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张大人被软了?
冬阳又在脸上抹了一把灰,把头发弄乱,衣服揉得皱巴澳,期期艾艾地蹭到一个士兵面前:“大爷,我堂哥哥在张大人府里做事,叔叔病了,让我腊他回家,我能不能进去?”
“去去去!张大人都要下狱了,张府所有人都不能随便进出,小孩子一边去!”士兵不耐烦地推他。
冬阳就势坐在地上,哇哇干嚎:“哥哥……哥哥,二叔叫你回家呢,哥哥……”
旁边本就有围观的百姓,听得冬阳这一闹,纷纷围过来。
“可怜见的,这回只怕他哥哥也没命出来了!”
“是啊是啊!当今皇上最娃贪了,这个张大人,吃得膘肥体壮,肯定会被抄家的。”
“是啊,他们家还害死好几百人,听说那个海上,到处都是白森森的尸骨,造孽啊!”
“你们休得胡说!张大人在泉州将近十年,也为我们做了不少好事的。”
“……”
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驻守的士兵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把长矛亮出来:“去!去!去!都一边去!”
冬阳混在人堆里,撒兔子一般溜到后门。
不管怎么说,张府的人总要吃喝吧?总得有人出来买菜买米之类的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冬阳蹲点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拉着一车菜过来了。
是厨房的下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士兵。而守卫在后门的士兵看守也很严,仔仔细细看过相貌,查过牌子,又验过菜,才挥手放行。
冬阳拍拍自己的乞丐装,慢吞吞挪回徐丁的小院子。
第二天早早去了菜市场,在张府经常采购的点等着。
这一次却是桂圆和厨房的人一起来买菜!
冬阳有些紧张地看看跟在他们后面的士兵,正考虑如何与桂圆搭上话,却发现桂圆正一手拿着大白菜,一边拿眼神瞟他,嘴里很不屑地说:“就这个菜也要一个铜板?哼,果然虎落平阳被犬欺!买个菜都要贵上几分!怪不得我们少爷说,曾经指天对地发誓忠心于他,要为他两肋插刀的人,一听得张府有麻烦,就连门也不敢进了!”
后面的士兵催促:“快点吧!你们张府自身都难保,还要拖多少人下水?”
桂圆把白菜一甩:“我们老爷是好人!少爷也是好人!你们这些个不识好歹的小人,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少爷也说了,那些薄情寡义、言而无信的人,他是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的!”
“你还嘴硬!”两个士兵骂骂咧咧,连推带搡强行把车子推开。
冬阳看着狼狈而怨毒地瞪着自己的桂圆,脸上发烧,很是有些羞愧。
蔫头耷蘑慢慢吞吞又挪回徐丁处。徐丁站在院子里冷笑:“你既然贪生怕死,又何必假惺惺装好人关心他们?不如现在回张府,还能搏个忠义的名声。想等到以后张府没事了再回去,你以为张府的人都是和你一样的傻瓜?你以为张府没你不行?”
冬阳狠狠瞪他一眼,一言不发回房闷头睡大觉。
这一睡却是睡出了毛病来,整个人病仄仄的,头重脚轻。
给徐丁治伤的大夫一边把脉一边唠叨:“侠士,你这个小厮是积劳成疾,忧心过重。这么聪明灵巧的孩子,你可不要让他太劳累了。如今你们一个有伤,一个有病,还是再找个人来照顾你才好……”
冬阳没有听到徐丁的回答,迷迷糊糊中,有人喂了很苦的药给他喝。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又梦到小土豆睁着大眼睛在看自己,嘴上飞快地说着什么,但他一个字也听不清楚……然后,又梦到自己大学时的宿舍搬到了公司的顶楼上,自己正坐在电脑前玩游戏,张绪竹忽然冒出来,拿着鞭子挥过来,赵秉文和朱泽晨在一旁笑谈,陈三拦到自己面前,然后,电脑爆炸了……
冬阳惊醒过来,睁开眼,看看天,应该是白天,徐丁没于。窗户边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师兄,同安城的县令,是我干的。他欺上瞒下,无恶不作,罪有应得。至于其他事情,你不要管,你也管不了。”
是赵秉文!
