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红霞满天,火辣辣的太阳经过一天的跋涉,终于渐渐沉向西山。地面上的热气也慢慢散去,属于傍晚的凉风丝丝吹来,总算让人可以出门透一口气了。
矮矮的山坡上,三个年轻人正在挥舞着锄头、铁楸等农具挖地。这山上的土极为疏松,锄头轻轻轮下去,大把稀松的土块就被扒了出来,露出地下圆圆的、大大的果实。
“我这个土豆肯定地最大的!回去要让小豆哥哥烤给我吃!”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孩子忽然拎着一个足有两巴掌大的土豆,得意地炫耀着。
“哼!我刚才在一株土豆苗下就挖出了十个大土豆,而且一个也没有坏掉,小豆哥哥肯定会夸奖我的!”另一个差不多年级的小孩不甘示弱地亮出自己筐里的土豆,“徐老鼠你挖坏掉很多土豆了吧?哼哼,小豆哥哥肯定会骂你的!”
“你才是老鼠呢,你个小毛驴!小豆哥哥才舍不得骂我!”
“死老鼠!”
“死毛驴!”
“都给我闭嘴!”一声大喝打断了两个小孩的没有营养的争吵。
“赶紧把这块地里的土豆都挖了,回去每人蹲一个时辰马步!”
“二师兄!”
“二师兄!”
两小孩立即哀嚎起来,
“二师兄,小豆哥哥说今天晚上吃烤土豆、土豆烧牛肉、还有土豆饼……我不要蹲马步!”
“二师兄,我会很快把土豆挖好搬回去的,我不会惹小豆哥哥生气的。二师兄,我会很乖的……”
徐丁看着装模作样的两小孩,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想到他们一口一个小豆哥哥,又很是有些郁闷。明明说是他回来给自己当小厮的,结果才三年时间,自己堂堂一代大侠,就沦落到给他做农夫、当苦力了!这是什么世道!
抹抹额角的汗水,徐丁无奈地用他一向只拿宝剑的高贵的手,抡起锄头挥下去……
日暮西山,幕降临,凉风习习,山间小路上,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吵吵闹闹的小孩,推着一大车土豆慢慢悠悠走进了千叶门的后院。
“回来啦!回来啦!”
一个老头兴奋地跑过来,抱起几颗土豆就往厨房冲:“土豆!土豆!土豆烧牛肉!”
厨房里,冬阳满头黑线地看着这个外面人人尊敬的老头,抚额叹气,正要说话,又一阵风过来,两个小孩一人抱着一堆土豆,争先恐后跑着,在厨房门口撞做一团,手中的土豆骨碌碌掉在地上打滚……
“小豆哥哥……”
“小豆哥哥……”
“师叔,这是你的徒弟,你能不能给他们做一个好榜样?”冬阳放下锅铲,俯身把土豆捡起来,“你们都出去,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在这里捣乱!”
“去去去!蹲马步去!”老头把两小孩都赶出去,自己也退到门口,然后又把脑袋伸进来:“小豆啊,一定要有土豆烧牛肉!”
“知道了,师叔!”看着他吞口水的馋样,冬阳哭笑不得。
做了一顿土豆大餐,没有管大厅里欣喜若狂的三个老小孩子、一个剑痴、一个跟踪狂,冬阳又装好了几个小盘,私旁边小院去。
“赵大哥,吃晚饭了!”
赵秉文已经不再是景王府的侍卫统领,而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将军了。两年多以来,他曾多次回千叶门,徐丁和他依然有隔阂。
以往还有一个大师兄在,可以居中调停,可自从他们的大师兄成亲后搬了出去,赵秉文每次来,徐丁都没有好脸,可他的大师兄和师叔徐老头却对赵秉文很好,他也不能赶他出去,两个人一碰面就要吵嘴动手,冬阳只好把他们分开。
尽管徐丁、赵秉文的功夫都很不错,可千叶门却是一个小门派,很小很小的门派。如今只剩下徐老头,徐丁,和整日只顾练剑、吃饭、睡觉的成瑞天,还有两个小孩徐稚、徐光。
徐老头整日疯疯癫癫,很少有正经的时候,徐丁勉强支撑着千叶门,可他不会赚银子,更加不会理财,偶尔做些保镖护卫之类的活,靠着以前的一些积蓄和分出去的师兄弟的救济,根本维持不了动不动就要下馆子的几个人的生活。
冬阳来千叶门两年,渐渐掌握厨房大权和经济大权,除了不会武功、不管江湖事,他俨然就是千叶门的大当家,平日里老老小小都要听他调配。
赵秉文坐在饭桌旁,看着神游远方的冬阳,轻轻一笑:“小豆子,你那个老爷爷还是没有来正你吗?”
