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张归常坐在书桌后,皱眉看着怒气冲冲的儿子和在他身后有些唯唯诺诺,半边脸红肿的小厮。
“老爷!”冬阳在背后脆脆地叫一声,张绪竹重重踩他一脚,很不满地瞪他:“爹爹和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随即转向他老爹,恭恭敬敬说:“爹!这个小子叫土豆,是我以前的书童。两个多月以前,他说家里父亲病得很重,儿子怜他一片孝心,就让他回家去伺候他爹爹。一个月以前,儿子在后门看见他鬼鬼祟祟的,然肯进来,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可那时家里比较乱,仆人离去的也很多,儿子就没有多想。今天他忽然进门,却说爹爹交待了他非常重要和机密的事情要去做,他做好了,求儿子带他过来见爹爹。”
难道自己第一次去张府探门就被他发现了?
真是倒霉!
但是,这个小恶魔!居然撒谎!
“求”他?!
哼!
冬阳轻轻弹脚,见张归常一头雾水,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出来:“老爷,这是一位世外高人叫土豆亲手交给老爷的。土豆没有资格求见老爷,才撒谎让少爷带锡来,求老爷、少爷责罚!”
“你!”张绪竹秘看向冬阳,“嗖嗖”放出无数愤恨的眼刀,恨不得把冬阳射得满身都是窟窿。
“竹儿!”张归常一声断喝,“你就是那个“神童”?竹儿,把他的东西拿过来!”
“是!”张绪竹不甘心地嘟着嘴,从冬阳手里抢过信,递了过去。
冬阳小心地看着张归常的脸,见他从最初的莫名其妙到后来的严肃、震惊、甚至是惊喜,知道事情应该有几分可为,心底也轻松了几分。
“土豆,你说这是一个世外高人给的,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许久,张归常才放下有些颤抖的双手,急切地盯着冬阳问。
“老爷,这个世外高人是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土豆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以前在海上的时候,每次他都是深出现,然后凌晨就走了。老爷爷教会土豆读书、识字,但不许土豆随便泄漏他的身份。从海上回荔,土豆就没有见过他,直到一个月以前,老爷爷又出现了,他给我吃了一些东西,土豆就生病了。然后昨天,他告诉我,要我把这封信交给老爷。”
“你是说他来无影,去无踪?无名无姓?”张归常质疑。
“是,老爷!那位白胡子的老爷爷说土豆傻,他怕我笨死了,才特意教我念书,这样脑子会聪明些。老爷爷可以从边嗖的一下飞到院子里,一下子就炕见了。”
“那他长成什么样?”
“呃,很多很多很长的白胡子,白眉毛,头发也是白的……大眼睛,经常瞪着我,骂我笨……”冬阳装出委委屈屈的模样,小声地嘟囔。
“他除了让你送信,还有没有交代什么?”
“有。他说,我把信交给老爷以后,老爷若是打听他,我就可噎…可以和老爷要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呃……船队从海外带过来的洋芋,老爷爷说,那个东西可以吃的,他自己的都吃完了,想从老爷这里拿一些,让我种在土里。还有土豆的契约……和一百两银子。”
“哼!”一直没吭声的张绪竹听到冬阳说契约和土豆突然哼了一声。
“就这些东西?”
冬阳看看一脸怀疑的张归常和满脸不悦的张绪竹,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对着念:“老爷爷说,他很快就要死了,老爷是个读书人,喜好文人和字画,又有声望,如今无一身轻,他把这些东西给老爷,老爷一定会拿出来教书育人,造福天下。然后,他死的时候,希望我以自由之身,承他孙子的名义,在海边给他一百盏莲灯,照他上路,还要给他很多洋芋,让他在路上常他说土豆笨,赚不到这么多钱……所以,让我找老爷要银子和洋芋……”
不知名、不存在的白胡子老爷爷,对不起了!
“你有没有看过这封信?”
“看过,是老爷爷让我写的,他说要我多练习写字。”
“你手里的又是什么?”
