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是在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结了疙瘩。丁玲在《关于〈桑干河上〉的情况说明》里说:“周扬同志对于《桑干河上》稿子某些作法,我曾有过意见,但决不是因为他曾经不同意出版,所以仇视他,像结下了深仇大恨。这件事,本不值一说(因为书早已出版了),但这次引起议论很多,迫使我不得不说这个毫无趣味的事情。”
47年8月间,丁玲写出《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前54章,(全书一共58章),送了一份复写稿给周扬,周扬看后提了一条意见,说书中地主的女儿黑妮写得不好。丁玲听了很重视,立刻对书中的人物关系做了调整,把黑妮由地主的女儿改写成地主的侄女,而且是个孤女,被压迫的人物。10月,丁玲参加晋察冀中央局召开的土地会议。彭真做报告的时候批评说,有的作家有地富思想,把地主的女儿写得很漂亮,却把穷人家里写得很脏,到处是苍蝇。彭真的话引起丁玲的警惕,她想,这话会不会是冲着自己说的?但是她马上又否定了,因为彭真同志没有看过自己的小说。那就引以为戒吧。后来萧三又告诉她一件事,说蔡树藩同志曾经问过他,说丁玲怎么搞的,搞了一阵土改,却写了一本同情地主富农的书?萧三问蔡如何知道的,蔡说是周扬在土地会议主席团院子里说的。丁玲听完这话,心里颇不愉快,因为这个意见周扬并未同自己说过,她想,《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虽然写了黑妮,但是从已经完成的部分,看不出有同情地主的地方,何况这书还未写完。周扬同志为什么这样说呢,而且是向许多负责同志去说?都是同志嘛,何必这样呢?自己是出于信任才把没有写完的稿子拿给他看,既然有意见,为什么不直接跟自己说呢?丁玲心里感到别扭。
丁玲在正定的华北联大写完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就派人到周扬那里去取回复写稿,并且告诉他说,已经接受了他的意见,把黑妮改写了。她期待着周扬在退回她的稿子时,能有一些详细的意见。47年6月1日,周扬给丁玲写信,动员她到华北局来负责文艺工作委员会,信的末尾捎带说了一句:“你的长篇稿,托巍峙同志带回给你。”就是这么一句话,没有任何评价,没有一点意见,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不几天,丁玲接到中央通知,要她参加中国解放区妇女代表团,去布达佩斯出席第二届世界民主妇女代表大会。6月14日,丁玲去党中央所在地建屏县西柏坡村报到,晚饭后抵达华北局所在地阜平县城南庄。先到组织部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周扬听到消息就过来了,要丁玲去宣传部坐。丁玲在他那里吃了晚饭。饭后周扬说出去走走,他们便到村边去散步。丁玲知道周扬找她有话谈。因月初周扬给她写信说,为了加强文化工作,华北局决定设立文工委,人选有萧三等,周扬信中希望丁玲来主持。丁玲想,周扬很可能要和她谈这件事,但内心还是希望周扬能谈谈她的小说。
果然,周扬希望丁玲不要出国,留在华北局搞文艺工作委员会,他说,这个工作很适合你,萧三、李伯钊都不合适,除了你,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搞。丁玲说我自己没有意见,但是中央已经决定要我出国,请你问问邓颖超同志的意见。后来周扬打电报问过邓颖超同志,邓颖超同志不同意。他们一直谈到很晚,但是周扬没有一个字问到《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对她的作品继续表示冷淡。当丁玲主动把话题引到这上边,兴冲冲地告诉他说,自己的小说已经突击完成了,周扬的反映却是“不置一词”。
第二天,丁玲又坐着大车颠簸了一天,晚上抵达建屏县西柏坡村。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在路上遇见了毛主席。主席出村来散步,江青也在,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主席一见面就说:“啊,丁玲,好得很,几年没有见面了!”他要丁玲和他们坐汽车一道散步去。路上他问丁玲在写什么?丁玲告诉他说写了一部以土改为题材的小说,并且希望他能够读一读。主席答应读她的稿子,并且很赞许地说:你已经到了农村,找到了“母亲”,又在写“母亲”!到了野外,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又谈开了。主席两次重复着对丁玲说:“历史是几十年来看的,不是几年来看的,要几十年才能看出一个人是发展,是停止,是倒退,是好,是坏。”丁玲明白,主席的意思是在鼓励自己,犯过一点错误没什么了不起,要把以后的路走好。主席对丁玲这几年的工作表示满意,说:你是同人民有结合的,你是以作家身份去参加世界妇女大会的,是代表中国人民。陈学昭也去,却只能做随员,不能做代表,因为她没有做工作,不懂得中国人民。你已经在农村十二年,以后要转向城市,要转向工业,要学习工业,要写工业,写城市建设。
天快黑了,他们又坐汽车到了主席的家里,丁玲在那里吃了晚饭。主席说,你的名字是列在鲁、茅、郭一等的。丁玲说:我没有成绩,比不上那些大家!吃过了饭,江青陪着丁玲去看邓颖超。周恩来、邓颖超都很高兴,说话说到很晚,并把丁玲送回住处。丁玲谈到周扬挽留她去华北局负责文工委的事情,周恩来笑了,说:人那么长时间都不用,现在要出国了,又要用了。
第二天,丁玲把《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稿子交给了主席的政治秘书胡乔木。乔木问丁玲有什么希望?丁玲说,组织上派我出国,我的身份是作家,旁人要问我写了什么,我怎么好说什么也没有写呢?因此很想这本书请中央审查,如果在政策上没有问题,有可取之处,希望能够出版。胡乔木说他没有时间看,决定要艾思奇看。艾思奇看得很快,两天就把稿子看完了,觉得里面有些场面写得很好,认为可以出版。丁玲临行前,乔木把艾思奇的意见告诉她,并说,要在华北出版,总得要同周扬同志商量,你先走,有了决定就打电报给你。你能在东北先出版也可以。丁玲想,看来周扬这一关是非得过了,出版不出版,听天由命吧!
