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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张一武,也就是武馆街鼎鼎大名的张家三兄弟之首,现在作为一个瞎子在被另外两兄弟赡养了半年后变得可怜兮兮,他血浓于水的两位兄弟不愿意再继续背负这个无底深渊般的包袱了,他躺在床上面对黑暗,饥饿的已经让他的肚子不知道怎么发出声音,他丝毫不会去奢望光明的到来,他的奢望是那么的单纯与原始。

  很快他的奢望便实现了,独眼的周大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走到他的床边,呈现在周大龙面前的是一具人体标本,每个部位都布满了死亡的气息,于是周大龙手中的这碗面成了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张一武有气无力的问,声音像是从棺材里传出来:你们俩良心又飞回来了?

  周大龙皱皱眉头:我一直都有良心。

  张一武听到陌生的声音,活气便恢复了一些:你是谁?

  周大龙回答:我是周大龙,插瞎你两只眼的人。

  张一武愣住了:你来做什么?

  周大龙回答:我帮你找了一份工作,现在来给你送一碗面。

  张一武显得有些激动:龟孙,我要跟你拼命,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样。

  周大龙依然很冷静:我也瞎了一只眼,这是命运的安排,当时你不该出二指禅。如果拼命,我随时等你,但你不吃这碗面恐怕现在就要先我而去了。

  这碗面是周大龙亲手喂进张一武嘴里的,他能感觉到张一武吃面时的艰难,柔软的面条在他的唇齿间显得难以咀嚼。事实上,随着这碗面的消化,张一武与周大龙之间的仇恨已经一笔勾销。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革命,周大龙的河镇沙站治理委员会已经筹备完毕,开业迫在眉睫。那是一个夏季的清晨,三十多辆拖拉机浩浩荡荡的行驶过池阳古道,沙站站长们在玉皇阁玉皇大帝像面前歃血为盟,他们宣誓严格遵守周大龙制定的十项沙站管理条例,随后他们喝下了掺有他们血液的赤沙泉水。违约者,定会被这掺有祖先血液的泉水毒死,这是他们发下的毒誓,很毒但又很空洞。

  个体竞争的河镇沙站又恢复了大集体时代,外来买沙的人们不再需要与沙站老板们讨价还价,他们只需要走进沙站管理委员会与周大龙对话,然后笑嘻嘻地去拉沙。河镇的沙子安静地躺在河畔,他们发出统一的金黄色,如果有异色的沙子出现,大家可以一眼识破,甚至连守在办公室记账的张一武的瞎眼都逃不过。

  周大龙又带着周传龙走上了太平桥,他把周大龙扛在肩膀之上,这对父子已经修复好了失散五年的情感。他们正在祈求河神来救救一位可怜的女性,这位命苦的女性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自从周大龙的沙站治理委员会成立后,他的妻子就一病不起了。他无数次出没在沏茶庵,每次都把我父亲手中的香火包圆,可依旧没有任何效果。河镇传说池河里有条白龙,是这条河的河神,它曾经是河镇人祈求雨水和逃避洪水的神,但新的水坝建造好后,人们已经不再信仰这条活在谣言中的白龙。

  两行泪水从年幼的周传龙双眼中流了下来,泪水像雨水般落在了周大龙片草不生的头顶,冰冷的泪水让周大龙感觉到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的绝望,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当时躺在床上的张一武,满身死气。

  一个月后,周传龙成了丧母之子,他的母亲像一件衣服般躺在他父亲的怀里,周大龙整整一夜抱着他的妻子不曾放开,他仿佛在抱一块冰,任何温暖也不能孵化这块冰,只能让它融化的更快。这与周大龙原本设想的幸福生活大相庭径,幸福的主角已经撒手人寰。这个五口之家现在只剩下两人了,两个男人。

  在周大龙一生的回忆之中都不曾想到过他的妻子哪一天是幸福的,无奈与遗憾自始至终都充斥在他的双眼之中。周大龙给他的妻子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一百多辆沙站的拖拉机再一次驶上了池阳古道,周大龙的妻子――这个我连名字都不曾知晓的女性躺在河镇有史以来最雄伟的棺材里一言不发。在岱山脚下的青龙岗,周大龙已经为她选好了一处风水最好的新家。

  青龙岗原本是明朝大将蓝玉的老家,这里原本生活着一群姓蓝的人们。但是,蓝玉后来满门抄斩,青龙岗便成了乱坟岗,整个山岗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在这片红沙土的山岗上水井里的水始终浑浊不堪,据说里面全都掺和着蓝家先祖的鲜血。后来这里便成了河镇的墓地,历代斗殴死亡的人都埋在山的西边,生老病死的都埋在青龙岗的龙脉之上。河镇也不再有姓蓝的人,他们全都改成了姓青,周大龙的妻子据说就姓青。

  周大龙妻子的坟墓我看见过,有一块很大的没有文字的墓碑,远远就可以看见。周大龙对我母亲说,等他死了才会在墓碑上刻字,他并没有想过要和张珍埋在一起,这是少女张珍没有想到的事情,但最终的胜利者依旧是张珍。

  岱山传说是二郎神鞋子里的两粒沙子,这里还是项羽爱妃虞姬的衣冠冢,现在每天都要守在山脚青龙岗的周大龙像是项羽般坐在墓前,他可以看见太阳如何升起有是如何落下。三个月后,天气渐渐冷了下来,河镇开始飘雪,那一年的雪是二十年内最大的一场,足以封门。周大龙随着冬季的到来,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慢慢恢复生气,因为春季很快就要到来。

  整个冬季,周大龙都窝在赌场里,好斗的河镇人当然有豪赌的性格。他们觉得赌博更具有命运偶然性的魅力,努力和积累在一念之间显得那么不堪一击,运气有时才是人生最大的财富。

  整个冬季,周大龙砍掉了五个人的手指,这是五个出老千的人的手指。周大龙成了河镇名副其实的霸王,人们在他面前显得那么透明和懦弱,赌场成了真正的赌场,一切运气说了算。独眼周大龙在赌场上真正的奠定了他在河镇的地位,于是春季到来之时,他已经拥有了几十个游手好闲的兄弟,他们都在沙站管理委员会工作。58xs8.com