“是老爷爷说过的话,我怕自己忘记了,就抄了下来。”不等张归常开口,冬阳就把自己预先想好的冠冕堂皇的一套话给呈了上去。
先呈上去的是后世邮政体系的架构以及汉语拼音和汉字笔画的一些教程。以张归常如今的身份,他要在泉州办个义学、做些什么慈善活动来挽救他的声名,谋得日后可能的重新启用,还是有一定帮助的,何况,张归常往日也确实喜欢舞文弄墨,好上进的年轻人。至于邮政,以往他高高在上,往来信函都有朝廷专门的路子,如今被贬为平民,不能继续享受这种福利,想出让各地驿站代为收发平民信函,收取一定跑路费作为报酬的法子也不算突兀。
至于其他的一些先进理念和科技,冬阳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有哪些是可以稍微修改后适用的,就算想起来,他不敢也不愿意呼啦一下子就全部倒出去。
而后来呈上去的,却是张归常可能会有的疑问与事先设想好的回答。包括张归常如果想要将这些东西完全据为己有、抹去白胡子老爷爷和土豆痕迹的时候该怎么应付,也包括如果他想要“挟持”、“软”或者收买土豆以便取得更多有用点子的时候又该如何说辞……
土豆不可能有这种见识,但一个神秘莫测的睿智老人,在献上自己一生的心血与智慧以后,为自己的孙子谋求各种全身而退的法子还是比较正常的。
没有意外地看见张归常的脸由晴转阴,嘴角不断抽搐,毕竟,被人当成一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以德报怨的小人来防范,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不愉快。
冬阳再一次装傻,畏畏缩缩,磕磕巴巴,张归常终于确认他对所写的东西其实一知半解,只是奉命写字而并不了解其深刻内涵与重要作用,甚至已经忘记了大半内容。冬阳也总算放下心来……
背着一筐土豆,揣着一百两银子、已经撕碎的契约和二十亩山地的地契(张归常说送他给老人种洋芋),在张绪竹杀人的眼光底下,冬阳捂着脸,慢慢地走出张府大门。
“……言而无信,你欺骗我!你个口口声声不会离开我,肯为我出生入死的无耻小人,你个死土豆!你个狗奴才……”张绪竹凄厉地在大门口跳着脚诅咒。
在古人看来,下人对雇主要一心一意,要忠诚到底。可冬阳眼里,雇主只是雇主,自己是可以自由流动的,尤其在老东家发生重大困难,要开掉下人的时候,自己主动另寻出路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当然,他心里也是有一些愧疚的。之前肆无忌惮随意发誓,又装知心哥哥开导张绪竹,让他不知不觉对自己产生依赖,如今张府发生重大变故,张夫人流产,躺在上,不知能熬多久,他又选择躲避和离弃……张绪竹,怕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多打击吧?
冬阳回头,微笑:“少爷,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少爷!请你记得,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是张府的长子,是你弟弟的兄长,是张家所有人的希望。不幸的事情虽然多,但总也有希望和欢乐存在,就像寒冷的冬天也会有太阳一样!请你不要再像个小孩子,勇敢地承担自己的责任吧。”
“骗子!叛徒!无耻小人……”
他的精力还真是好!
冬阳叹口气,眯着眼睛望天,透过眼逢能看到纯净的天空和五颜六的耀眼光线,照得人头有些晕。
来明朝已经差不多半年了,每一天都像在做梦一般,很不真实。当他不再抱有一觉醒来就能回到熟悉的电脑桌旁的幻想时,又陷入了深深的寂寞、恐惧与烦躁。这里人命如草芥,一个县令都能被人一剑刺杀,何况他这个小人物?指不定哪一天走在大街上也会被一块豆腐给砸死。
和张归常周旋的一个依仗就是徐丁。在竹轩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继而发现他的身影,自己才敢把东西拿出来换银子。尽管有时候,他也会想,张归常会不会是历史上那个张君?当然,这种念头只是昙一现,毕竟他对于当朝政局还不是很清楚,也只能自己随意YY。
打发了张归常,获得了土豆、土地、银子,骗来了在明朝的第一桶金,可自己如何才能守住这份原始资本?又凭什么与徐丁周旋?以他的身手,真的是可以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自己,然后,自己就会像路边被踩死的蚂蚁一样,混入泥土,消失得无影无踪……
摇摇头,冬阳笑着往前走。
推开虚掩的门,徐丁已经在里面了,还有一个冬阳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不知在和他说什么,见冬阳进来,徐丁挥手打发他出去。
冬阳装作不在意,把买来的酒菜摆放在桌子上,回头看向徐丁:“徐大侠,这些天劳烦您照顾我了。我特意从百味居买回了你最喜欢的酒菜来答谢你。”
徐丁大力坐在凳子上:“买酒菜的钱从哪里来的?”
