?西宁是什么地方?他问。

  那人告诉他:西宁是个可以吃饱肚子的地方。

  接下来,他们被一辆敞篷卡车运到了一个坐落在南川河畔的帐篷城里,据说,这是西宁工业局正在筹建的职业工人技术学校,从祖国内地来的年轻人要在这里参加培训,然后再分配工作。技校老师都有枪,据说是防野兽的,但李幻则认为,老师佩枪,像看守犯人般看着他们,是怕他们逃跑。

  最初的功课是托砖坯。这是个苦活儿。其工序如下:先挖土后和泥,然后用手把泥巴摔实在模具里,模具分大号小号,大号可容五块坯,小号可容三块,一块砖坯七斤重,棒劳力的任务指标为每人每天五百块砖坯,而像李幻这样的,可减到三百。无论五百还是三百,在李幻看来都是极其恶劣的一项重体力劳动,毫无技术含量,其动作要求为,半蹲或跪地,把一坨坨泥巴揉成面团状,高举过顶,用力摔下,如此反复一百次。这是早晨至中午的劳动。到了下午,当土坯被阳光吸去一些水分,他们还得一块块翻个个儿,待阳光再将其水分吸掉一些,便可以垒放晾晒了。

  当土坯垒放成一道道墙,佩枪的老师就会过来清点,完成任务者,晚饭奖励杠子馍一个,完不成任务的,则罚你少吃一个杠子馍。一个杠子馍的重量为四两,那时李幻他们的粮食定量为每人每天一斤二两,早午晚三个杠子馍恰好是一天的定量,若罚掉一个,岂不损失惨重。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也得拼上命地干。不图别的,只图那个用青稞和碗豆面混制而成的味同嚼泥的杠子馍。

  其实,当年支撑了李幻的体力及精神的不仅仅是杠子馍,而是一个大他六岁却被他视同“初恋”的女人。他和那个名叫槐香的女人因土坯而亲近,天天中文网首发又因杠子馍而生情,一来二去就形成了鱼水关系。

  当年,由于他还不满十三岁,每天三百块土坯的劳动量显然是他不能承受的,于是佩枪的老师就让槐香与他做搭档。槐香,一个傻傻的女人。一个让他很快就将母亲和故乡忘掉了的女人。一个每天都送他一个杠子馍的女人。

  谢天谢地!就在李幻撅着屁股以汗水和泪水揉泥巴的时候,槐香来了。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佩枪的老师指着李幻对槐香说:瞧,真不该让这孩子干这个,可是,不干又得不到杠子馍,再说学校需要砖坯盖教室,不干怎么行呢?只好这样了。你们俩只好搭伙干了。槐香在李幻的注视里启齿一笑。她对李幻说:来,小弟弟,咱们唱个托坯歌。佩枪的老师还未走远,李幻就把槐香教他的“托坯歌”唱熟了。他们头抵头地唱:

  你托一,我托一,一个小孩坐飞机

  你托二,我托二,收了青稞收小麦

  你托三,我托三,土坯烧成青红砖……

  槐香的领口是圆的,有淡淡的肥皂味儿从那里飘进李幻的鼻孔,令他心情愉快。结果,在傍晚收工的时候,李幻就成了槐香的一条小尾巴了。槐香的辫子在劳动时是盘在工作帽里的,在朝帐篷营地走的路上,跟在她后面的李幻发现,那条长辫子突然就从帽子里飘逸而出,在晚霞中为他送来了更多的肥皂的香味。而且,那辫子在槐香屁股上的磨擦甩动,足以点燃他身体的某个部分,令他兴奋异常。

  所以,在第二天垒砖坯的时候,李幻就总喜欢紧跟在槐香身后。因为搬动砖坯要大幅度地弯腰,而弯腰的槐香会在腰间露出一圈蜜色皮肤,李幻近距离地望着那些属于槐香的肉,心里就痒痒的,脸上仿佛被热血冲得肿胀了,小腹也有憋尿的强烈感觉。

  于是,在情不自禁的一个瞬间,李幻就在槐香弯腰的时候,一个踉跄冲到了她的屁股上。毫无防备的槐香被他差点儿冲倒。槐香回头一笑,说:小兔崽子,中午多吃了个杠子馍,怎么两腿还发软哪!李幻就躬身唉哟唉哟地叫唤。槐香不知有诈,连忙抱着他的脑袋问:弟弟,弟弟,是不是扭着脚脖子了呀?李幻就在槐香奇异的怀里点头或者摇头。他说:唔唔唔。槐香问:说呀,是不是扭了脚脖子?别唔唔唔的像个小狗。李幻就在温暖的肥皂味了笑了。他的鼻孔好像吃到一粒樱桃。那一刻,他的脸颊好像贴在了白面馒头上。嘴里溢透出清泉般的笑声。于是槐香的巴掌就落在了李幻高高耸立的腚上。

  槐香笑骂道:小兔崽子,你也晓得吃豆腐了呀!