“正了!”冬阳翻翻白眼。撒谎是件累人的活,你撒一个谎,后面就要继续无数个谎言来圆它,就像滚雪球。老爷爷的事情,是该有个了结了。
“哦?那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二师兄还不知道吧?”赵秉文一边吃饭一边问。
“他还不知道。赵大哥,下个月,我就要离开千叶门了。”
“嗯,出去走走也是好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可惜,以后吃不到你做的饭菜了。”赵秉文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有些小小的感叹。
冬阳满心以为,他会追问那个老爷爷的事情,或者象征地问一下自己打算去哪里,客气地说一句以后可以到赵大哥那里玩之类的,可没有,他什么也没说,一如两年前,他虽然会搭话,会微笑,可心里却是毫不在乎的,冷漠而疏离。
继续坐下去也没意思,冬阳看看他的长剑,压下心底的羡慕和失落,无声地退了出去。
窗外,月华满地,清冷幽深。
第二天,冬阳拿出来二百两银子和所有的地契、账本交给徐老头,宣布自己从此不再住在千叶门,而要住到山脚下的小镇去。徐丁马上就跳起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大侠,土豆来千叶门已经两年多了,当初你说过,两年之后就让我自己选择的。”
冬阳冷静地看着炸毛的徐丁,暗示他,不要激怒自己,不然,他就要在他师叔面前揭穿他胁迫自己的罪行。
“小豆哥哥,你不要我们了吗?”徐稚徐光难得一致地开口,可怜兮兮的。
冬阳摸摸他们的脑袋:“不是的,小豆哥哥爹娘已经在泉州城里买下了房子,我要回家去照看他们。不过,小豆哥哥也在这边山头买了地,以后会经常过来看你们的。”
“你爹娘住到千叶门不好吗?”一向很少话的成瑞天接口。
冬阳浅笑不语。泉州的房子,其实是他自己买的。千叶门是个有故事的门派,自己是无法深入进去的,也没有能力去挖掘、干涉。但这些人,都还算是好人,所以,他不介意住在千叶门附近,继续和他们往来,为自己一家的人身安全求个保障。当然,自己也不会断廖他们的财路。毕竟这一家子,虽然对钱财有深刻的认识,但自从他接手厨房和财务大权后,那些揭不开锅的日子很快就被他们抛诸脑后了,可以说,他们在这方面,是没有什么记的。
“嗯,那你就好好回家,找个媳,孝顺你爹娘,有人欺负你的话,就报出我的名号来!可是,你走了,那我以后想吃土豆怎么办?”徐老头皱皱眉,咂吧咂吧嘴,然后壮士断腕搬挥手:“吱吱,光头,你们赶紧拜师学厨艺!”
“师傅,我不叫吱吱!”
“师傅,我不是光头!”
徐稚徐光纷纷抗议,一左一右拉着冬阳,不肯让他走。
想到他们小老鼠、小毛驴外号的来源,冬阳失笑:“师叔,我家离千叶门很近的,以后你可以去串门子。还有,我家会开一个专门做土豆小吃的店铺,我还指望着赚你的银子呢?”
“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徐老头笑眯眯眨眼,“还好你这个小兔崽子没有跑得太远!”
跑哪里还不是跑?再说,只是说服土豆爹娘搬到泉州来,就费了他不少功夫,要不是有陈良父子帮着打点说衬,他们还不愿意离开老家呢。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七月十二日,鬼节开始。家家户户都要在这一天,焚烧纸钱,点燃烛,把过世的祖先、亲人迎进门来。
冬阳在泉州码头,放了一百盏莲灯,沿街摆了六张桌子,每桌用土豆做了十二道不同的、味俱全的食,又搭了一个台子拜祭他的白胡子老爷爷。
徐丁冷着脸看他捣鼓,对于冬阳说的老爷爷曾经在某一天晚上来过,很是不认可。但冬阳说的那个日子,他刚好不在,千叶门其他人对这件事情也不像他那样执著,他拿冬阳没办法,只能一个人憋闷。
冬阳其实并不清楚徐丁当初为什么胁迫自己进千叶门,是对自己感兴趣?对赵秉文感兴趣?还是对那个不存在的老爷爷感兴趣?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觉淀由不是很充分,但如今既然已经顺利离开千叶门,独立门户了,他也不再去追查这个想不通透的问题。反而对于时不时气得徐丁火冒三丈很是上瘾。
日暮降临,冬阳对着莲灯跪下,默默许愿,盼望自己前世的爹娘亲人可以平安如意,过上幸福的生活。祈祷老天爷保佑自己,让他在这个世界成年以后的日子,不要多灾多难,可以顺心顺利地活下去。
海风阵阵吹来,海浪一轻轻地拍打着海岸,发出阵阵拍击声,似乎在回应冬阳的许愿。看着一盏盏随着海浪渐渐摇曳远去的莲灯,冬阳重重地磕头,然后,起身回头。
码头旁已经聚拢了不少人,有被冬阳这一番作派吸引的,也有被土豆的味吸引的,还有一些,则是土豆特意请来的。比如张归常,比如千叶门,比如陈良父子,比如往年有买过土豆的一些大户人家的买办或管家,还有一些普通的老百姓。
张归常这两年过得很是顺风顺水,兴办了五个义学,在泉州城里很有盛名,甚至在整个明朝读书人眼里,他都是一代启蒙大师。而驿站代办邮政的业务,也在景王爷的提议、朝廷的支持下办了起来。已经有风声说,他在年内又要被重新启用了。
今天,因着老爷爷的面子,他带了张绪竹过来。
两年不见,张绪竹长高了很多,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很有几分成熟理的韵味,完全炕出两年前纨绔太岁的影子。冬阳目测了一下,尽管这两年他自己也长高不少,但比起张绪竹来,
还是要矮上几分。眼看张绪竹带着一丝挑恤看着自己,冬阳冲他微微一笑,两年前自己就不怕他,何况是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三年以前,自己莫名奇妙在这个海上醒过来,今天,就在这里,在大海的呼啸声中,他要开始自己展翅腾飞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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