“张老爷给的。”冬阳乖乖地回答。
“张老爷为什么要拿钱给你?”
“一位白胡子老爷爷叫我拿东西去换的。”
“你这位白胡子老爷爷,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我不知道,老爷爷通常是独来独往的,就连我,也经常不知道他会突然从哪里,什么时候冒出来。”
冬阳面不改,可心里却有些苦涩。独自背着一个秘密,很多人打听,然能告诉任何人,就算是自己最亲的人也不行。或者说,他在这里其实一个亲近的、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还真是累。
徐丁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挑明自己跟踪过冬阳,冬阳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被他跟踪了。两个人埋头大吃大喝,风卷财般把桌上的饭菜都吃光了,徐丁抹抹嘴说:“我呆会儿要走了。”
“走?去哪里?”和刚才那个人有关吗?出什么事情了吗?
“总之是离开这儿,不会再回来了。怎么,我还要向你报备自己行踪不成?”
徐丁语气很是不善,冬阳沉默一会儿,想起来一个问题:“徐大侠,当日在森林里,你杀狼以前,是不是就已经认出我来了?”
“你当时那个熊样!我就不明白,赵秉文对不能给自己带烂处的人一向没有好脸,他对你分明就与众不同,为何偏偏说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走得彻彻底底?还好我没有把命也给搭上。”
果然,若自己当时是路人甲,徐丁也不会舍命相救,更不会在生病的时候亲自照顾他。看他现在郁闷的样子,恐怕是在懊悔自己做了亏本生意吧——两次发烧抵一次救命之恩和将近一个月的病人看护,怎么算都是折本的!
至于赵秉文,不说也罢。
冬阳苦笑一声,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徐大侠,这是这些天以来请大夫的钱和草药的钱,虽然您可能不在乎,但还是请收下,冬……土豆不想再多欠您的情。”
徐丁原本不怎看的脸更加阴沉了,冬阳无暇去管,他只是在想,待会儿要去找一下陈良父子,叫他们不必为自己奔跑了,还有欠他们的银子,要分批还给他们才行,或者叫家里大人出面来还……然后,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对,回家!
虽然那是土豆的家,可现在,也是他的家。在那里,他不用逞强,可以葫娘撒娇,可以和土珠一块玩儿,有人嘘寒问暖,不会有人漠视自己的包子脸……
“你以为我是徐丁是张府的小厮,一个月忙前忙后照顾你,就值这几个酒钱?”徐丁秘站起来,冷冷哼着:“收拾东西,跟我走!我倒要看看,你那个神出鬼没的老爷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冬阳垮下脸:“徐大侠,老爷爷什么时候会出现,我也不知道,如果他一直没有来找我,那我岂不是要一直跟着你,不能回家照顾爹娘?”
“你不是有银子吗?找个下人照顾他们就好了。你来做我的小厮,我每个月给你两百文。两年以后,你的老爷爷还没有来找你的话,估计就是死了,我可以考虑让你回家。”徐丁把剑拔出来,轻轻吹一口气:“不知道用这把剑在你身上戳个洞,需要多长时间?噢,还有那个毒药,好像快要发作了……”
小厮!
小厮!
他不要做小厮!
冬阳狠狠地大声喊:“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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