他怎么会来这里?
师兄又是谁?
冬阳屏了呼吸,细细听去,只听得徐丁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师父……师父死因不明,你醉心于权谋,可对得起他老人家的养育?你如今到底在干什么,在想什么?”
他们是师兄弟?
冬阳竖起耳朵,许久,赵秉文才道:“师兄,当日没有认出你来,还误伤了你,是我的错。可是,其他的事情,与你无关!”
“好!好一个与我无关!赵秉文,你当日拜师都是用的假名字,想必从来没有把师傅和我放在眼里,我可不敢做你的师兄!我们小门小派高攀不上赵统领,可也不屑与惺惺作态的小人为伍!”
“师兄……”赵秉文微微叹息。
“我不是你的师兄!我们千叶门从来没有一个叫赵秉文的弟子!赵统领,你带上土豆走吧!走得远远的,以后我们天各一方,各走各路!”
屋外的徐丁涨红了眼,愤怒地转身,房内的冬阳却是一头雾水,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赵秉文走?
“土豆?”赵秉文也很是讶异,“他怎么会在你这里?他只是张府少爷的书童,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没有关系?”
“没有!”赵秉文斩钉截铁地说:“一个贪吃的小傻瓜而已。只不过,张府如今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
沉默,良久的沉默,然后,又是叹息,赵秉文轻飘飘说了一句:“师……你保重!”
再然后,又是静寂无声。
冬阳默默地说,我们,确实没有任何关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等冬阳稍微好一点,他才知道,自己这一睡,就睡去了三天!
土豆的身体在海上就受到创伤,留下了后遗症,他前几天从家里到泉州的路上又赶得太狠,再加上现在心里有事,这一病,时好时坏的,拖拖拉拉没个头。
“蜜枣、云片糕、还有药,吃完就睡觉吧。”徐丁把东西推到冬阳面前,冬阳皱眉:“大夫说我已经好了,这两三天每天喝一次药就可以了!”
徐丁摸摸他的额头,感觉体温正常,还是不怎么放心,又掖掖被角:“大夫很久以前就说你要好了,可你一直反反复复的,还是谨慎些好。”
这些天多亏徐丁没有扔下他,每天给他熬药、准备五顿饭菜和小吃,冬阳才算慢慢缓过来。不想继续给他增添麻烦,冬阳小小地抗议一下以后,还是捏着鼻子乖乖把药喝了,然后又躺回上:“我明天要去张府一趟。”
徐丁沉默一会儿才道:“张归常已经被贬为庶民,府上很多下人都被打发出来了,你现在去,他们也不一定会要你。”
“我不是要去做小厮或书童的。好歹也在张府吃住过一段时间,我去看一看他们。”
在他病得稀里糊涂的这段日子里,钦差大人已经把案子查清楚了,朝廷也下了处治命令,张归常贬为庶民,泉州府有一些经办具体事务的小员以及张府宗族的一部分人被问斩或下牢狱。
总的来说是高高挂起,轻轻落下,因为总共才罗列了贪污三万两银子,放纵府里的人横行乡里,商勾结,辖下员出了命案,海难死掉上百人,属于防范,辜负圣望等罪名。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银,张归常在泉州都已经十年了,才查出三万两的亏空贪污,不知是他隐藏得太好、钦差太无能,还是他真的很清廉、十分清廉。
贪污的银两张府变卖了一些房产田产补上去了,海难死掉的人,泉州府一早就有折子呈上去请罪,善良的船工们几乎没有出来闹事说要找个说法的,这事也就轻飘飘过去了。只是,福建这一带以后再不许与海外通商,出海远行的船队也受到严格控制。
一开始兴师动众圈张府,弄得声势浩大,最后容草收场,简直有点像笑话。
很明显,张归常是京城权力斗争的一颗棋子或者说炮灰,以冬阳来看,他这次既然没死,连牢狱都没进去过,以后还有很大机会咸鱼翻身。但他然想再去张府做下人了,只是需要拿回当初签的契约,做个交待,同时也好为以后多留一条路。毕竟,就目前来看,张归常并不像是十恶不赦之人,而且很有能耐。
待徐丁出去以后,冬阳从上爬起来,加了两根灯芯燃着,一笔一划在桌子上把自己酝酿很久的东西写了出来。也许,明天会用得着。
第二天一大早,冬阳早早起来,抄小路到张府。门口有些破损,昔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张府如今却是冷冷清清,门口连个看守的都没有,庄严奢华的高门大院隐隐透着一股萧瑟之气。
冬阳绕到后院桥,开门的是原来认识的老李,看到他,大吃一惊:“小豆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叔,之前我爹病了,我回去看他,今天才过来呢。”冬阳笑笑说。
老李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说:“你个小兔崽子,多大的年纪也学会了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你爹病得可真好,你回来得也真是及时!”
