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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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她说,在漂亮女人面前,自己是个容易受到惊吓的兔子,比如兔子见到了老虎,逃跑是出于本能。不过我又说,古今中外很多诗人的恋爱都是浪漫而狂放的,甚至有点飞蛾扑火不计后果。但是,很不幸,自从有了白慧英,本人的浪漫与狂放便丧失殆尽了。

  那一次,我从柏子的幽幽目光中逃了出去,我逃出那座城市,逃进自己的小窝,可是,在接到“最后通碟”之后,为了将自己种植在白慧英体内的胚胎扼杀在萌芽状态,为了暂时安抚一下她的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精神,我又不得不被她牵着鼻子,走进了一场可怕的婚姻。

  我陪她去了医院。然后,在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又在她的宿舍里,尽职尽责地照顾起了“月婆子”。一连数日,她靠在床上喝鸡汤,我坐在地上喝烂酒。

  我放弃了人身自由,放弃了那个可以安置灵魂的小窝,在强烈思念柏子的同时,又不得不同白慧英厮守在了一起。我们心照不宣,连话也懒得讲。

  结果,她说她喝鸡汤喝出了鸡屎的味道。而我在饮尽数十瓶劣质白酒之后,就醉倒在了一个醒不来的梦里。

 天天中文网首发 那段日子,我一厢情愿地设计着与柏子幸福而浪漫的未来,并且向白慧英坦白了自己的内心。我说,你是个坏女人吗?是黄脸婆吗?不,根本不是。但自从遇到了柏子,我发现一切都变了。我不知我们未来的生活会怎样?但是,我宁可相信,如果我们再继续下去,未来会一塌糊涂……

  可是白慧英不予理睬。

  白慧英心安理得地睡在床上,任凭本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任凭酒瓶子在床下吱吱滚动,她照常打鼾,照常磨牙,甚至还会在梦中发出哧哧笑声。总之,白慧英心平气定,食量正常,出出进进,目无一物。而我却沉不住气了。渐渐地,我开始为自己的精神迷乱感到了羞愧,并且也为这突然中断的床上生活感到了无奈。

  有一晚,我敞开了幽闭多日的心扉。

  我穿上睡裤,把地上的酒瓶子清除出去,趁白慧英去厕所的时候,爬到了床上。

  白同学!白同学!

  我若无其事地喊了两次,然后咳嗽,把两条瘦腿拍得啪啪响。

  白慧英进来,朝床上瞥一眼,然后宽衣解带,换了件闻所未闻的大红睡袍,然后用白纱巾将那长可及腰的美发从后面绾住。就这样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

  上床说话好吗?

  我拍了拍身边的枕头,口气极其温和。

  白慧英却在地铺上坐了。她把身子靠在墙上,把脚丫子跷在椅子上,目中依然空无一物。

  梦中的白裙子被眼前鲜艳的红睡袍遮蔽了。在那短短的一刻,我感到自己如同一块干柴被红色的火苗点燃。正所谓,烈火干柴,孤男怨女。情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一刻,仿佛一个梦中人被突然惊醒。我的脸颊于是飘出两朵红晕,仿佛伤寒病人的初?。

  白同学,今晚我不想睡地铺了。

  我说。

  我说我将痛改前非,像从前那样要你。

  白慧英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她说:该说什么说什么,就是不要说要我。

  过了一会儿又说:去要你的手好了。如果还不舒服,你可以试着搞一搞墙或别的什么。瞧,床下还有个空酒瓶,那里面睡着你的柏子,你为何不去要她……

  那一夜,柏子的白裙子就像一面墙,隔绝了我与白慧英的生活。而白慧英的睡袍则如同一头公牛眼里的红布。

  第二天,我在深秋的街道上行走。

  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一天,我已无家可归。因为,自从搬进白慧英的宿舍,单位上便把山上的小屋分配给了新来的大学生。我去找领导理论,领导指着我的鼻子说,扯蛋,把人家肚子都搞大了,现在又来要房子?你这不是扯鸡巴蛋嘛!去去,赶快去把执照办了,小心给你个处分。

  执照?什么执照?

  结婚证呀!领导说。

  他说人家白慧英早把你告到文化局去了,说你始乱终弃,是西门庆的儿子,陈士美的传人。还说……

  那小老儿说着竟喷出一口茶来。

  我连忙解释说,白慧英肚子里的情况已经解决了,何况,我们现在已经反目,至于同居关系,那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呀……

  领导冷笑道:白慧英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个二流子!解决了吗?哈!你回去爬人家肚皮上听一听,没准儿,那孩子都会叫你爸了……

  天!原来如此!没想到白慧英竟有如此手段。

  告恶状,搞欺骗。

  那么,她想做什么呢?

  我在街上走。那天,我感到夏天的事已经遥远。夏天之后的事也记忆模糊了。

  我看见赶马人赶着浩浩荡荡的马群穿过城市,紧随其后的是一些拖着尾巴的流浪狗。风凉了。扑在脸上的灰尘也凉了。

  我穿过一片片灰尘,正迷茫地不知该向何处去,突然,梦里的事情发生了。

  天,我看到了一张本该晃动在诗歌中的面孔!在灰尘散去的时候,一缕霞光突然闪现,一朵鲜花突然绽开。

  我在脸上拍了一掌,感到很痛。

  于是就承认了一个事实:哈,柏子?的确,是她!