丁玲走后,一天下午,毛主席邀胡乔木、艾思奇、萧三带了孩子和家人,去野外散步。主席问起他们对丁玲小说的意见,胡乔木说:“写得好,个别地方修改一下可以发表。”主席说:“丁玲是个好同志,就是少一点基层锻炼,有机会当上几年县委书记,就更好了。”7月中旬,丁玲到了大连,接到胡乔木打来的电报,对《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提出一点点修改意见,并表示同意这本书出版。乔木就出版事还给东北局打了电报,加以关照。光华书店加紧印制,赶在丁玲出国之前出版了这本书。
48年9月,丁玲在哈尔滨拿到了刚刚印出的新书,给乔木、周扬写信时说:“《桑干河上》不知华北新华书店印行否?周扬同志对这本书的批评,我还是愿意你当面对我说,如今既已离得较远了,写封信给我也很好嘛!”49年年初,丁玲住在沈阳的鲁艺写访欧文章,林伯渠到了沈阳,丁玲去看他。林伯渠要丁玲送给他一本《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说江青说这本书很好,周扬却压住不让印。
从上面三件事来看,周扬这个人“阴”,喜欢整人,也许还嫉妒。丁玲遇上这么一个老同志、老战友、老领导,真是背运啊。
周、丁之间的矛盾来由,肯定不止这三个因素。是不是还有更深刻的原因呢?从周扬来说,似乎对丁玲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55年9月6日,中国作协党组扩大会的结束。周扬最后发言说:“丁玲、陈企霞是反党的联盟,不是为实现党的方针,而是为个人野心,权力欲望。”反党联盟“是反党情绪的结合”。“丁玲反党联盟同胡风不一样,丁玲是党内的,其中是否有反革命,值得追查”。
会议结束后,刘白羽找黎辛,要他代中国作协党组给中央起草一个报告。黎辛推辞说:“会上说了那么多事,哪些确实哪些不确实,我都不清楚,怎么写?”刘白羽说:我们也不知道哪些确实哪些不确实,总不能把会上说的事情全部查清楚才向中央写报告吧。你还是先写,你举例说到的事情我们负责查对核实。
中国作协党组9月30日《关于丁玲同志等进行反党小集团活动及对他们的处理意见的报告》,共列举了二十几条“罪证”,但绝大部分未经过查核。所以,后来中国作协党组扩大会上,有人批评这个报告是“欺骗中央”!
作协党组的报告指出,丁、陈反党小集团的反党活动,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拒绝党的领导和监督,违抗党的方针、政策和指示。二、违反党的原则,进行感情拉拢,以扩大反党小集团的势力。三、玩弄两面派的手法,挑拨离间,破坏党的团结。四、制造个人崇拜,散布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
报告还说:“会议上还揭发出其他一些党员作家,由于存在着严重的个人主义或对党不满等思想情绪,在某些时候也同丁玲的反党集团结成一气;各种各式反党的小暗流,几乎条条都通向丁玲,在她那里汇合为一股反党的巨流。多福巷十六号(丁玲的住处)成了一个超乎作协党的组织之上的特别的指挥机关,一种特殊势力,吸引了一些党性不纯、对党不满的分子奔走于其门下。”
《报告》最后提出对丁玲的处理意见说:“责成丁玲同志向党做出深刻的书面检讨,并根据她对所犯错误的认识和检讨的程度,考虑对她的处分问题。同时对她在南京的一段历史进行审查并做出结论。”
10月底,丁玲写出书面检讨,承认了和陈企霞是反党联盟的关系。后来她在56年8月16日写给中宣部党委会的信中说,当时之所以承认了“反党联盟”,是出于两种考虑:一个是有理也讲不清,不想再无休止地纠缠拖延下去,“觉得以当时的情况,自己的精力,都难于长期纠缠,实在不知要怎么说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不如承认了,可以脱身完事,好早早从事工作”;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怕被开除党籍,失去政治生命。在当时情况下,坚持真理和坚持错误只一纸之隔,我觉得,我坚持了,是有被开除党籍的可能的。”
但是,事情并未了结。
11月,陆定一就丁玲的历史问题,给中央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中国作协党组扩大会议揭发和批评了以丁玲为首的小集团活动后,丁在书面检讨中,重新交代了她过去被国民党逮捕后在南京一段的历史材料,有如下三个问题:(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