  秋天的时候,学校又派李幻他们去一个叫香日德的草原上垦荒。那时,所有的国营单位都在草原上建起了农场。他们把牧草连根翻掉,把亘古万年的红柳白刺连根挖掉,在没有土没有水的戈壁上试图种出粮食来。

  他们在开荒时若逮住田鼠,就用泥巴包起来在火里烧,未等烧熟大家就会哄抢起来。一次,李幻抢了一条田鼠腿,腿上还连了一截肠子,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们吞进了肚里,事后竟不知田鼠是什么滋味。

  李幻说,那时他已经在读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了。这本书是他从外公的书房里发现的,一读之后就再放不下,所以总随身带着。而烧田鼠的方法也是得了屠格涅夫的真传。这本书让他受益匪浅。一天夜里,他们坐在地窝子里读报学习,窝棚顶上落下一股细沙,而且有树枝的断裂声。《猎人笔记》曾描写过类似的情节,那是塌顶的前兆。李幻望着顶棚对读报的班长说:窝棚要塌了,快撤吧!班长不予理会,继续读报。李幻就仰着脸专注于头顶,见细沙越落越多,便本能地朝旁边一滚,恰在此时,顶棚塌了。轰然落下的白刺根砸断了班长的一条腿。

  在香日德,他们未能在荒原上种出粮食,所以就去偷当地蒙古人种在河谷里的粮食。

  他们溜进青稞地里,用剪刀把半青半黄的青稞穗排头剪下,把工作裤的裤脚扎上,装满了运回营地里炒着吃。

  一天午后,蒙古民兵骑马包抄过来,撵兔子般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回营地要过一座木桥,桥上也有民兵把守,回不去了。李幻和槐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被民兵追进河里,一个个成了俘虏。于是,掉头往戈壁滩里跑,躲在了红柳丛中。

  戈壁滩的温差可以用极端来形容。日头当午时,沙砾表面的温度可烙熟面饼,但太阳落山之后,所有的热量突然蒸发,温度会下降为零。在他们狂奔时,李幻的盛满了青稞的裤子已不名去向,而槐香的衣服也被尖利的白刺划得褴褛不堪。所以,当太阳落山,冷风陡起,两个惊魂甫定者便傻了眼。

  李幻悄悄对槐香说:姐,你冷不冷?槐香说:冷。李幻往槐香身边靠了靠,说:姐,不行咱们回去投降吧?槐香不吱声。过了一会儿,李幻就听到了槐香的抽泣声。李幻在凉凉的黑暗中在槐香脸上摸了摸,说:姐,别哭,咱们钻到沙子里暖和暖和吧,真冷。抽泣着的槐香于是又笑了,她说:还没死呢,你就想把姐埋了呀!说着就把李幻揽进怀里。这样彼此用身体温暖了片刻,听听远处没动静了,才偷偷摸摸回到了营地。

  那些校友们都没回来。两人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庆幸自己未被捉去。在女生的地窝子里,槐香也不避李幻,就在烛光里把内衣换了,还拿出自己的裤子让李幻穿上。李幻对槐香说:姐,你说,蒙古民兵会不会把他们往死里整呀?比如用白刺扎指甲缝,用马拖着跑,坐老虎凳什么的……槐香说:最好都能穿着裤子回来,别像你这么狼狈。李幻就去槐香怀里拱,槐香躲他,他就愈发来劲,正闹着,一队同学嘻嘻哈哈回来了,他们打着饱隔,下巴上挂了些羊油,衣衫完整,得胜将军一般。原来蒙古生产队的党支书与技校校长在部队上是战友,当校长前去营救俘虏时,他乡遇故人,化干戈为玉帛,不仅没惩处这些可怜的学生,反倒请他们饱饱吃了顿羊肉熬饭。

  在这个夜晚,李幻嗅着同学们身上的羊?味,久久不能入睡。不过他一点也不后悔。在红柳丛中,他与槐香那么紧地抱在一起,胸脯随呼吸一道起伏,腰部随红柳一起扭动,一万颗星斗在头顶闪耀,天高地远。

  这样过了一个冬天,工业局来了通知,通知说,从农村来的原回农村去,有城市户口或有小学以上文化程度的留下来。宣布去留人员名单时,人们排成一队站在空地上,心情都很紧张。当名单宣布完毕,一些人哭成一团,而不哭的一些人则默不作声,不好意思把喜悦挂在脸上。李幻虽是高小毕业,在老家也是有城市户口的,但没有人能为他证明,所以留不下来。槐香是农村来的,连小学也没上过,所以也留不下来。那天,李幻看槐香哭了,鼻子一酸,情不自禁也落下了眼泪。

  当天下午他去地窝子里找槐香,槐香不在,于是又去戈壁滩上找。在经过一片红柳丛时,他听到了一些动静,起初以为是风,细细倾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就偷偷摸摸走过去,结果,就见到了一生中最难堪的一幕:槐香被一个赤裸了下身的男人压在沙地上,那男人的屁股极其可笑地颤抖着,仿佛一只在撒尿的兔子。一枝老七九步枪与槐香的裤子撂在一起,四周静极,阳光撒在沙丘上,把每一粒沙石都搞得亮晶晶的。李幻把枪端起来的时候,那男人仍在槐香身上耸动着可笑的屁股。于是他就哗啦一声拉动了枪栓,对着那个屁股大喝一声。

  不许动!