  接着又朝脸上拍一掌,并且冲那张面孔大叫一声。

  柏子站住了。她左顾右盼,似乎受到了一点惊吓。然后走到我的面前说:是你在喊我吗?

  那一刻,走失已久的灵魂又附体了。诗歌的律动又开始在血脉里汩汩流淌。我因心跳而气喘,而满头大汗。我说:柏子,难道你认不出我了?

  她笑了。她说:噢,原来是你呀。你好你好!

  她伸手给我握。女人的芬芳扑面而来,那味道比她为贺仲彦烧的醒酒汤还要好。

  你怎么来了?我说。

  柏子说:哈,我怎么不能来?这地方好冷好冷呀!

  说着就跳起了踢踏舞。而在我看来,柏子不是因为寒冷而跳。在瑟瑟秋风之中,她是一只为我而舞蹈的仙鹤。

  此后,在我再三请求下,我们就近坐进了一家羊肉砂锅店。

  戴着毡白帽的店老板同时也是店小二,自我们进来,他的热情便令人无比温暖。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我连菜单也不要看,一反常态地吆喝起来:

  羊腰子两份,羊百页两份,羊脑花两份,羊眼晴两份,至于白菜豆腐小菜小料,一律两份,还有,葡萄酒也要两瓶……

  老板屁颠屁颠地去了。

  柏子笑道:哈,腰子、脑花、百页、眼睛,你在吓唬人呢!

  我说,偏远之地,乡野小店,大驾光临,不胜荣幸。奉承还来不及,哪里敢吓唬您!

  柏子坦然一笑道:吃不吃无所谓,只是没想到,你竟如此细腻,我还以为你与老贺是一路人呢。

  一路人?岂敢岂敢!

  我说贺老师的诗作早已红遍全国了,而我,不过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不在一个档次上呀。

  老贺还好吧?我又说。

  她说:哈,别提啦!有一天他醉http://www.xk9l/cs/8494.html酒后跑到街道派出所,说是去投案自首。他请求派出所最好能把他抓起来,抓起来然后再送他去古拉格群岛。后来我才弄明白,古拉格群岛在苏联的西伯利亚,是个流放囚徒的地方。他说他的归宿在那里。

  他还说,他的生命就值三毛六分钱。

  三毛六分?

  三毛六就是一发子弹钱。也不知老贺是从哪听来的。

  她说,派出所问老贺为何事要投案自首,老贺说,因为他以诗歌作投枪,杀害了无数蒙昧的生命。他说出一连串使对方目瞪口呆的名字,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派出所的人不同意他的说法,于是就把他送到他的单位,他对单位领导说,他去卧轨了,但火车总也不来,他往汽车轮下钻,但所有的汽车见了他都离地三尺,一跃而过。单位领导吓坏了,就安排老贺住进了医院,没想到老贺很快又爱上了一个护士。

  据说,一开始他叫那护士“小喂”或“小哎”,再后来就直接叫人家“宝贝”或“亲爱”了。结果诗兴大发,那护士一会儿是天上的白云,一会儿是水中的月亮,要么就是云中仙鹤,雾里玫瑰。

  没办法,为了那个护士不至于在上班时间晕倒,医院方面在针剂里加了安眠药,然后派人把老贺送回了家。

  你的意思是,贺老师在神经方面出现了问题?

  她摇头苦笑,不肯再说老贺了

  不一会儿,那个砂锅就在我们面前沸腾出肉汤的香味。

  柏子说,她已参加了工作,在省歌,这次出差,是团里派她来挑舞蹈学员的。


  她说她已来了两天,第二天还要去下面的几个牧业县走走。

  这次发现的舞蹈苗子太多了。

  她说。

  我说,那是当然,据说这地方五族杂陈,人杰地灵,尤其是草原上的孩子,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

  哈。她说,连你也这么说,可见这次不会白来一趟了。

  一盘一盘的菜陆续上桌。葡萄酒也启开了瓶塞。

  正当我们举杯为彼此祝福之时,白慧英出现了。

  白慧英出现在我的惊愕之中,噼哩叭啦就是一通乱砸。

  羊眼羊腰于是嗖嗖啸叫着掠过我的头顶。鲜血般的葡萄酒淋了柏子一身。然后,正如她的突然现身,转瞬之间,她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我与柏子在那里面面相觑。

  白毡帽的老板挥舞着菜刀追了一程,无功而返。他指着我的鼻子嘲笑道:

  傻蛋了吧,搞砸了吧,昨晚在家顶尿罐了吧。让我说你这同志,与尕连手约会,也不知道在屁股上装个眼睛,幸亏人家没把砂锅扣你头上……

  望着目瞪口呆的柏子,我说,对不起,那是个混蛋!

  那你呢?她说,然后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我说:对不起,我也是个混蛋!

  当天夜里,我心惊胆战地回到白慧英身边,她一边让我验证她的肚子,一边叹息道:

  吴同学啊吴同学,看看,你把我弄成什么样子了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