原来谎言这么容易被揭穿,早知道就走大门了!
冬阳摸摸鼻子,不想做无谓的解释和纠缠,直接说:“李叔,不管怎么样,我如今还是少爷院子里的人,有什么要教训的,也有少爷、石管事和秋呢。”
“你个小兔崽子,救着被少爷扒皮吧。”老李幸灾乐地侧身让冬阳进门。
一路走向竹轩,碰到的一些下人都对他指指点点,但没人上前和他搭话,冬阳觉得很好笑,但也觉出不叮低了头,尽量不引人注意,想先找到秋。
“站住!”熟悉的大喝从身后传来,冬阳哀叹一声,无奈地转身,对上张绪竹。
嗯,他好像,清瘦了一些,脸上的表情十分阴郁。
“少爷,土豆回来了。”
张绪竹瞪着他,眼里渐渐冒火,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冬阳似乎还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和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
“啪!”
清脆的一声响,冬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胸腹间也吃痛,居然愣头愣脑就结结实实吃了张绪竹一鞭子!
“你个狗奴才!背信弃义,厚颜无耻的小人!居然还敢叫我少爷?我今天就打死你个狗奴才!”
张绪竹挥着鞭子,狠狠地走上前来。冬阳慌忙躲到一边去。
桂圆和八两开始只跟在后面不屑地看他,见他东躲西藏,桂圆立即叫起来:“少爷,我们叫人绑了他,让你打个够!”
张绪竹停下来,看着气喘吁吁到处乱窜的冬阳,浮起一丝阴狠的笑容:“把他抓起来!”
“少爷!”冬阳见势不妙,瞅瞅某个角落不动声的人影,咬牙抱头冒出来:“少爷,老爷有交待很重要的事情给土豆做,等土恩报完老爷以后,少爷你再打也不迟!”
“我爹叫你去做事?我怎没知道?你若是给我爹去做事了,之前陈良来拿你的契约,我娘怎么会同意?”张绪竹又扬起鞭子:“死到临头你还要骗我!看我今天不抽死你!”
冬阳扑上去,抱紧他的胳膊,放声大喊:“少爷!你不能打,不能打啊!土豆真的有很重要、很机密的事情要禀报老爷,这件事情,只有我和老爷知道!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南爷的名义来骗你!府里刚刚出了大事,少爷,你要冷静啊!”
“少爷!”秋从另一头匆匆跑过来,眼光一扫全场,棵戏的纷纷低头作忙碌状。
秋拉开冬阳,温言软语劝导:“少爷,老太太昨天才教训过,您若真有气要发,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回房去先问清楚了再禀报夫人吧。”
“不用了,我现在就去找我爹对质去!”张绪竹收了鞭子,一把抓过冬阳往书房走。
冬阳一边小跑步跟着,一边快速地转着脑子——陈良要过他的契约?估计他以为张府不行了,要把自己弄出来吧。可听张绪竹的语气,似乎他最后并没有拿到。难道是被这个小太岁给拦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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