  他说。

  那屁股立马就不动了。

  但接下来的尴尬场面却是李幻无以应对的,因为,李幻发现,光着屁股向他跪地求饶的竟是那个令他无比敬畏的喜欢佩带枪支的老师。老师像电影里的俘虏,把脑门一次次地磕在沙地上,说:小同学,别动扳机,枪里有子弹,千万千万别动扳机呀!趁机穿上了裤子的槐香此时也过来抱住了李幻的腿。她说:弟呀,弟呀,你怎么敢随便动刀动枪的呀,老师已答应我们留下来,往后没人再说我们是盲流了……

  李幻那时感到脸涨得像个灌了水的羊肺,端枪的手臂突然就没了力气,周围的空气在耳畔嗡嗡作响,一股热血冲到了嗓子眼,嘴干舌躁,呼吸急促。在他慢慢把枪放下来的时候,耳旁砰的一声,走火了。

  应声倒下的是槐香。

  当时,李幻眼睁睁看着槐香瘫软在了地上,鲜血从她的腹部喷射出来,带着硝烟的味道。……

  一次的意外走火,让一个人从精神到肉体都变成了一头永世不得开心颜的骟驴。

  那天,李幻就是这么说的。

  因为不够判刑的年龄,他被劳教了,地点在诺目红。劳教出来无事可做,又无钱买票回家,正巧赶上文化大革命,便与一些盲流纠集在一起,成立了一个名曰“赤遍全球”的战斗队,专事打砸抢。他们抄过蒙古王爷和藏族千户的老窝,火烧过山神庙和喇嘛寺。许多宝贝就是那时弄到手的,许多疯狂的习惯也是从那时开始形成的。当人们开始反思这段历史、许多造反精英被送进诺目红监狱的时候,他悄然回到了故乡独山,耳闻了黑牡丹与白玉兰之间的纷争,目睹了外公在弥留之际流出的泪水,也让那狗娘养的周叔见识了一个盲流的痞子性格。

  但是他说,肉体的缺点是欲望太多,永不满足。

  一一盲流生涯,荒原磨难,槐香之死,劳动教养,赤遍全球……

  哈,他说,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再让他回到常态生活中,过那种蝇蝇苟苟,斤斤计较,日复一日的日子,已绝无可能。

  所以,为外公办完后事,他去云南边境找到了文物贩子,出手了几件宝贝,然后重返诺木红,办砖厂,买荒地,以至“人模狗样起来”,以至在江湖上也浪得一个虚名,成了所谓的“诺目红酋长”。

  那个晚上,李幻仿佛一个来自世外的高人。

  他喝酒,一口一碗,醉了还能喝,而且越喝越能说,越说越清醒。他抽烟,是那种用生烟叶子土制的喇叭筒,据说连蚊子都会被这样的“超级烟草”熏到发昏第三章……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就是活着。

  说话的意义是什么?就是说话。

  行走的意义是什么?就是行走。

  死亡的意义是什么?就是死亡。

  爱情的意义是什么?就是狗屁……

  事后我曾认真地回想起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发现他把什么都说了,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那你回去找过他吗?王坦问。

  找过,但听说他又返回独山了,这一路我都在看地图,发现独山离这儿不远了,说不定这次还有机会遇到他呢。

  王坦的牙齿又嗒嗒的响起来。她紧紧地靠在我的肩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显然,李幻的故事很有可能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她一直认真地聆听着,仿佛一个栖息在树上的鸟儿,聆听所有与树有关的消息,比如风来了,雨来了,春天来了,冬天来了……而我之所以喋喋不休地讲述与李幻的那次邂逅,是因为,我隐隐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一根神秘的纽带,如果这次死不了,我们有可能重逢。

  是http://www.xk9l/cs/8494.html的,在这个滇黔交汇之地,在今夜,在邦榔酒的作用下,我不可能不想到李幻。我对王坦说,李幻的出现很可能是命运的某种暗示。当时,我知道再走上几天就到家了,但我也知道,实际上我已没有家,也不想再回那个家。而李幻则对我说,他将在那个被人遗弃的地方拥有一座山,那是他的私人庄园,一个世外桃源,一个安置灵魂的地方,同时,也是他的墓地。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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